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

第47章 ∞

之後,柴立新與葉燃兩人分道揚镳。

從那幢位于許家花園的洋房離開,他選了一條和葉燃完全相反的路線。

過去柴立新曾經常出入許家,對整個許家上下的人員部署與防衛,許晉江從來沒避諱過他。憑着記憶,柴立新繞過了一些智能監控設施和探頭,進入主宅範圍內後,他故意觸發了警報裝置。

果然,這很快引起了守衛的高度戒備。伴随着犬吠、人聲和刺眼的燈光,柴立新開始在建築物和樹木的掩護下,毫無規律地四處游走。

他的速度不是很快,但總是能在關鍵時刻躲過巡邏和搜捕他的人。這麽幾次後,許家的看守也不是傻瓜,他們反應過來,迅速制定計劃,開始分工從各個方向包抄柴立新。

砰砰,砰砰——

偶爾有零星的槍聲劃破夜色,證明這場追捕并未結束。

柴立新兜了大半天圈子,最終還是回到了他之前離開的地方。

此時已将近深夜。

雲層遮住了月亮,只有一些零散的星子如寶石般點綴在深暗的天穹中。

沉浸在這片原始的黑暗裏,整個花園仿佛某種隐秘而危險的生物,靜靜潛伏着,樹木起伏的輪廓是它的背脊,偶爾有風吹拂過,葉子和葉子發出摩擦聲,沙沙——沙沙——像是它的呼吸。

最後,柴立新在花園的某處邊緣停下。

越過茂密的竹林,再往前,在緩坡下,就是一大片水域寬廣的池塘。

池塘是不知多少年前由人工開鑿而成,面積不亞于一座小型湖泊。而水底下,有一條專門的暗渠連通着外面的清江。由于時間久遠,暗渠的存在幾乎已無人知曉。

柴立新小時候常在許家的花園裏到處瘋玩,水渠的存在,是他和許晉江兩個人偶然間發現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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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眼下,顯然許晉江沒有忘記這條隐秘通道,池塘周圍到處密布着紅外線探測報警裝置和探頭,想要穿過這裏,必定會觸發這些高科技的玩意。

柴立新氣喘籲籲,整個人如同一片陰影,悄無聲息地隐匿在竹子與竹子交錯的狹窄空間裏。只有一雙眼睛亮的發光,仿佛黑暗中捕食的野獸。

只不過現在,他才是那個被追捕的人。

媽的。

柴立新在心底暗罵了一句。

額頭的汗水滲進了他眼裏,血腥氣飄蕩在周身,柴立新知道自己受傷了,他還是低估了昏迷這麽久帶來的影響,他的身手大不如前,但現在,确定葉燃已開車帶着許晉江離開前,他不能停下。

柴立新在心底默默計算時間。

又過了一會兒,他随身帶的通訊手機在口袋裏震動起來,掏出一看,葉燃只發來簡短的幾個字。看到那信息的那瞬間,柴立新緊繃的肩緩和下來,但他還沒來得及松口氣,身後就傳來隐隐約約的犬吠。

來不及多想,柴立新奮力穿過竹林,一路跌跌撞撞向着水邊跑去。

竹林與池塘間隔着一片坡地,緩坡上除了寬整的草皮外,就只剩下幾叢矮小的灌木,毫無遮蔽可言。

更不用提直升機就懸在柴立新頭頂不遠處,螺旋槳葉片發出的噪聲震耳欲聾,從飛機上直射下來的探照燈光,更是把柴立新照得像個活靶子。

為了抓他一個人,許家竟然出動了直升機。

這幫操蛋的龜孫子!

柴立新在心底破口大罵。

而許家的人很快就鎖定了他,并且毫不留情地開了火。

“別讓他跑了!”

“他要跳池塘裏去,快開槍,開槍!”

這樣的叫聲接二連三,此起彼伏。

一發子彈擊中了柴立新的左腿,讓他一個趔趄就往前撲倒,幸虧身下是厚實柔軟的草甸,柴立新就地翻滾了幾圈,一路滾到坡底,夜色昏沉,墨水般烏沉沉的水面近在眼前。

用另一條腿半跪起身,在下一波攻擊到來前,柴立新用盡全力,深吸一口氣,便縱身向水裏跳去。

嘩啦——!

原本平靜的水面濺起巨大的水花。

在一連串翻湧滾動的白色氣泡後,柴立新消失得無影無蹤。

直升機探照燈不斷在水面上巡梭,沒有任何發現。

在水岸邊尋找的許家衆人同樣失去了目标。

五分鐘過去,十分鐘過去了,一個大活人,只要還得喘氣,就不可能永遠在水底下不浮上來,柴立新要麽已沉屍水底,要麽,已經逃了。

等他們反應過來的時候,柴立新早已潛入水底深處,撥開長勢茂盛的水草和淤泥,從被泥巴掩埋了一多半的水渠入口游了進去。

穿過一條伸手不見五指的深幽水道,在肺裏的氧氣被耗盡前,柴立新拼命劃動手臂,他失血太多,能撐到現在,已經是個奇跡了。

又是嘩啦一聲,柴立新終于探出頭,大口大口呼吸着得來不易的空氣。

四周沒有任何光線,實在太暗了,只有水聲被攪動的的回響,柴立新摸索着掏出褲袋裏的筆式手機,在頂端按一下,防水的機身頂端就射出了一道細長光柱。

柴立新渾身濕透,漂浮在水面上,他把手機叼在嘴裏,借着光亮,朝四周打量一圈——這裏是個地下洞窟,它的一半浸在水裏,與外部的池塘水面平齊。許家老宅已延續很長時間,也許某一代家主出于某種考慮,修建了這樣一條秘密通道,後來又不知為什麽廢棄了,現在倒方便了柴立新。

确定方位後,他就朝另一邊水聲的來源游去。

在洞窟那頭,水面上方兩米左右,又是一根地下管道,圓形管道正在嘩嘩出水,彙成了一道小小的瀑布。

柴立新泡在水裏,他手足冰冷,身體開始哆嗦,這些都是失血引起的症狀。他避開瀑布,往一邊洞窟的牆壁上摸索着,好不容易找到幾處岩石作為借力點,柴立新手腳并用,開始向上攀援。

柴立新這時動作已經不太靈活。他像只壁虎般緊貼着濕滑的牆面,伸手試了好幾次,才抓住那根地下水管的邊緣部分,然後驚險地跳進了進去。

管道很寬闊,裏面只有三分之一是水,正好沒過柴立新的小腿。

扶住管道壁,柴立新趟着水,開始搖搖晃晃,在細小的照明光亮裏往前走。

昏暗的地下水道曲折又漫長,柴立新每一步都走得異常艱辛,就像他這段日子遭遇的一切,仿佛永無止盡。

時間的流逝變得混沌模糊起來。不知過了多久,在柴立新幾乎以為看不到頭的時候,他終于聽到了江水聲。

柴立新離開管道,走完最後一段明渠,将整個潛龍城一分為二的清江就出現在他面前。

月亮探出頭,星光熠熠生輝。

江水粼粼,如巨龍身上閃閃發亮的鱗片,映着遠處高樓大廈徹夜通明的燈火,在深藍天幕中徐徐鋪展開,如同最壯美詩意的畫篇。

柴立新看着這一幕,長長地嘆了口氣。

他又往上走了兩步,然後就仿佛失去支撐的力量,身體傾斜,倒在了遍布橢圓礫石和江沙的灘塗上。

他腹部中槍,大腿也中了一槍,由于一直沒采取措施,從傷口裏流出的血差不多染紅了柴立新半個身體。他這時看東西都都不太清楚了,眼前只有一大團明明滅滅的光亮在閃爍。

“咳……媽的……”嗆出一口血沫,柴立新翕動嘴唇,聲音幾乎低不可聞。

他費勁地翻了個身,四仰八叉躺着。濕答答的襯衣黏在他身上,此時除了血跡,還滾了一身濕沙子,但這會兒,柴立新其實已沒什麽感覺了。

他快要死了。

被困同一天,柴立新在最絕望頹廢的那段日子,曾經無數次試圖自我毀滅,一步步邁向死亡的感覺,沒有人能比他更清楚。

身體很重,意識或者說靈魂卻變得越來越輕。

當再也感覺不到那份生命之重時,一切就都結束了。

好不容易無限循環的一天終于被打破,柴立新甚至等不到早上六點半,來确定是否又陷入了另一個循環裏,他就要死了。

真他媽不甘心。

都是許晉江那王八蛋的錯。

柴立新又一陣嗆咳,他恨許晉江恨得牙癢癢。如果他在身邊,柴立新非得把他抓過來,狠狠咬下他一塊肉。

許晉江這個人,就像一條從堅硬的鋼鐵裏鑽出的荊棘,它緊緊纏住柴立新,光想一想,柴立新心底就紮得慌,若要把它從身上撕開,哪怕鐵打的人,也非得連皮帶肉,撕得鮮血淋漓不可。

柴立新不願想起他,卻偏偏想起他。

連快死前,這陰魂不散的王八蛋前都能攪得他不得安寧。

真操蛋。

無論多麽憤懑不甘,怒火中燒,失血讓柴立新渾身冰冷,眼前越來越黑,時間一分一秒流逝,他的意識也慢慢的,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拖拽着,徹底陷入黑暗。

……

轟隆!

大雨傾盆,雷響伴随刺目的電光劃亮整片天空。

路面上擁擠繁忙,飛馳而過的車輪卷起路面的積水,柴立新一個激靈,被漫天而下的水滴澆了滿身。

他睜開眼,精神卻依然恍恍惚惚。

刺耳的剎車聲和喇叭聲混成一片。

有人從車窗內探出頭,指着他破口大罵:“你他媽找死啊,走路不長眼睛!”

一瞬間,那股隔閡感終于被打碎,柴立新這才發現自己正站在一條車來車往的馬路中央。

幾乎只是閉眼再睜開的短暫間隔,柴立新就從那片無人的江畔灘塗到了這裏。

在那名司機再次出聲怒吼前,柴立新穿過馬路,準備到路邊一家店的房檐下避雨。然後,他就發現自己走路的姿勢很奇怪,動作僵硬而遲緩,又花了兩秒,柴立新才意識到——這是因為他的一條腿瘸了。

柴立新頓住腳步。

他盯着自己赤裸的雙腳,還有身上破破爛爛的衣服,無論褲子上衣都不合身,即使被大雨澆透,都蓋不住那股臭烘烘的味道。再看自己的手,瘦的皮包骨不說,還布滿了細小傷口,指甲更不知多久沒清理修剪過了,全是發黑的污垢。

柴立新有些不敢置信地擡頭,而他面前的商店櫥窗玻璃中,一位瘦骨嶙峋,頭發胡子油膩膩糾結耷拉在一起的流浪漢,也擡起頭,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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