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

第50章 ∞

離開朱記早點,柴立新漫無目的,一時不知該往哪裏去。

他随便找了間快餐店,點了一份東西在靠窗的角落坐下。

十年前與十年後,潛龍城的街頭巷尾發生了許多變化,看着窗外路上人來人往,他卻始終有一種格格不入的疏離感。

再看四周,隔壁的一桌年輕人打扮浮誇,身上綴滿各種奇形怪狀的飾品不說,其中一個的頭發,剛開始進門是橘色,這會兒大概因為光線變化,又變成了紫色。柴立新本以為他戴了某種假發,仔細觀察後,意識到那真是他的頭發。

移開目光,柴立新又看向那桌人的斜對面。那裏坐着一個打扮中規中矩的中年。他的鼻梁上架着副墨鏡,從動作來看,應該是個盲人。他手裏牽着一只導盲犬,卻不是那種活生生、會伸舌頭的大狗,而是由黑色金屬殼以及內部電器構件組成的機器犬。

十年的時間,足以改變世界,讓一切日新月異。

而他就像個突然闖進來的異類。

柴立新頭腦很亂,他嘗試從那團亂麻裏找出一切的源頭。

他把事情從頭到尾回想一遍——他以為自己葬身火海,莫名其妙回到三個月前的8月12日,開始不斷在同一個二十四小時內輪回。事實上,他沒有死,只是因為那場大火而失去意識陷入長達大半年的昏迷。

那些日子難道只是他的夢?如果是夢,什麽又算真實?

高家的襲擊,陳馳,西瑞爾和葉燃他們這些人,如果僅僅是黃粱一夢,柴立新又怎麽可能獲知一些本就存在,然而他昏迷之前并不知道的事?

現在,他一下又到了十年後。

柴立新從渾渾噩噩中清醒,卻發現他孑然一身,兩手空空,那個曾經在十年前的街頭見到的流浪漢,竟然就是他自己。

他努力回想,卻記不起流浪漢最早是何時出現的。只不過他頭腦裏始終有那麽一個頑固的印象——每一天清早,柴立新經過那條街,經過那個街角,他就在那裏。

可……究竟是什麽時候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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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立新皺着眉,他的腦袋裏仿佛有把鐵錘在敲打,又開始隐隐作痛。

一口氣把杯裏的飲料喝完,他起身,穿過熱鬧的店堂,推門走了出去。

……

晚十點,城市街頭依然燈火通明。

對熱愛夜生活的人來說,這一天才剛剛開始。大大小小的酒吧夜場,生意也正是最繁忙興隆的時候。

柴立新站在街對面,望着另一頭夜色中黑沉沉的建築。

他黑色的眼珠反射着遠處燈火,像一頭靜靜潛伏在暗影裏的動物。沒花太多時間,柴立新就找到了十年前“迷夜”俱樂部的舊址。

和他住的舊街區不同,被大火毀于一旦的俱樂部,如今已經重新建成。俱樂部甚至延續了“迷夜”這一舊名,規模卻比之前更大。

當然,這兒依舊是許家的地盤。

柴立新必須得小心行事。

如果有可能,他也不想來這。一想到許晉江那王八蛋就是在這裏暗算他,柴立新就沒法淡定,心裏頭又是憋屈又是惱怒,別提多難受了。就算把許晉江“殺”了一次,這股難受勁都沒法削減一分半點。

身體受傷流血,終有一日傷口會慢慢痊愈,柴立新一點不想承認,他被許晉江傷到的,是心。

他們認識那麽多年,誰都可以為彼此兩肋插刀,在這件事上,柴立新想他可能永遠也沒辦法原諒許晉江。

媽的。

收回思緒,他的眼神又堅定起來。

如果這是一切開始的地方,那麽,能讓事情結束的答案也許同樣隐藏在這裏。

接下來,柴立新又觀察了一會兒,才混在一波人中間,通過門口保安的檢查,從正門進了俱樂部。

穿過燈光暧昧的過道,往更深處走去,隔着一道門,充滿節奏感的鼓點聲像遠方悶雷般隐隐傳來。等推開厚實的隔音門,人群的歡呼,閃爍不定的炫目燈光,以及震耳欲聾的音樂聲,就像驚濤駭浪一樣迎面朝柴立新傾瀉過來。

站在外圍,柴立新微眯起眼,看着舞池內人頭攢動。他臉上沒有笑容,眼神冷冽,完全不像周圍其他人那樣興奮地扭動他們的肢體,手舞足蹈。

柴立新稍微觀察了一下四周的情況。

然後,他就穿過擁擠的人群,來到舞池對面。經過吧臺,從一條環形走廊沿扶梯往下。幸運的是今晚俱樂部內客人爆滿,無論保安或其他工作人員都忙得團團轉,沒人馬上注意到有個服務生失蹤了。

幾分鐘後,穿着黑色修身馬甲與白襯衣的柴立新推開了儲藏室的門。

離開之前,他回頭看了眼被他打暈,身上只剩下內衣的那名服務生,确定對方一時半會兒醒不過來,才鎖上門。

靠着這身打扮,柴立新不用再躲躲藏藏,他堂而皇之,來到為整個俱樂部供應餐點的後廚房,又從廚房後門,繞去了另一邊的卸貨倉庫。

因為不對外開放,這裏比起俱樂部其他地方,環境沒那麽浮華喧嚷,要清靜多了。

沿倉庫外的走廊,柴立新走到底,盡頭是個應急樓梯間。

大門卻被鐵鏈鎖住了,上面挂着一把鎖,鐵鏈和鎖都鏽跡斑斑。

這地方似乎一早就已遭到廢棄,根本沒什麽人來。借着燈光,柴立新從門上的玻璃向內張望,發現裏面很昏暗,勉強能看出樓梯一頭往上,而另一頭卻往下不知通向什麽地方。

用從廚房順來的工具,柴立新打開鎖。鐵鏈被拉動時,發出一陣嘩啦嘩啦聲,這聲響在空蕩的走廊裏顯得尤為刺耳。柴立新回頭,發現完全沒有人經過,才放下心。

他将鐵鏈扔到一邊,推開門,閃身進去。

門裏黑洞洞的,除了從外面透進來的那點光,沒有其他照明,連空氣都透着股陳腐和黴變的味道,完全是閑置了多年的模樣。

柴立新沿着那道樓梯往下,誰知沒多久就走到盡頭。

這竟然是一條死路。

柴立新不信邪,四處查看了一遍。他誤打誤撞,雙腳不知踩到了什麽,前面的那道“牆”突然發出轟隆一陣悶響,向上打開了。

小心地後退一步,發現并沒什麽異樣,柴立新才繼續往前走。

“牆”的那頭,是又一條走廊。

頭頂自動感應燈一盞盞亮起,柴立新眯着眼,适應了一會兒後,他穿過走廊,又拐了幾個彎,推開最後一扇擋在面前的門,裏面的景象,讓他雙眼一下睜大了。

房間裏,木制的家具,寬大的皮沙發,天花板的吊燈,如果不考慮在地下,這兒完全就是個布置低調又不失奢華的安樂窩。

但此時眼前的一切,看在柴立新眼裏,卻又顯得那麽刺目。

柴立新至死都不會忘了這鬼地方,畢竟他曾在這“住”了三個月。

裝飾得再華麗,仍然掩蓋不了囚牢的本質。

柴立新目光一寸寸移動,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房間。

當他受藥物影響神志不清、比較“聽話”的時候,他會被帶到這裏放風。比如坐在那邊的沙發上,看會兒電影什麽的,但清醒的情況下,柴立新從未低過頭,服過軟,每次都和他以為的那死變态對着幹,搞得頭破血流。

他怎麽能料到,那個人會是他最信任的好兄弟許晉江。

一想到這,柴立新喉頭腥甜,幾乎要嘔出血。

十年前高家人放的那把火,把一切都毀了。柴立新仍清楚記得大火蔓延肆虐,那寸寸逼近的高溫,濃煙更嗆得他難以呼吸,可許晉江這王八蛋,竟又把這裏給恢複了原狀。

去他大爺的!

柴立新身體僵硬,握緊拳頭。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移動步伐,走過這間客廳,往另一頭走去。

踢開門,一連找了好幾個房間,都沒什麽發現。不過至少其他房間都空了,裏面什麽也沒有,說實話,柴立新松了口氣。

火災燒毀了地上部分,但俱樂部的地下結構似乎大多保留下來。

在許晉江親口承認前,柴立新從沒注意過“迷夜”還有這樣不為人知的地下密室。對這裏的每面牆,每個角落,柴立新卻熟得不能再熟了。畢竟那三個月裏,他曾無數次計劃怎麽逃出去,可惜這方面他從不是許晉江的對手。

這王八蛋把一切設計考慮得天衣無縫,從來沒給過柴立新可乘之機。

如果不是那場大火,柴立新也許會被囚禁到天荒地老,直到他死或許晉江咽氣的那天為止。

想到這,柴立新不禁一陣惡寒。

他真該感謝高家放的那把火。

深吸了一口氣,柴立新走到一面牆前停下。

他伸出手,摸過起伏的牆紙花紋,表情莫測,不知在想些什麽。牆紙應該是重新匆匆換上的,有些接縫處滲出了黑色,不注意看其實不太容易發現。

嘶啦——

柴立新沿着接縫,把淺色牆紙撕下。

第一層牆紙下,被大火熏烤得發黃發焦的第二層壁紙就顯現出來。

越往上,煙熏的痕跡就越嚴重,下半面牆保存相對完好。而在靠近地面的部分,每過去一天,柴立新都會劃下一筆,此時此刻,那幾排“正”字也赫然在目。

柴立新簡直自虐一樣,幾下把附近的牆紙都撕了下來。

數了數,不多不少十八個“正”字。

回憶當時的自己是用一種什麽樣的心态刻下這些日子,每一筆,極致的平靜下,是極致的憤怒與殺意,在他胸口不斷地醞釀、發酵。

柴立新臉色更差。

他半跪着,眉頭緊蹙,怒氣無處發洩。手指碰到那些字,然後他鬼使神差的,又把這層牆紙也用力撕了下來。

第二層牆紙比第一層牢固,柴立新只把它扯出一個小缺口。

但只是這麽個小口子,卻已經足夠了。

底下露出的字跡,讓柴立新瞳孔收縮。

他愣了愣,下一個瞬間就跟發瘋一樣,雙手齊上,試圖把第二層牆紙整個撕下來。因為太心急,有些地方反而沒有撕掉,他就用手指摳。沒多久,柴立新就氣喘籲籲,但他眼裏的光芒亮得驚人,神情急切。

等到這層有大半牆紙被撕下來,柴立新的動作反倒越來越慢,越來越慢,最後徹底如同一個提線木偶般僵硬了。

“不……這不可能……”

他搖頭,喃喃自語,似乎不敢置信。

第三層牆紙上,同樣有被大火烤得焦黑的痕跡,更叫柴立新無法接受的,是牆面靠近地下的部分同樣被刻了字——不多不少,十八個“正”字!

那是他的字跡,柴立新絕不會認錯。

頭腦裏轟的一聲,仿佛被炸開了。

柴立新完完全全懵了。

一股強烈的惡寒自他心底浮上來。

柴立新兩只手微微發抖,他心髒狂跳,喉嚨發緊,呼吸急促,卻本能地再次把手伸向了那面牆——

第四層牆紙,第五層……

一直到第八層,柴立新再也不敢伸手。

他轉過身,抱着頭,背靠牆慢慢滑坐在地。

這一刻,柴立新猶如置身噩夢。

誰來告訴他,這一切究竟是他媽的怎麽回事?!

頭快爆裂開般的痛,胸口憋得慌,柴立新覺得快要喘不過氣。他不由自主伸手扯開系的太緊的領結,由于太用力,卻把脖頸上的皮繩也連帶扯斷了。

銀色戒指“叮”的一聲,滾落地面,又骨碌碌滾向房間門口。

柴立新想去追。

他擡起目光,發現這時門口出現了一個黑色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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