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第366天
第37章 第366天
光線照射在皮膚上,有種溫熱的感覺。
柴立新的意識也慢慢地,從黑暗泥沼中掙紮着向那團光暈靠攏。
耳畔傳來嘈雜聲。
「……最新消息,經過兩年多精心籌備,全球第一架由超重元素能量發生裝置為主要動力的無人太空梭,于今晨6點,正式在我國西部酒泉城太空基地發射成功!……被命名為‘重明鳥’的第一代無人航天飛機,結合了多項最新科技成果,它的成功代表了……」
這些雜亂無章的“噪音”,過了一會兒,才在柴立新渾渾噩噩的腦袋裏變成一個個清晰音節。
他的眼皮卻像被膠水黏住了一樣。
「……西方部分媒體指責此舉違反了半年前各國于日內瓦簽署的《超重元素公約》,基地相關負責人立即予以了否認,并強調……」
公式化的聲音還在繼續,像海浪般一遍遍沖刷着他耳膜。
柴立新現在就像一臺太久沒啓動過的機器,連腦子都鏽住了,他無法理解,無法思考,整個人都處于一種虛幻迷惘狀态。努力和不受他控制的身體作鬥争,卯足了勁,柴立新才終于把眼皮撐開一條縫——
房間裏很亮。
柴立新眨了眨眼睛。
米色窗簾拉開一半,陽光從落地窗外射了進來。
有些刺眼。
他又抖了抖睫毛,開始緩緩轉動眼珠,這也是柴立新全身目前唯一能動的部位。
視線落到近處的床頭櫃,上面擺着一只時鐘,持續不斷的播放聲正從這四四方方的黑盒子裏傳出,表盤上,阿拉伯數字顯示時間為早上六點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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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東西對柴立新而言,簡直熟的不能再熟。
在每一個8月12日星期三的早上六點半,它都會分秒不差地将自己喚醒,拖入另一個新的循環裏。
但這次,柴立新雖還未完全清醒,卻還是覺得有什麽不一樣了。
他的身體動彈不得,力氣仿佛被抽幹,這和往常宿醉醒來的感覺完全不同。
目光一寸寸移動,鬧鐘旁邊,钴藍花瓶裏插着一捧白百合——這是許晉江中意的花。柴立新從不喜這些花啊草的,在他房間裏,更不會出現它們的影子。
一想到許晉江,原來半夢半醒的目光漸漸清明,柴立新的頭腦也更清醒了。
環顧整間房,他終于明白那股奇怪的違和感從何而來——
這根本不是他的房間。
寬闊室內,白色調家具、擺設均潔淨得纖塵不染,一看便知造價昂貴,和柴立新那間狹小髒亂的廉價膠囊公寓截然不同。
這是什麽地方?
為什麽他醒來睜開眼,會出現在這裏?
一個接一個問題湧入柴立新腦中,讓他又驚又疑。
試着張開口,喉嚨卻仿佛含着一把沙子,啞的根本發不出聲。柴立新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額頭冒出一層汗,才動了下手指,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虛弱成這樣。
去他大爺的。
此時此刻,房間裏空空蕩蕩,沒半個人影。
柴立新一點一點積攢力氣,慢慢握掌成拳,接着手臂也恢複了知覺。他緊咬牙關,氣喘籲籲,弄得滿頭大汗,總算勉勉強強撐起半個身體。
他想下地,卻沒考慮眼下糟糕的狀态,上半身往前探,柴立新的兩條腿卻跟石頭一樣沉重沒反應。于是他整個人失去平衡,咚的一聲滾到了床下。
好在床不高,地上還鋪着柔軟厚實的地毯,柴立新只是下巴磕的有些疼。
呸地吐掉嘴裏長毛地毯的毛絮,柴立新用另一只手拔掉了右手背上的輸液針頭。光這個簡單的動作,他的手就抖得跟抽風一樣。
而看清自己的手掌,柴立新又吓了一跳。
他雖不是肌肉格外發達那類的,可眼下這皮包骨弱雞似的手指和手腕真的是他的嗎?
怔愣間,房門發出輕微的喀嚓聲,被推開了。
從門外進來了一個女人。
那女人年紀約莫在五十上下,身材中等,穿着看護的制服,手捧一疊看來剛清洗幹淨的床單毛巾。
趴地上的柴立新應聲回頭時,正巧與對方的目光撞了個正着。
兩人面面相觑。
幾秒鐘後,女人驚叫一聲,手裏的毛巾被單灑落一地。
她的表情活像見鬼一樣,扭頭跑了。
柴立新:“……”
反正有太多的問題此刻都擠在他腦袋裏,也不差這一個,柴立新喘着粗氣,收回目光,開始專心和自己不協調的手腳卯上了。
過程中,水杯、托盤、輸液架等紛紛掉的掉,倒的倒,地上亂糟糟的。柴立新身上的病號服濕了一半,他從沒這麽狼狽過,竟然連站立起來都困難。
那女人離開沒幾分鐘,虛掩的房門哐的一聲,又被推開。
這次,換成西裝革履,身高腿長的許晉江出現門口。
大概是跑得太急,他梳理得一絲不茍的頭發都亂了,雪白臉上五官還是那麽漂亮标致,人卻似乎瘦了很多。
柴立新有些怔忡。
在不久前,他還見他半死不活躺在手術臺上,整個背部被撕裂,轉眼間,他又這麽冷不丁出現在自己面前。
不知怎麽的,柴立新忍不住有些眼眶發熱。
“……小……新?”
許晉江的表情更是仿佛不敢置信。沒過片刻,他臉上的震驚就變作了狂喜。
他大步流星地沖向柴立新,然後伸開手臂,用力地抱住了他。
“太好了!謝天謝地……你醒了!”
柴立新差點被勒斷氣。
幸虧跟在許晉江身後的那名看護及時出聲:“許先生,柴先生的身體還很虛弱,你別太激動了。”
她的聲音提醒了許晉江。
緊緊抱住柴立新的胳膊松開,許晉江總算從失态中恢複。
“對不起,小新,有沒有弄疼你?”
許晉江雙眼亮若燦星,緊緊盯着柴立新,簡直不舍得錯開一眼。
柴立新被他這種眼神搞得有些毛。
“……”他又張口試了試,發現還是發不出聲,于是改成搖搖頭。
許晉江眼神一暗,随即又笑道:“我抱你起來。”
說着,他不等柴立新反應,就小心翼翼,直接把他打橫抱回到床上。用枕頭墊到柴立新身後,讓他能舒舒服服靠着,許晉江又發現柴立新身上的衣服被水打濕了,他回頭,向看護吩咐道:“李女士,麻煩你拿套幹淨的衣服過來。”
那名姓李的看護應了一聲,臨走前,她不忘貼心地替兩人合上房門。
我在哪兒?
發不出聲,柴立新只能做口型。
許晉江倒是很輕易就看懂了。
“小新,你別緊張,這裏是許家。”他看着柴立新,回答,“自從你出事後,為了方便照顧你,我就把你接來了,卧室也稍微做了些改動。”
他這麽一說,柴立新再仔細一看,發現這果然是許晉江的房間。曾經有段時間,柴立新經常出入許家,對許晉江住的地方自然不算陌生。
可更讓他在意的,是許晉江的話。
就算再遲鈍,這時柴立新也覺察到不對了。
見他的臉色難看,許晉江卻似乎誤會了什麽。
“別擔心,你公寓的東西我都有搬過來好好保管着。”他解釋。
說完,他又忍不住伸手,碰了碰柴立新的臉。
仿佛要确定他是真的。
“太好了,小新,太好了……”他一直重複這三個字,語氣滿是慶幸。從柴立新的臉,到肩膀,再到手指,最後許晉江把他整個抱入懷裏,“當時為你手術的醫生都說你能挺過來簡直是個奇跡,他們說你受傷太嚴重,可能再沒辦法醒過來……我不信。我告訴那些人,你一定不會有事,你一定能好轉。其實每天我都做噩夢,我夢見你……”
說到這,許晉江聲音哽住,他仿佛再也說不下去。
柴立新能感覺到許晉江的眼淚,一直流到了他脖子上。嘆了口氣,他緩慢地擡起手,拍拍許晉江的背。然後,柴立新開始壓着自己喉嚨,一個字一個字,吃力地擠出聲音,“……今天……幾……號……?”
那聲音粗啞至極,像砂紙摩擦木頭。
現在,柴立新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今天絕對不是那個他不停重複輪回的8月12日星期三。
許晉江擡起頭,他眼睛有些紅,看着柴立新的目光,就像小時候一樣。他黏在柴立新身邊,明明非常孩子氣的表情,明明兩個人都老大不小了,柴立新卻沒辦法把他推開。
只有他自己心底清楚,不是沒辦法,而是不想。
“小新,今天是8月12號。”
許晉江老老實實回答,答案卻讓柴立新猛地睜大眼。
見他這樣驚訝,許晉江顯然又誤會了。他揉揉他腦袋,道:“你忘了嗎?一年前,也是8月12號這天,你離開‘迷夜’後就出了很嚴重的車禍。有人跟蹤你,故意把你撞了,你被緊急送往醫院,雖然手術很成功,可你還是陷入了昏迷,這一躺就是一年。”
許晉江娓娓訴說着,柴立新卻驚疑不定,腦子越來越糊塗。
因為許晉江說的,出車禍,受傷,昏迷,這些事,他完全沒有一點印象。
這他媽怎麽可能?!
他記得的,明明是自己和許晉江、葉燃他們在海上遇險,那會兒許晉江重傷失血,情況岌岌可危,危急時刻,他們僥幸被一艘路過的漁船發現,這才九死一生地脫險。
當時在手術室裏,柴立新來不及等許晉江從麻醉中蘇醒,這天的輪回就他媽操蛋地結束了!
再睜眼,他就到了這裏。
費勁深呼吸幾次,柴立新胸口憋悶,喘不上氣來,太多太多的疑問讓他頭腦裏亂糟糟的。
許晉江這時也似乎終于發現不對。
他看着他的眼睛,試探問道:“小新,你不會……真的忘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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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