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第一天
貨車沒多久就被順利放行。
但柴立新卻被警方以襲警的名義,給帶走了。
他一下車,就對那名年輕警員動了手。
在一群人面前,把一位警官過肩摔撂倒在地,證據确鑿,連抵賴都沒得抵賴。再怎麽能打,他面對的畢竟是一衆訓練有素還配備了槍支的專業警員,等周圍其他人反應過來,柴立新很快就被制服。
王富貴一看,這還了得。他心急如焚,又不得不暫時按捺,趕緊給許晉江那邊去了電話,報告整件事。
“是是,我知道。立新這小子,脾氣太爆了!剛才他簡直跟吃錯藥一樣,那可是在一群條子的眼皮底下,唉……好,好,是。”
手機那頭的許晉江交代了什麽,讓嘟嘟囔囔的王富貴住了嘴。
擦擦圓腦門上的一頭汗,王富貴長舒了一口氣。他轉過身,一步三颠地重新上了車,對司機吩咐道:“老劉,開車。咱們先把貨運去倉庫,剛才那事老板說了,他會處理。”
……
半個多小時後,柴立新和其他十來個滿臉橫肉、看着就不像好人的混混都被押送到警局。
進門後,穿過警局內開放式辦公區的時候,不少人都對柴立新投以了注目禮。
公然毆打一名執行公務中的警官,這罪名可不小。
一路上,柴立新沒少受“關照”。一到地方,他就立即被單獨關進了問訊室。
日光燈的白色燈光下,問訊室裏除了一張被固定的桌子,以及兩把椅子外,別無他物。四四方方的空間,牆壁上沒有窗戶,只在正對柴立新的方向,有面像鏡子一樣反光的玻璃。
柴立新身體微微向前傾,坐在椅子上。
他的兩只手被铐着,又經由一條鎖鏈,被連在桌面下的橫杠上,位置很低,以至于他只能維持一個辛苦的半彎腰姿勢,直不起身。他的嘴角也破了皮,背上、大腿身體各處都挨了好幾警棍,眼下正一抽一抽的疼。更多的傷都在衣服下看不見的地方,柴立新痛得直抽氣,這幫狗、日的,下手可真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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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立新知道在玻璃後面,有人正看着他,只是自己看不見對方。于是他擡起頭,龇牙,對着那面反光玻璃露出了一個堪稱挑釁的笑容。
果然沒過一會兒,問訊室的門就開了。
走進來的男人沒穿制服,模樣很年輕。他梳着個油光水滑的大背頭,穿西服,戴金絲邊的眼鏡,細眉長眼,樣貌斯文。
他進來後,反手關上門,就走到一邊,拉下單向透視玻璃前的百葉窗簾,最後又關閉了角落的監控攝像頭。緊接着,他來到柴立新跟前,蹲下、身,拿出鑰匙替他解開了鎖。
“嘶……”
柴立新直起身,皺眉咋舌,交替握住被铐得發麻的手腕甩了甩。他的兩只手仍然戴着手铐,不過和先前連腰都挺不直的境遇相比,已好多了。
男人則繞到桌子另一頭,拉開椅子,也坐了下來。
他定定盯了柴立新兩眼,鏡片下目光閃爍,片刻後才開口說道:“柴立新,你膽子可夠肥的,‘襲警’?嗯?虧你想得出!你就不擔心被人當場一槍崩了?”
“屁!”柴立新不以為然。
被關押了半天,連口水沒有,柴立新這時嘴裏淡出個鳥來,手指頭發癢,是煙瘾犯了,加上渾身傷,他急需一些能轉移注意力的東西。而他的随身物品,都在進問訊室前被搜去了。
“喂,陳馳——”
他直呼他對面男人的名字,問他:“有煙沒?”
見他這樣,陳馳嘆了口氣,認命地摸出煙盒,替柴立新點了一根。看他搖着椅腳,一晃一晃,吞雲吐霧,陳馳摘下眼鏡,捏了捏眉心,只能主動開口問道:“高家的那批打手我都抓了,你說吧,接下來怎麽辦?”
誰知被問到的柴立新挑挑眉,叼着煙一臉無賴相,“什麽怎麽辦?這可是你陳大局長親自下令抓的人,關我一個犯人什麽事?”
“你……!”陳馳一把奪下柴立新嘴裏的煙,他那張雖不出挑,卻也眉目端正的臉上此時一片鐵青,“柴立新!我警告你,別——”
陳馳氣急敗壞,正要發火,問訊室的門卻突然被敲響。
狠狠瞪了柴立新一眼,警告他老實點,陳馳就站起身,走向門口。趁他不注意,柴立新拿過他放在桌上的打火機和煙盒,又點了根煙,慢慢悠悠抽了起來。
“好,我知道了。讓……稍等,我馬上……”
門口,有名女警匆匆敲開門,跑過來報告了什麽。陳馳壓低聲音,又換回了他威嚴的警局局長身份。有幾句對話隐隐約約飄入柴立新耳裏,不過他一點沒興趣,只當沒聽到。
陳馳很快返身回到桌前,他撐着兩手,鏡片下的眼神銳利,直盯住柴立新,道:“知不知道是誰來了?”
對準陳馳此刻那張道貌岸然的臉噴了口煙,柴立新聳聳肩,興趣缺缺,一臉你問我,我他媽問誰的表情。
被嗆的咳嗽兩聲,陳馳不怒反笑,“許家太子爺親自來局裏,他現在正帶着他的律師,準備撈你出去呢!”
沒想到陳馳的話才出口,本來吊兒郎當的柴立新臉色卻一沉,他眼睛危險地眯起,恨聲道:“讓他滾!”
柴立新發狠的樣子不像裝的,陳馳頗為意外,語調驚奇道:“怎麽,你不想見他?”
“我他媽現在最不想見的人就是他!”
陳馳愣了,過了片刻,他直起身,推推眼鏡,正色道:“別犯渾,這可不是你說了算的。”
柴立新猛擡頭,眼神像兩把出鞘的刀,“陳馳,我說了我現在不想見!我有這個權利——”
他還沒說完,就再次被陳馳從半道抽走了嘴裏的煙。
“你有個屁權利。”
陳馳當着他的面在桌上摁熄了煙頭,語調冷酷。
說完,他就不理暴跳如雷的柴立新,自顧自走了。
……
大概十幾分鐘後,問訊室的門再度被推開。離開一會兒的陳馳親自陪同着許晉江還有他的律師走進室內。
“小新。”
一進門,許晉江誰都沒看,他的視線精準地落在了柴立新身上。
“你有沒有事?”他問。
許晉江身材修長,打扮體面,高鼻深目,容貌俊美。他的五官标致仿佛名匠手下的畫,華麗如同西洋人偶。他的皮膚雪白,白得發光,就像雪崖頂的月華,襯得他整個人微微發光,把簡陋的問訊室幾乎都照亮了的感覺。
柴立新耷拉着腦袋,坐在椅子上,他的臉埋在陰影裏,仿佛睡着了一樣。
見他完全不理會自己,許晉江有些擔心,他走上前,蹲下,扶住柴立新的肩膀,下一秒,啪的一聲,他的手卻被狠狠揮開。
“別碰我。”
柴立新語調冷漠,終于肯看他一眼。
只是這一眼,卻和他的聲音一樣,無比漠然。柴立新的眼神仿佛在打量一個陌生人,不,或許更糟,那眼神就像醞釀着暴風雨的黑暗海面,看似平靜,底下卻早已雷電交加,暗流洶湧。
許晉江有些遲疑,“……小新?”
“別他媽叫我小新!”
柴立新暴怒。
他一腳踢在前面的桌腳,發出一聲巨響,然後又站起身,對緊跟着站起來的許晉江吼出聲:“你以為你是誰?啊——?你是我什麽人?狗屎!全他媽的一堆狗屎!!許晉江你個王八蛋,用不着你來假惺惺!給我麻利的滾——!!”
他的怒吼不止震驚了許晉江,連他們身後的陳馳和律師都驚呆了。
還是許晉江最先反應過來,他轉身對兩人歉意道:“陳局,錢律師,麻煩兩位,給我和小新幾分鐘時間單獨談一談。”
陳馳和律師很快都退了出去。
室內只剩許晉江和柴立新兩個人。
他們各據一方,柴立新怒氣沖沖,像頭鬥牛,他瞪着面前的許晉江,在他要殺人的目光裏,許晉江卻不受影響,他一步步慢慢拉近兩人的距離。
柴立新不想退,在他心裏,退步就意味着輸了。
許晉江一直走到了柴立新面前,兩個人的距離不到二十公分,連呼吸都彼此可聞。
這麽近的距離,不是要打架,就是要接吻。
柴立新兩只手被铐在身前,他渾身緊繃,暗暗捏緊拳頭,發誓許晉江這混蛋要是再像昨天那樣犯病,他随時出手揍得他媽都不認識。
“小新,我不明白。”許晉江眨了一下眼睛,他既沒和柴立新打起來,當然更沒有吻他。他只是伸出手,握住了柴立新緊攥成拳的手,表情誠摯,“你究竟怎麽了?王叔他告訴我……”
他後面說了些什麽,柴立新沒聽清。
當許晉江擺出一副無辜模樣,問他怎麽了時,柴立新腦子就嗡的一聲。
這王八蛋,一直以來就是用這副僞裝出來的樣子,把他騙得團團轉。什麽兄弟,好友,都是假的!直到昨天晚上,他才清清楚楚,第一次認清許晉江這人的真面目。
裝得再像,這時許晉江的眼神已然出賣了他。
那些不可告人的欲望,都從他眼睛裏透露了出來。它們像把野火,肆意蔓延,燃燒,洞穿皮膚,直接舔舐着柴立新的血肉骨頭,讓柴立新瞬間胸口炸裂開一般。
他真想痛痛快快一拳頭砸到許晉江臉上,告訴他別再騙他。
可柴立新什麽也說不出口。
說了,就連表面的假象都維持不下去,一切就再無轉圜餘地。
憤懑。
矛盾。
煎熬。
情緒如同一座受到壓制的火山,讓柴立新胸口悶痛。真他媽可笑,他當了這麽多年傻瓜,如今仍然要裝得跟個傻瓜一樣,自欺欺人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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