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第一天
第23章 第一天
打仗般的喧雜場面持續了一段時間。
然後,醫療監護儀屏幕上,所有的基本生命體征都變成了直線,單調拉長的“嘀”聲裏,醫護人員停下手中的動作,如同一尊尊靜默的石像。
為首的主治醫師擡頭看了下牆上的鐘。
“死亡時間,晚九點三十。”
柴立新隔着人群,站在監護室外。
他的時間仿佛變慢了,所有畫面在柴立新眼裏也成了電影慢鏡頭般。
下個瞬間,他的時間又似乎被撥快了。
柴立新沖進室內。
他一把拎起那名中年醫生胸前的衣服,用力搖晃,怒吼着:“你他媽胡說什麽!信不信我殺了你?還有你們——”他兩眼通紅,對着周圍一圈驚呆了來不及反應的醫護人員掃過,“誰讓你們停下來的?!快救他!不許停下,聽到沒?快救他——!”
那目光猶如嗜血的野獸,一名年輕護士被吓得尖叫一聲,這才打破了周圍詭異凝滞的氣氛。
柴立新頭腦一片空白,他其實不知道自己說了或做了些什麽,只本能地抗拒接受眼前的一切。不聽,不看,不想,在潛意識裏築起了一道牆,把自己和此刻的現實遠遠隔開。
他的視野裏混亂不堪,有許多人朝他撲來,有許多手伸來,他們試圖将柴立新和他手底下的醫生分開,可憐的中年醫生已經被晃得直翻白眼。
柴立新力氣大的可怕,好幾個成年男人都掰不開他的手臂。即便被按到地上,兩眼充滿血絲,他仍聲嘶力竭吼着“救他”,樣子叫人心驚。
“鎮定劑!快給他打一針——!”
有人這麽叫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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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立新只覺得胳膊刺痛,像被什麽蟲子叮了一口,很快藥效發作,他的力氣開始迅速流失,頭腦一陣陣昏沉。費力擡起脖子,他想往病床那邊看,可惜他被好幾個人壓在地上,床又太高,什麽也看不到。
媽的。
一定是個噩夢。
許晉江死了。他怎麽會害死了他?
……
叮鈴鈴鈴鈴——!!!
刺耳鬧鐘聲裏,柴立新猛地從床上彈跳起來。
他呼吸急促,喘的厲害。
腦門上全是冷汗。
熟悉的氣象節目音樂響起——
「又是新的一天!大家早上好,讓我們來一起關注天氣情況。最近的一個月,大熱天席卷了南方的很多地方,大家最關心的是什麽時候才能夠擺脫這種‘燒烤模式’呢?至少今天來看,南方依然會持續大範圍的高溫,各位聽衆朋友們仍需注意防暑降溫——」
柴立新按掉床頭的收音機開關。
黑色鐘盤上,時間是六點三十分。
柴立新面孔低垂,他屈起膝蓋,用兩手撐住額頭。定定不動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抖着肩膀,低低笑起來。
笑聲嘶啞。
但這是頭一次,柴立新打從心底裏慶幸自己又回到了同一天。
那不可挽回的一切,現在還未發生。
……
七點十三分。
柴立新吃完早飯。
他站起身。
而這時,早點鋪門口人頭攢動,圍了裏三層外三層。彪悍的胖老板娘和那個帶孩子的女人已吵得不可開交,兩人難分高下,最後厮打在一起。好事的圍觀者叽叽喳喳,指指點點。小孩子的嚎哭,女人的尖聲謾罵,拉架勸和的,汽車喇叭聲,各種噪音混成一片。
柴立新擠開人流,頭也不回,向前朝街道另一頭遠去。
七點四十五分——
柴立新把摩托停在路邊樹蔭底下,然後靠着車身,低頭點了一支煙。
他身處的是個居民區。臨近沿江大道東段,位于上城與下城區交彙地帶,比江北的富人區差點,又比南部的平民窟好不少。由于是早高峰,周圍人來人往,都是晨起忙碌的居民。
經過柴立新身邊時,許多人都加快步伐或幹脆繞行,也許因為這時低眉斂目,埋頭吸煙的柴立新,一看就不是好相與的。
等了約莫十分鐘,柴立新右手邊的大樓,從門口就走出了一個女人。
女人很年輕。
她的年紀大概在二十六七,穿一身米白連衣裙,身材纖細,她把長發向後盤起,皮膚白皙,容貌清麗。
柴立新眯着眼,在樹蔭下端詳了一會兒。
随後他把煙頭丢地上,用腳踩熄了,擡頭出聲道:“王慧!”
兩人間隔開了一段相當遠的距離。
柴立新一叫,正站臺階上,向另一邊張望的女人應聲回頭。
“……立、新?”
見到樹下的柴立新,她似乎有些遲疑和不确定,腳步也躊躇着。
柴立新直起身,幹脆從蔭涼下朝着她走去。
他停在離王慧差一級的臺階上。
即使這樣,個子嬌小玲珑的王慧仍需微微仰頭,才能和柴立新的目光對視。
“真的是你?”
面對柴立新,她擡手,确認般摸了摸他的臉。
柴立新的樣子比王慧記憶裏成熟不少,五官輪廓卻依稀還有過去的七八分影子。那個叛逆桀骜的狂野少年,如今已變成了站在她面前的青年。他的個子更高了,眼神依然不馴,像一頭戒心重重的野獸,鋒芒畢露,充滿野性。很可怕,但又莫名吸引人,令人無法将視線從他身上移開。
嘴角微翹,露出一邊的酒窩,王慧笑容甜美,“好久不見。”
她一下擁抱住柴立新。
就像八年的時光從未在他們之間停留過一樣。
柴立新身體微僵。
女人的身體柔軟溫暖,散發出甜甜的花香味,仿佛小鳥一般輕盈,和渾身肌肉骨頭都硬梆梆的男人截然不同。愣了一會兒後,柴立新才伸手,他拍拍懷裏王慧的肩,沉着嗓子應了一聲。
久別重逢,兩人都有許多話要說。
王慧提議去附近找家店,坐下慢慢談,柴立新自然沒有異議。
被帶到柴立新的摩托車前,王慧嫣然一笑,又道:“立新,你還真是一點沒變。我還記得以前你一天打好幾份工,堅持大半年,就為了存錢買一輛哈雷。可惜到了最後,我還是……”
王慧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柴立新卻明白她話裏沒說完的遺憾。
當時年少輕狂,他們兩個還是戀人關系,他答應王慧,存夠錢,就第一個載她去兜風。遺憾的是直到他們分開,王慧遠走美國,這個諾言都遲遲未能兌現。
之後八年時間,柴立新換了兩臺車,後座要麽空着,要麽偶爾許晉江心血來潮,會搭他的車。除此以外,再沒有別人。
想到許晉江,柴立新不禁又胸口一滞。
“走吧,”他聲線低沉,像要彌補過去的缺憾般,把黑色摩托車頭盔遞給王慧,“我帶你去兜一圈。”
接過頭盔,聽了他的話,前一刻還笑得好好的王慧突然就抑制不住地眼圈泛紅。
柴立新有些手足無措。
他脾氣暴烈,天不怕地不怕,卻最怕女人哭。
“哎呀,真是的……”意識到自己的失态,王慧低頭,很快用手背擦拭了一下眼角,随後她又擡起目光,“好久沒見面,都怪我太激動了。現在沒事了,我們走吧!”
聽她這樣解釋,柴立新點點頭,沒再出聲。
踩下啓動踏杆,發動機引擎發出一陣咆哮,全黑的摩托車身猶如離弦之箭般,穿過綠意盎然的林蔭道,載着兩人遠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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