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尤莉脫掉濕水後沉甸甸的外裙，壯膽似地扔了出去。

只在下半身圍了一條浴巾的卡厄斯靠着池壁，饒有興致地等待着她要讓自己如何吃虧。

穿着雪白襯裙的少女五官猙獰，努力讓自己看上去像色膽包天的不軌之徒，随後邁着六親不認的步伐跨過兩人之間的池水，大步來到他的眼皮底下。

可惡。

怎麽光是身高就輸一半氣勢了！

尤莉非常努力地将自己催眠成霸總文裏一言不合就按牆角的男主，她先是一個壁咚，将身形比她高大許多的魔龍圈住——起碼是努力圈住——然後膽大包天地捏住了卡厄斯的下颌。

青年消瘦的下颌只能捏到骨頭，和他永遠冷淡疏離的視線一樣生硬。

卡厄斯微微挑眉。

“……再這麽沒有防備，我就讓你知道知道人間險惡了啊。”

尤莉話說得硬氣，實際上心虛得不行。

她歷來都是“口嗨第一名，真上她不行”的菜雞，更何況這位大魔王手上攥着她一百零一條狗命，她玩游戲的時候敢嫖光明騎士、血族始祖、精靈公爵，但打死她也沒想過嫖魔龍。

“哦？”

被尤莉捏住下颌的卡厄斯并未顯露絲毫弱态。

“這就是人間險惡了？”

覺得自己受到挑釁的尤莉一咬牙，另一只手摁在了他的胸肌上。

摸上去尤莉腦袋就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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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還挺好摸的。

但一擡頭又對上卡厄斯那雙仿佛在縱容小孩子作鬧的平靜視線，尤莉那可怕的勝負欲一下就突破了她的廉恥心。

于是她的手非常絲滑地從胸肌滑到了腹肌。

“嗯，挺、挺大的……”尤莉表面鎮定，腦子已經一團亂碼，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不過，我也不是沒有摸過更大的，你、你少在這裏蓄意引誘，我不是沒見過世面啊。”

卡厄斯：？

他并不介意被這樣觸摸的感覺，當然，換做是其他人可能連他頭發絲都沒碰到就被燒成灰了，可如果這樣做的人是尤莉，不知為何，他就是會生出“這也不是不可以”的念頭。

——除了拿他和其他不知道什麽人做比較這一點，這不可以。

“尤莉娅。”

卡厄斯一把抓住了尤莉的手腕，語調裏帶着并不樂觀的沉悶。

尤莉被他抓得心頭一跳。

說起來，她已經有段時間沒想自殺的問題了，尤其是死靈牆那一次認為自己無限逼近于死亡之時，尤莉認真地衡量了一下，究竟是在這裏湊合活呢，還是為了一個不确定是否能成功的回家夢去死。

衡量的結果是，如果能在這裏安穩活着，她沒必要去冒那個險。

可是被魔龍這麽用力一抓，在游戲裏死的那一百多次又湧上了她的腦海，讓她又有種“這個世界果然不适合她生存”的危機感。

“你太放肆了。”

原本被尤莉壁咚的青年很輕易地就脫離了她的禁锢，學着她的舉動，輕輕松松地将她束縛在自己的兩臂之間。

他的身形可比尤莉寬闊多了。

被籠罩在陰影之下的少女，像一只濕漉漉的幼鳥。

居高臨下的卡厄斯俯視着她，一字一頓地對她道：

“神是唯一的，至高無上的，神君臨整個世界。”

懷中少女還泡在熱騰騰的池水中，砂金色的發絲被潤濕，唯有一雙湛藍眼眸像寶石澄亮。

像是深海裏浮出的人魚。

她面露茫然神色，玫瑰色的唇開合：

“所以呢？”

卡厄斯如她一般，捏住她纖巧的下颌。

“……所以，神不容比較。”

啊，原來他是氣這個啊。

于是尤莉沉思半響：

“其實吧，我剛剛都是在胡說八道，我沒摸過別人，但确實稍微見過一點世面，您大得剛剛好，既美觀手感又好，比您大的沒您好看……”

忍無可忍的魔龍将尤莉提溜起來，扔出了池子。

鐵匠的鍋沒有那麽快就制作完成，倉庫裏儲存的凍肉也消耗得差不多，尤莉又打起了出門的主意。

上次和那幾個侍女打聽過，就在老鴿籠區的風熄森林的深處，就有許多珍稀魔獸，不僅肉質鮮美，還附帶各種增益效果。

單純的牛羊豬肉尤莉吃多了，但珍稀魔獸的味道她是真挺好奇的。

于是她趁午餐時魔龍看上去心情不錯，試探詢問：

“……最近您看，肉也吃得差不多了，聽說附近風熄森林裏有許多珍稀獸肉，我能和梅寧根騎士一起……”

“你不能。”

叛逆的卡厄斯最近很喜歡和尤莉對着幹。

“為什麽？”

“因為我不允許。”卡厄斯似乎還在記仇上次溫泉池發生的事。

“……那我們吃什麽？”

“可以讓梅寧根自己去。”卡厄斯無情又刻薄地勾動唇角，“你去又有什麽意義呢？小女孩，你連一個高級光明神術都用得磕磕巴巴。”

尤莉不想和卡厄斯争辯神術能力的問題，這問題就好像在學霸眼裏90分也是菜雞一樣。

“是嗎？既然梅寧根騎士如此靠得住，那麽去檢查鐵鍋制作進度，順便了解一下奶油制作方法這件事，梅寧根騎士也能完成吧？”

一旁的亡靈騎士疑惑詢問：“奶油？”

尤莉笑眯眯道：“交給您了，心靈手巧的騎士閣下。”

“心靈手巧？不，公主殿下，您似乎對我有所誤會……”

亡靈騎士窘迫地握着騎槍，生前也是貴族出身的他，顯然不通廚藝。

“沒關系，只是制作【奶蓋】的一個材料而已，學不會也沒什麽太大的影響。”

聽到被尤莉強調的某個單詞，卡厄斯略微一頓。

“……梅寧根去打獵，我和你一起。”

說着他仿佛也覺得自己變卦太快，因此又冷飕飕地掃了尤莉一眼。

“不好喝就殺了你。”

……魔龍大人，老傲嬌了。

在尤莉的強烈要求下，臨出門前的她拒絕了魔龍臨時起興為她制作的一件亮閃閃的長裙禮服，而是借了一條茉莉的裙子穿上，裙子是她們自己縫制的，雖然面料不錯，但款式簡單樸素，看上去平平無奇。

對“奇跡莉莉”換裝游戲頗有興趣的卡厄斯看了，眉頭擰得緊緊的。

“……難看死了。”

尤莉當做沒聽見：“待會兒出去別暴露我們的身份，這沒有必要，只是出門随便逛逛而已。”

去教堂的那次，還有領主帶着鐵匠來擺放的那次，都有好些年齡比尤莉大好幾輪的老人沖他們跪地叩拜。

跪得尤莉覺得自己當場要折壽好幾歲。

卡厄斯語氣不善：

“不要對我下命令。”

尤莉從善如流，提裙屈膝地敷衍道：

“我請求您，尊敬的魔龍大人。”

少女的神情和語調都寫滿了敷衍，但看在奶蓋的面子上，卡厄斯沒有和她計較。

——只不過在帶着她飛出神殿時，多在空中旋轉翻騰了幾個來回，以示懲戒。

抵達老鴿籠城區時已是午後。

溫和的暖陽挂在頭頂，街道和建築看上去雖然不及黑鴉區漂亮華麗，但人去往來如織，四處都充滿了熱鬧的市井氣息。

剛一落地的尤莉找了個牆角吐了一會兒，沒吐出來，一路上都用眼神控訴卡厄斯。

“連喬喬那個倒黴孩子都比您紳士，魔龍大人。”

“神不需要紳士，神制定法則，而一切法則都需符合神的意願。”

“？”這是不是有點不講道理？

兩人按照領主所留下的地址找到鐵匠阿利克一家時，阿利克的妻子正帶着她五歲的兒子培根在地裏幹活。

培根拉了拉母親的衣角。

“媽媽，我有些餓了。”

阿利克的妻子看上去面黃肌瘦，握着鋤頭的手粗糙皲裂。

“好孩子，你不是昨晚才吃過飯嗎？”

培根眨眨眼：“可是我又餓了。”

他的母親看上去有些苦惱：

“那可怎麽辦呢？家裏剩下的食物得給你的父親留足，他正在給神殿裏尊貴的大人們做一件不能耽擱的活計，他要是沒力氣幹活，我們全家都得沒命，好孩子，你可以忍一忍嗎？”

小朋友想了想，點點頭。

忽然，他看見了不遠處站着的尤莉與卡厄斯，他從沒見過那麽幹淨，模樣又生得那麽好看的人，不由自主地上前。

“你們……是神國的天使嗎？”

小男孩看上去頭發枯黃，衣衫褴褛，跟路邊的小乞丐似的，他仿佛聞到什麽味道，用力嗅了嗅。

“好香啊……”

尤莉料想他們或許會在外面耽擱大半天，所以身上帶着晚餐吃的三明治。

“神國的天使只喝露水。”尤莉從口袋裏掏出三明治，“我們不是，我們愛吃這個，你想吃嗎？”

猛地被香味包圍，小男孩哪裏聞過這麽香的食物，當場呆住，連想吃都說不出口。

一旁的卡厄斯皺起眉頭：

“你想把我們的晚餐給他？”

“不行嗎？”尤莉摸了摸小男孩的頭，“只是幾塊三明治而已，難道你不覺得他可憐嗎？”

卡厄斯俯視着眼前面黃肌瘦的小男孩。

他澄澈的眼裏滿是對食物的渴望，顯然他從出生以來，就沒有吃過一頓像樣的飽飯。

然而卡厄斯仍是無動于衷地說：

“神創造世人，人人皆有自己的命運，這個世界如果有衣食無憂的人，就必然有食不果腹的人，神賜予世人靈魂與生命，但命運需得他們自己創造。”

聽了卡厄斯的話，尤莉沉默了好一會兒。

“培根！你在做什麽？”

他的母親發現了不對勁，連忙上前，見尤莉手裏拿着幹淨的白面包，她似乎誤會了什麽。

“非常抱歉，我的孩子并不是有意想要偷你們的東西的，他只是餓了，培根！趕緊向兩位先生小姐道歉！快道歉！”

“我沒偷，這次沒有。”

小男孩眼巴巴地望着母親，看上去委屈巴拉。

尤莉也忙為培根解釋，雖然他這名字聽上去就挺饞的，但他只是饞，沒偷東西。

卡厄斯對此毫無興趣，只想離開：

“我們可以走了嗎。”

尤莉還未開口，阿利克的妻子滿面歉意道：

“當然可以，非常抱歉耽誤了您和您夫人的時間……”

“夫人？”卡厄斯疑惑反問。

“難道不是嗎？”阿利克的妻子有些詫異，她發自內心地真誠道，“對不起，我只是覺得，二位的容貌十分登對，就像神國的聖子聖女一樣美麗，看上去真是天生一對……”

在尤莉身旁的卡厄斯，聞言略一挑眉。

“尤莉娅。”

“怎麽了？”

“三明治給他們吧。”

尤莉詫異：“那我們的晚餐？”

卡厄斯瞥她一眼：

“讓喬托送來就行，你就那麽餓？”

…………？

男人的心，真是海底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