2 山區少年
客廳的電視機打開着,播放着的新聞聯播的聲音在這空曠的房子裏略顯寂寞,牆上的時鐘照常分秒走動。
“席然,我回來了。”郁姝推開門,卻沒有收到回應,低頭脫掉腳上的高跟鞋,放置在一雙黑色皮鞋旁。
“怎麽不開燈?”她赤着腳把門口攔着的屏風推開,一邊側着身,垂發間漸露出秀挺的鼻尖,而後“啪”地一聲,整個客廳的燈光都明亮起來。
“我早說了,今晚不回來吃的,不用等......”
屏風“吱——”地發出刺耳的聲響,她的話就此被打斷。
一道隐忍又飽含輕嘲的聲音響起:“郁姝,這是什麽?”
沙發上,從昏暗到敞亮中現出一個男人打理地一絲不茍的後腦勺,明明是他發出那道沉悶的質問聲,卻至此至終沒有轉過頭來。
郁姝深吸了口氣,臉上撐起了一絲笑容,她自以為自己可以不漏破綻,即使面對的那個男人心思缜密到恐怖。
直到她看見了茶幾上的東西,臉上的笑意瞬間破裂。
“方席然,你憑什麽翻我的東西!”
“我是腿不好,不是腦子不好!”方席然的怒氣燒滿了整個肺腑,可笑,自己愛的女人每天想的是別的男人,他方席然何曾這樣卑微過。
見面前的郁姝沉默着,男人動作激烈地站了起來,卻一個踉跄地瞌在茶幾的邊角,“咚”地一聲沉沉跪在地上,骨頭碰撞的聲音很重,他咬着牙一聲不吭。
“席然,對不起,我們上醫院,馬上!”郁姝驚地不再去追讨,摸到他的腳卻在抽搐,她俯下身子用力地把頭發散亂的方席然撐到沙發上。可是,一絲一毫沒有作用。
顯然,他并不想起來。
方席然一張曾經登上演藝巅峰舞臺上的臉如今依舊俊美無濤,絲毫未變,只是這時的他,顫着手把面前的女人狠狠地擁進懷裏。
是折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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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就是折磨吧。
“你不是很喜歡這張臉嗎......”
“郁姝,為什麽不能完完全全地屬于我,忘掉一個死人真的這麽難嗎?”
“說你愛我,一直說!”他又化為兇狠,強硬着埋首在她的頸窩。
纖細柔軟的手掌一下一下地撫摸着男人的頭,直到脖頸,從此往複。
“席然,我愛你。”她的聲音溫柔又清冷,似情人的呢喃,每一次重複,如同透過一個人名字,思念着時光久遠的一個愛人。
她可以給他想要的所有,只要她能給。
如果可以,她希望能換回一場夢,回到無憂無慮,那個二十二歲驕傲的郁姝。
......
——棠棣黃花發,忘憂碧葉齊。
那年少年生氣勃勃,而我氣盛驕陽。
六年前,
籠邊山區。
“老于家的那個,哎呦,怎麽還蹲這割豬草,你爹媽在工頭那邊出事兒啦,快去,我去喊你奶!”
“快去啊,別愣着了,這,這能見最後一面......”
見最後一面也是難能了。
于棠棣握着鐮刀割草的手猛的一扔,黝黑皮膚上的一雙眼睛睜地快要裂開,似是從不可置信中反應過來,下一秒動作極快地,扯起腳邊停放着的老式二八式自行車一邁腿就騎走了。
少年單薄的身影淹沒在黃昏漸暗的夜裏,如風一般穿梭過田野,臉頰邊穿過的涼風像刀子刮過,衣角呼呼作響。
......
“也不知道老于家的孩子怎麽辦,還沒成年呢。”
“他城裏不是有個姑嘛,這不,不管他?”
擔架上覆着的白布染着鮮紅的血,一雙砸爛了的手暴露在外面,銀色的戒指套在綻開的血肉裏。
“這孩子實在是苦,昨日阿芳才找我們借了百來塊錢,說是小孩的學費終于湊夠了。”
“哎,沒想到今天就出事了,熬不到孩子出人頭地喽。”
“......”
“天啊,這臉都血糊的看不清了。”
于棠棣目光一震,凝望着,最後對着那棟倒塌的建築,面無表情地跪下,任由耳邊的議論聲肆無忌憚地鑽進他的耳朵裏。
連村裏很少能見到的救護車在今天也讓山區的村民見識過了。
車子的鳴笛聲,雜亂的争吵聲,真正為死去的人悲傷的,又有誰。
“媽,都解脫了。”衣着單薄的少年穿着一件不合身的薄衣,眼睛通紅。
臨北市,市中心。
這座城市寬闊又擁擠,每個人都步履匆匆。
早間十點,錯過了早高峰期,地鐵的人群也不那麽密集。
趕在地鐵進站口的郁姝皺了皺眉,站在票口站定,打着電話對手機那頭的人說:“你社長我也不是萬能的,突然找我也飛不過去。”
地鐵的安檢員看了一眼戴着鴨舌帽蓋住半張臉的女人,只露了一個秀致的下巴,他正疑惑,郁姝擡了擡臉迎上了目光,淡淡地向他點了點頭就對手機那邊說:
“嗯,我半個小時趕過去。”而後挂了電話,藍牙耳機卻沒有摘下來:“抱歉,有點急事。”
她對安檢員說着,神情卻沒有絲毫變化,接着摸着自己的額頭把帽子取下來,身上的紫紋大挎包放去過安檢。
安檢員是個年輕的小哥,看見摘下帽子的郁姝時眼裏閃過驚豔:
“沒事兒,現在不是高峰點,我幫你拿吧,東西好像有點多。”郁姝沒說什麽,只說了聲“謝謝”就邁着大步接過自己的挎包就進站。
等她走到車廂,門剛好準備關上,她加快速度一下擠了進去,心裏暗念自己時間掐的可真是夠準。
坐地鐵去學校要二十五分鐘,她想找個位置坐一坐,環視了一眼,地鐵上的位置正好坐的差不多,而她的面前就有兩個位置。
不過......那個位置的旁邊坐了一個男生。
郁姝看了一眼,有些為難地皺起了眉。
男生不知道是在哪個“土堆”裏面出來的,身上穿了一件寬厚的軍綠棉服,腳上踩着可以說是軍訓才會看見的解放鞋,好在表面上的泥巴已經幹透。
怎麽說,這身上雖然幹淨但洗的褪色的衣服總比鞋子好了些。尤其是長長的頭發遮住了眼簾,看不清面容。
這讓郁姝正猶豫着:坐在他旁邊的位置自己有些擔憂,可是坐在他更遠的位置的動作或許會傷害到這男孩的自尊。
于是她壓低了自己的帽子,摸着扶杆跨大了一下兩只腳的距離,摸着剛好響起來的手機,接起電話:
“行了,我上地鐵了。”
坐着的于棠棣收緊了一些自己的挎包,手上的地鐵卡被捏的很緊。工作人員告訴他,票一定要拿緊了,不然就要重新花錢買了。
隐隐察覺到面前女生的動作,他往後退了退腳,也不想讓別人看見他的鞋子。
慢慢地他擡了擡頭,而從他的角度可以清楚地看到她的一整張柔美的臉蛋,就算是被暗影遮住,也不難看出她的容貌。
于棠棣心裏默默想:城市裏的人很好看,皮膚都白的像外國人。
地鐵一直開着,過了一站,有個大媽拿着兩袋子菜哼哧哼哧地上來,一下子就給占了兩個位置,嘴巴叨叨地就開始怨起來:
“哎,今天的肉又給貴了,五十也就這麽塊排骨,這城裏的物價什麽時候能降降,氣人。”
于棠棣自覺地往旁邊更讓了讓位置,卻引的大媽直直往他身上看。“诶诶,你這是往哪出來的土特産啊,還坐在這裏,你看都碰髒了,你說你們這些農村人不在農村呆着,滿腳泥巴地跑來城裏幹什麽。”
大媽那眼神瞟了過去,盯着少年全身上下的衣物打量,更是動手揪了揪印着紅五角星的挎包:
“你這包,是什麽年代的哦,你們農村人是不是不會尊老啊,也不讓讓位置。”
于棠棣擡起了頭,嘴角緊緊地繃着,緩緩地站了起來,卻沒有反駁什麽話,細細地擦了擦凳子給讓位,雖然凳子和地上其實都很幹淨,沒沾上自己的東西。
旁邊的大叔有看不過去的,又被自己老婆拉着坐下:“你管這閑事做什麽。”
“我這不是,看着氣人......”
而接下來發生的事,證明了這件事還遠遠沒有結束。
“你要點臉好不好,一把年紀了。”郁姝突然聲音高了些,臉也擡了起來,這讓本來沒什麽人說話的地鐵上瞬間聽的清清楚楚。
少年站在她旁邊,錯愕地看她語出驚人。
所有人都以為,她擋在前面,是為了幫他說話。
“喂小姑娘,你說誰啊。”
“說的就是你,你就該改個名叫艾心急。”耳機那邊果然傳來艾心妍罵罵咧咧的聲音,她忍不住彎了嘴角。
巧了,這在別人眼裏,就是明晃晃的嘲諷啊。
郁姝不知道,自己戴着耳機,其實已經和大媽憑空起架來。
大媽看着面前的姑娘穿的不一般,打扮講究,弱了聲勢還是要馬上幾句口瘾:
“這姑娘是什麽人哦,長得人模人樣,倒沒點禮貌的,诶,等等,我要下車喽。”末了下車,還不忘拿菜蹭了郁姝一回。
郁姝連忙挂掉電話摘下耳機,皺着眉喊了一聲:“喂,阿姨。”
于棠棣啓了啓唇,微微彎了嘴角,對面前幫自己說話的女生說:
“謝謝你。”
郁姝:“?”
弟弟,你有什麽事嗎?
他摸了摸口袋裏的手帕,細心地疊成一小塊,遞給郁姝:
“擦一擦吧,衣服上都是血跡。”
郁姝倒是無所謂地擺了擺手,低頭看,果然長羽絨服的下擺沾了一片血跡,她淡淡地回應了一句“不用”,就自己拿了一張紙巾擦衣服。
少年緩緩地收回自己的手帕,絲毫沒有被拒絕的糗意,嘴角的微笑便一直挂着,淡淡的像溫柔秋風。
他想,其實城市很好,城裏人也很善良,她們穿着新奇,但是也挺好看的。
而陰差陽錯的,郁姝則是他來到這裏感受到的第一次善意。
作者有話要說: 來跟我,莘子是甜文作者不寫虐~~(以下省略十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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