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鴛鴦鍋被端上桌，點好的食材放在一個小推車上，推到桌子旁邊。服務員幫他們把火打開。

俞堯迫不及待，“快快快，把牛肚涮下去。”

程飛攔住他伸向牛肚的手，“湯都沒滾呢。”

“我快餓死了，我真的快餓死了，我再不吃東西就真的會餓死。”俞堯眼巴巴地看着桌上的鍋，恨不得下一秒鍋裏的湯就能沸騰。

等紅湯好不容易煮開，俞堯迫不及待地将一整盤牛肚倒進鍋中，宋玉瞪他，“你瘋了？牛肚是涮着吃的，你一下全倒進去還怎麽吃？”

俞堯眼疾手快地又倒了兩盤肉進去，“我可以在它們變老之前就全部吃光。”

“....”宋玉窒息。

程飛護住最後一盤肉，“你給清湯留一點，別全都下了。”

“好吧。”俞堯收手，開始轉向已經下進鍋的牛肚和肉，撈起一大塊子塞進嘴裏。

“肉應該還沒熟吧.....”林軒心驚膽戰地看着他。

“嗯...嗯...”俞堯嚼着滿滿一嘴的肉，含糊不清地說着什麽。

俞堯像是八輩子沒吃過東西一樣，仿佛平常在隊裏受盡虐待，吃不飽飯。

宋玉嘆了口氣，身為樂隊隊長，他覺得臉都要丢盡了。

桌上的四人裏面只有林軒吃着清湯鍋，其他三人都是無辣不歡，根本不往清湯裏下筷，這導致吃到一半的時候，清湯鍋裏還有很多正在翻滾的食材，而紅湯鍋裏已經幹幹淨淨，連絲肉渣都找不出來了。

“服務員！”俞堯一揮手，“拿菜單來！”

他噼裏啪啦又點了幾份肉，空着碗等服務員端上來。

林軒放下筷子陪他們一起等，找了個話題，“你們都幾歲啊？”

俞堯吃了半飽，心情愉悅了不少，饒有興致地看他，“你猜我多大？”

“你？”林軒想了想，“16歲？”

旁邊程飛噗嗤笑了一聲，一臉幸災樂禍。

俞堯不高興，“我看起來有那麽幼稚嗎？”

“我猜錯了嗎？”林軒不好意思地笑笑，“那你多大？”

“我18了。”俞堯一臉驕傲，“過完年就19了。”

“那你現在是大一？還是高三生？”林軒問。

“我沒在上學。”俞堯說。

“啊....”林軒看了眼程飛，“那你挺厲害的，這麽小就自己賺錢了。”

“那是。”俞堯說，“我以前當過服務員，當過幫廚，什麽快遞員送餐員清潔工我全都做過，從初中畢業以後我就開始自己賺錢了。”

“初中畢業？都沒滿16周歲吧，童工不是違法嗎？”

“全都是些小店，管得不嚴，沒人舉報就沒事。”俞堯不在乎地說，“而且憑什麽規定童工違法啊，如果不掙錢的話我早就餓死了。”

林軒笑了下，“我挺佩服你的，你太厲害了。”

“宋哥比我厲害多了，遇到宋哥之後我就不打工了，我的貝斯全都是他教給我的，樂隊也是他讓我進的。”

“宋哥也不上學了嗎？”林軒問。

俞堯嗯了一聲，沒有多說別的。

林軒笑着說：“我如果跟你們一樣不上學，肯定養活不了自己，我除了讀書以外什麽都不會，都沒有能糊口的技能，不讀書就只能餓死了。”

宋玉開口：“會讀書就已經很厲害了。”

“是嗎？”林軒笑着看他，“可惜會讀書就只在學校裏有用，出了學校半點用處都沒有，去打工老板也會因為會讀書就給多漲工資。”

“都會讀書了還打什麽工，你們這種高材生跟我們不一樣，我們在餐館後廚洗碗的時候，你們只會在體面的辦公樓裏上班。”宋玉說。

“那多沒意思啊，寫字樓裏朝九晚五的上班，每天做着重複的工作，也沒什麽意義。還是你們的生活聽起來有意思多了，就像契诃夫的小說一樣，凡卡你知道吧？就像凡卡那樣，多有意思啊。”林軒說。

“凡卡哪裏有意思？”程飛說，“悲劇小說你也拿出來說，讓你去和凡卡一樣當學徒，哭不死你。”

“就是因為和真實生活距離太遙遠所以才有意思啊，不然哪還有想象空間？”林軒說。

“凡卡是誰？”俞堯問。

“你不知道嗎？”林軒睜大眼睛，“小學語文課本裏就有啊。”

“我哪會看什麽語文課本，要不是因為義務教育，我連初中畢業都夠嗆。”俞堯看向宋玉，“宋哥你知道凡卡是誰嗎？”

宋玉正低着頭玩消消樂，“凡卡？是那莫什麽斯基嗎？”

林軒說：“是巴普洛維奇契诃夫的短篇小說。”

“哦。”宋玉頭都沒擡，專心玩着消消樂，“愛誰誰，沒聽過。”

林軒尴尬笑了一下，沒說話。

服務員終于把他們新下單的菜端上桌，宋玉這才放下手機，拿起筷子。

等他們吃完飯，已經快淩晨2點，火鍋店也快到關門的時間，他們來的時候店裏還熙熙攘攘熱火朝天，現在已經沒剩幾桌人了。

出了火鍋店，外面寒風呼天嘯地地在馬路上亂竄，仿佛要把地面都吹翻。

“我走着就回去了。”俞堯對他們說，“先走了。”

宋玉沖他點了點頭，俞堯伸了個懶腰跟他們揮揮手，就走了。

“我們叫車回去吧，這裏也打不着車。”林軒掏出手機對程飛說。

“先等下。”程飛走到宋玉旁邊，幫他擋住風，低聲問，“我送你回去？”

“用不着，我自己打車回去。”宋玉往後面挪了挪，将整個身子躲在程飛後面。

程飛看了眼空蕩蕩的街道，“這裏哪能打到車？讓林軒叫個車，先把你送回去。”

宋玉側頭沖他扯了個微笑，晃了下自己的手機，“我自己不會叫車嗎？”

程飛堅持道：“一起走叫一輛車就行了啊，幹嘛還要叫兩輛車。”

林軒拿着手機，手機屏幕停在叫車軟件的界面，對宋玉說：“一起走吧，先送了你我和程飛再回家，你家地址是？”

程飛趕在宋飛開口拒絕前就幫他報了地址，宋飛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程飛悄悄拉住他的手，湊在他耳邊小聲地說，“一起走吧。”

宋玉從鼻子裏哼了一聲，抽回自己的手插進兜裏，沒有再開口拒絕。

時間已經不早了，接單的車子離他們有段距離，過了很久才開過來。程飛感覺都要被風吹成冰人了，轉頭一看旁邊的宋玉，一副不怕冷的樣子面色如常地拿着手機低着頭，孜孜不倦地玩消消樂。

他終于把之前那關過了，現在正在攻克新的一關。

車終于到了，他們上了車，林軒坐在副駕駛，程飛和宋玉坐在後面。

“明天就大年三十了。”車子駕穩後程飛說。

宋玉沒反應。

“明天晚上也去酒吧嗎？”

宋玉還是沒反應。

“大年初一呢？也要去嗎？”

宋玉依舊沒有反應。

“春節你們都不放假嗎？有三倍工資嗎？”

“你煩不煩？”宋玉終于忍不住擡眼罵他，“因為你我又死了！”

“你死了是因為你玩的菜。”程飛一臉認真地說，“跟我無關。”

宋飛送他一個字，“滾。”

林軒透過後視鏡看他們，“你們感情挺好的。”

“好個屁...”宋玉話還沒說完，旁邊程飛就打斷他，“是挺好的，一見如故，再見傾心，三見鐘情。”

宋玉冷笑一聲，就差沒當場吐出來。

到了小區門口，宋玉打開車門下車，正要關門的時候突然彎下腰，對車內看着他的程飛說，“明天晚上有空就來烏龍一趟。”

“嗯？”程飛愣了愣，“有什麽特別表演嗎？”

“嗯。”宋玉點頭，“有空就來。”

說完他在程飛還沒反應過來時就把車門關上，走進小區。

“師傅走吧。”林軒語氣平靜地對司機說，司機啓動了車。

程飛扭着頭透過車窗看着宋玉的背影，直到車子拐了彎，看不到了。

回到程飛家，客廳留着一盞暖黃燈，家裏靜悄悄的。

林軒本來想着回趟家，洗個澡拿幾件衣服，但當他按下6位密碼的時候，密碼鎖卻“滴滴”兩聲顯示密碼錯誤。

程飛站在自己門口還沒進家門，本來想等着林軒進門他再進去。

“是不是輸錯了？”他愣了愣。

林軒又試了一次，還是顯示錯誤。

程飛還是有點驚訝，“換密碼了？”

林軒輕輕嗯了一聲，“換了。”

程飛有些呆滞，沒想到林軒的父母能做到這種地步。

程飛從小很少去林軒家。

不是因為林軒的父母對他不好，而是單純的因為林軒家經常沒人。

林軒的父母由于工作的原因，一個月一大半時間都在外地出差，而且他們家也沒什麽好玩的東西，林軒的小房間裏除了書以外沒有任何玩具，就連一櫃子的書都是學習資料或名著，連小說都沒有，程飛就不樂意去。

程飛不去林軒家，但賴不住他總叫林軒來自己家。

林軒自小總被程飛拐回自己家，有時是蹭飯，有時是去做作業，有時就是單純的在程飛家呆着，拿本書可以看一下午。

可以說他童年的三分之一都是在程飛家度過的。

他們兩個就待在程飛的小房間裏，嬉笑打鬧，從幼兒園到大學。

當林軒父母出差回來的時候，程飛偶爾會去他們家找林軒玩，林軒的母親也總是笑臉盈盈接待他，對他很親切。

在他的記憶裏，林媽一直都是個溫柔得體的女人，跟成天罵他的程媽完全不同。

這導致他小時候一度非常羨慕林軒，羨慕他的媽媽這麽溫柔，看着就像不會發脾氣的人。

而林爸則話不多，總是一副嚴肅的樣子，小時候的程飛幾乎不敢和林爸搭話，林爸在家的話他也很少會進門，只在門口敲門，高聲喊林軒出來耍。

林軒每次都會小跑着到門口，墊着腳打開門，手裏捧着正在看的書。

一雙又大又黑的眼睛看着門前的程飛，亮亮的，裏面裝滿了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