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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初垂,一輛車壓着速度緩緩減速,還沒停穩,車後座就被推開,一個身影風卷殘雲的卷了出來。
這個時間段公園裏人很多,到處叽叽喳喳,顧臨原踩着5厘米高跟鞋跑的滿身是汗,終于在一排齊腰高的樹後捕捉到了目标人物。
“哥哥!”
她一下撲過去,顧不上緊繃酸疼的小腿肌肉,拽着顧臨川的袖子好一頓打量,“你沒事吧?啊?有沒有事?”
顧臨川輕輕睜眼,沒看她,也不說話。
面容幹淨,四肢齊全,除了神色不太好,眼袋腫的能打球,人應該沒什麽大礙。
顧臨原松了口氣,她哥打電話給她的時候聲音低的厲害,像受了重傷的傷員,問他又不肯說,還直接挂了電話,吓得她心驚膽戰。
不過:“哥,你到底怎麽了?”
兄妹兩相差四歲,她可以說是跟在顧臨川屁股後頭長大的,太了解她哥的性格,不說無堅不摧吧,那也是相當強悍的一個人,從小到大沒讓家人操過心,顧峰嘴上不說,其實相當滿意這個兒子。
至于她媽和自己,差不多等同于顧臨川的迷妹,顧臨川做什麽都是對的,顧臨川做什麽她們都支持。
這些年除了剛進研究所的時候出任務受傷,顧臨川連皺眉的幾率都少。
除了……
可那時候是特殊情況……
顧臨川又閉眼,他覺得眼皮有千斤重,撩着都累,說話的聲音也是低啞不已:“你知道芮黯?”
“!!”怎麽突然問起這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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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
沒有回答,就是最清晰的回答。
難怪之前那人跑到自己家揍袁慶,他爸媽和妹妹從頭到尾沒問過他一句,不但沒報警,連他爸那麽較真的人也沒提追究的事。
他當時想,也許家人瞧出了貓膩,只是尊重他,沒有強行幹涉。
他還想,等過段時間,他們的感情穩定了,他就把人帶回家,正式介紹給最親的人,他大人家六歲,不能不負責任。
他規劃的很美,走的步步生風,卻不想,其實所有人都知道,只有他這傻逼當事人一無所知,蹲在舞臺中央不斷唱戲,還自以為是的傻樂。
從頭到尾,只有他。
他真的是個傻逼。
顧臨原一下沒了平日跟大哥撒嬌的利索,舌頭頂着齒縫,絞盡腦汁的往外吐字:“大哥,其實,其實事情比較複雜,我,我本來是,想說等你們确定下來的時候……”
知道遲早瞞不住,但沒料到會這麽快。
雖然從未抱有惡意,也都是為了顧臨川着想,可到底是騙人,“你別生氣……”
“我不想聽。”
她解釋的十分勉強,被打斷的瞬間竟然像得到解放,硬生生剎了車,陪她哥一起沉默起來。
顧臨川其實不生氣。
下午揍完周堯後一直沒回去,坐在這裏看着人來人往,看着陽光慢慢微弱,看着晚霞染紅地平線,慢慢變淺、變淡,範圍越來越小,最終耐不過時間沉了下去。
氣溫并不特別低,可他全身都是涼的,哪怕正中午被陽光浸潤的時候,也沒感覺到一絲暖意。
可他想通了整個過程。
從芮黯這個名字出現,到現在的一切,想的一清二楚。
一疊滿是畫面的圖紙,1/3是岑延,1/3是工作,餘下是家人。
各有各的路,除了他顧臨川這個人,其他毫不相交,可當他把所有紙疊成一本書,飛快翻動,所有的路都有了交叉點,像他小時候在教科書右下角畫的小人,聯合到一起,就是一個完整的故事。
所有人都在這個故事裏扮演了欺騙的角色,包括芮黯。
他說那些話、面對自己的時候,是什麽心情呢?
我知道你喜歡到這裏來跑步;
你一直很喜歡吃這些;
以前他經常帶我到這裏吃面;
他告訴過我,只能跟最愛的人親親抱抱;
和你做親密的事,就是喜歡;
他對我很重要。
相處的時間裏,一定有無數次,他是想告訴自己真相的吧。
其實我們很早就認識;
你真的不記得我了嗎;
我是你撿回來,也是你養大的;
我是芮黯;
也是岑延。
而他什麽都不知道。
他的一部分記憶去了哪裏,他不知道;
芮黯和他的過去到底是怎麽樣的,他也不知道。
可芮黯什麽都“知道”。
知道他為了任務恢複“臨川”的身份;
明知道回去會有什麽後果,還是為了确認他的安全義無反顧;
在問他“你要不要當我的愛人”時,明知道他不會答應;
姚克禮問他,臨川要見你,跟你聊聊,你願意去麽?他知道臨川要勸他好好留在基地這個命定的歸宿之地,選擇不見。
他們之間包含了多少陰差陽錯都已經不是重點,在芮黯心裏,他現在和姚克禮、和周堯,又有什麽區別?
顧臨川狠狠咬住下唇,嘗到一絲鐵鏽味,他睜開了眼,看向無比忐忑的妹妹,問道:“為什麽不告訴我?”
“我們怕你……沖動。”個中曲折,不是一言兩語能說清楚的,“袁叔叔去家裏做客的第二天,媽和我去找他,問了你們的情況和打算,他說,他不想你因為以前的一句承諾而留下,也不……也不想你有什麽負擔,祈求爸媽給你們一點時間,等到時機成熟,他會把事情原委一五一十告訴你。”
從始至終,他什麽都不說,就連被囚|禁和他一門之隔的時候,也沒提起一星半點的過往。
怕顧臨川不信,還是怕說了之後得不到想要的結果?
顧臨川忽然想,如果那人近在眼前,他大概率會揪住他的衣領,怒火沖天的質問,是不是覺得這樣做很偉大,問他是不是絲毫不信任他,問他——為什麽要這樣讓他自責難過。
他去解釋,芮黯一定會聽,可他現在的心理狀态,以及姚克禮的那些未知計劃——還能不能支撐他們等到那一天呢?
天邊不知道什麽時候飄來大團烏雲,将那彎細長的月亮擋的分毫不露,高樓大廈和路燈仍然交相輝映灑下一層又一層的光,可擋不住天空陰冷壓抑的沉重,片刻後又竄起陣陣冷風,一股風雨欲來的急迫。
芮黯兩手交叉着坐在椅子上,透過唯一的窗戶遠眺出去——外面黑乎乎一片,連個燈都沒有,可他已經這樣坐了兩個小時。
大概快下雨了。
這種天氣,顧臨川一定早早回家,坐在沙發前的毛毯上邊看電影邊搜劇透,他那個人,喜歡看懸念多的影片,可又等不到故事走完,擔心故事走向脫離預期,想先做到心中有數。
他就是那樣一個人,喜歡把一切掌握在手裏,熱愛成竹在胸的感覺,即便看電影,也不接受被動的引導。
當年,他把流浪在外的自己帶回去,一起生活了四年,顧臨川進研究所那年,無意中被姚克禮發現了他身上不同于常人的一些天賦技能,提出帶回研究所進行訓練,顧臨川征求他的同意後,将他送進研究所。
呆了一年多,他發現所謂的訓練更像一種實驗,無休止的從他身上獲取增強人體力量值和穩定性的數據,漸漸産生厭惡心理,告訴了顧臨川,顧臨川當即将他帶走送回學校,任憑姚克禮再如何勸說也沒再把他交出去。
當時只有17歲的芮黯問他,為什麽不把他交給姚克禮,也許他以後會變得很厲害。
“你只是個孩子,要那麽厲害做什麽?”只有23歲的顧臨川笑着反問,還拍了拍他的肩膀,“你還這麽年輕,未來有很多可能。”
“那你呢,你希望我以後做什麽?”
“決定權掌握在你自己,而不是別人手裏。”顧臨川當時已經比他矮了,看他的時候需要稍稍仰頭,雙眼的笑意如水般溢出,“掌握你自己就行,但是,不能違法犯罪。”
他是那樣的性格,也一直是這樣教導他的。
13歲,顧臨川在郊外的廢棄工廠——當時還是一片工地上見到他,給他平穩的生活,也給了他一以貫之的教導。
他僅年長他六歲,卻成了他的父親、哥哥和最好的老師。
如果不是——他對他産生那種感情,他們大概會永遠相安無事下去,他不用被抓回研究所,顧臨川也不必失憶。
可他一點也不後悔。
只是既然他的命是顧臨川撿回來的,那他,就乖乖聽他的話,永遠留在這裏,直到死的那天吧。
他不想再讓他為難了。
以後的日子他會不會想起自己呢?
希望往後如果記起自己,也必須是以前聽他話的芮黯,而不是偷跑出去,以另一個生活“欺騙”他感情的岑延。
這樣就挺好的。
“芮黯。”
身後的通話器傳出聲音,很熟悉,帶着冰冷的命令感。
他置若罔聞,一動不動。
姚克禮對着通話器指示道:“你到底想怎麽樣?”
見芮黯沒搭理他的意思,他咬了咬牙,話中火氣四射,“你說的那個位置,什麽人都沒有,你到底把那些人藏在什麽地方了?”
“我沒必要撒謊。”芮黯頭都沒回,淡淡的答道,“那些人跟我沒關系,找不到,是你們的問題。”
是跟他沒關系,可是他們失蹤的時間越來越久,如果再找不回來,家屬們鬧上門驚動公衆和政府,他如何交代?到時候會引起軒然大波,他如何脫身?
但是,并不是沒辦法對付。
“這個任務是顧臨川負責,出問題,他第一個受到波及。”
芮黯很強,但他也很弱。
有明顯弱點的人,永遠做不成最強。
“你想清楚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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