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最後還剩下半筐的串串沒有吃完，程飛把它們煮好打包起來，準備回去投喂宿舍裏的三人。

到宿舍的時候，瘦猴和胖子正饑腸辘辘，餓得發抽，見他拎着袋子進來，立馬綠着眼睛湊上去，搶過袋子大快朵頤。

程飛看了眼林軒空着的書桌，“林軒呢？”

“去圖書館了。”胖子嘴巴吃得鼓鼓的，含糊不清地說。

“他也太刻苦了點吧。”程飛脫下外套挂在櫃子裏，“上個學期他不是甩了第二名挺遠的嗎，怎麽還這麽拼。”

“學霸的世界你不懂，不要随意揣測我們林大學霸的精神世界。”瘦猴手裏舉着一根牛肉串串。

程飛聳肩，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把電腦打開，調出計劃表。

表格是他上學期做的，上面羅列了他大學這幾年的大致計劃，還有各種要考的證書計劃。

程飛看着上面一列列未完成的計劃，嘆了口氣，認命地拿出資料書，從抽屜裏翻找出圖書證，準備去圖書館和林大學霸彙合。

瘦猴見他抱着書站起來，“幹嘛？別說你也要去圖書館啊？”

“學霸的世界你這種凡人是不會懂的。”程飛換上一件厚點的外套。

“天啊，還給不給我們這種學渣活路了，生活在這樣的宿舍壓力好大，連打游戲都不能快樂了。”瘦猴說。

“沒事，還有胖子陪你，安心當你的學渣吧。”程飛沖他微笑一下，走出宿舍，還貼心地将門帶上。

“嘤嘤嘤。”瘦猴抱住旁邊的胖子，“幸好還有你，不然我就要申請換宿舍了。”

埋頭吃着串串沒聽他們倆說話的胖子：“？？？”

程飛沒費什麽力氣就在圖書館找到了林軒，就坐在他們平時最常坐的位置上，他輕聲走過去。

林軒感受到旁邊有人坐下，擡起頭看見程飛的身影，愣了一下。

程飛沖他挑了挑眉，坐下，把路上買的熱紅茶遞給他。

林軒接過紅茶，兩人默契地沒有說話，各自低頭看各自手中的資料書，沒有交流。

圖書館內很安靜，只有不時發出的翻書聲和筆劃在本子上的聲音，每個人都在認真地學習。

程飛很快就沉浸在資料書當中，連時間流逝都不知道，直到旁邊的林軒碰了碰他，指了下牆上的表，才驚覺已經快到閉館的時間了。

他把筆本收拾好，背上書包，和林軒走出圖書館。

他們倆朝宿舍方向走着，此時校園內沒有什麽人，只有幾個和他們一樣剛從圖書館出來的學生，抱着書從孤零零的路燈下低頭快速走過。

“你....”林軒起了個話頭，卻沒說下去。

程飛正走着神，愣了一下，“什麽？”

林軒抿了下嘴，說：“你和宋玉是認真的嗎？”

“什麽？”程飛一頭霧水，沒明白他是什麽意思。

林軒又說：“你們倆是在認真交往？”

“對啊。”程飛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不然呢？”

“那，你不準備跟程姨和程叔叔說嗎？”林軒說。

“你是說出櫃嗎？”程飛皺起眉頭，“他們不可能接受的。”

林軒擡頭看他，“所以你不準備說？”

“嗯。”程飛說，“我媽什麽樣你又不是不知道，如果說了她還不得炸了啊，過年那會兒還和外婆一起逼我交女朋友，煩死了都。”

“那宋玉呢，他跟家裏出櫃了嗎？”

“他？”程飛說，“我也不太清楚，你怎麽突然想起問這個？”

“就突然想到了。”林軒說。

程飛把腳邊的小石子一腳踢開，“我沒怎麽想過出櫃的問題，這事對我來說太遙遠了，至少得等到我畢業之後再說吧。而且出不出櫃的，反正也不影響我和宋玉，該咋談就咋談呗，又不是要結婚，也不用去見家長。”

林軒想說什麽，但又咽了回去，沒開口。

“不過好神奇啊。”程飛對林軒說，“你竟然就這麽平靜接受了我和宋玉的事，一點都不帶驚訝的，現在還和我讨論出不出櫃的事。”

“有什麽神奇的，現在同性戀又不是什麽稀奇的事。”林軒說。

“也是。”程飛笑了下，“一開始我還以為你不能接受呢。”

“為什麽？”林軒問他。

“不知道，就是感覺你可能接受不了的樣子。”程飛想了一下，“可能因為你從小到大一直都是乖乖牌吧。”

“是嗎。”林軒輕聲說，“其實我也不乖。”

“你都不算乖，那世界上就沒有乖的人了。”程飛攬住林軒的肩膀，搖搖晃晃地走着，“從小你就是那種傳說中別人家的小孩，因為你害的我有多慘你又不是不知道。”

“要不是因為我，你現在估計連大學都考不上。”林軒說。

“沒錯。”程飛嘿嘿樂了，“還不是因為你小時候總考第一名，顯得我的倒數第一特別明顯，導致天天被我媽又罵又揍的，最後為了活命才開始努力學習。”

說完，程飛隐約覺得自己說的話有些不妥，偷偷瞄了眼林軒的臉色。

“幹嘛？”林軒感受到他在偷瞄自己，回頭看他。

“沒。”程飛猶豫了一番，還是開了口，“你家裏...”

話還沒說完，林軒就打斷了他，“他們要回來了。”

“什麽？”程飛聞言立馬松開林軒，站在他面前看着他，“回家？”

“嗯。”林軒平靜地點頭。

“你怎麽知道的？他們聯系你了？”程飛問他。

“給我打電話了。”林軒說。

程飛皺起眉頭，“你怎麽不跟我說？”

林軒看着他，“這有什麽好說的，他們本來就只是去外地出差，到時間回來不也是正常的嗎。”

程飛聞言眉間皺的更深了，語氣凝重，“那你打算怎麽辦？”

林軒側頭看了眼程飛腦後的路燈，輕聲說：“我不知道。”

“不知道算什麽意思啊。”程飛有點急了，“你..你不會想回家去吧？”

林軒直視着程飛的眼睛，坦然道：“那裏是我的家，我不回去又能去哪？”

程飛覺得他問的簡直是廢話，“就待在我家啊！”

“我不想待。”對比程飛的激動，林軒顯得很平靜。

程飛不明白他的想法，“為什麽不想待？難道我家裏對你不好？”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覺得...”林軒對程飛說，“我可以在你家待一段時間，但我能在你家待一輩子嗎？”

程飛一臉理所當然，“怎麽不可以？你想待多久就待多久啊，這有什麽問題？”

林軒抿着嘴，不說話了。

“不是，你怎麽那麽軸啊？”程飛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樣子，“我家哪裏不好了你待不下去，非要回去？回去幹什麽？挨揍啊？”

林軒深深看了程飛一眼，沒說話，繞開他往前走。

程飛拽住他，懊惱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就是有點着急。”

林軒甩開他的手，繼續往前走。

“不是，你別走啊。”程飛跟上去，“你跟我生什麽氣啊你。”

林軒停下腳步，轉過身，“我知道你是關心我，可是程飛你告訴我，如果你是我，你會怎麽做？”

程飛被他問住了，一時間說不出話。

林軒繼續咄咄逼人道：“你希望我怎麽做？一輩子不回家？去報警？讓警察把我媽抓走？”

“我不是這個意思...”

“你現在是不是覺得我很沒用？”沒等程飛開口林軒又說，“我也覺得我自己沒用，可我能怎麽辦呢？難道我要親眼看着李秀香進監獄才行嗎？”

“我沒有逼你報警，也沒有想把林姨送進監獄。”程飛費力地解釋道，“只是現在什麽都沒有解決，你回去了，然後呢？改變了什麽嗎？什麽都沒有改變，那你這段時間出來住又有什麽意義？我不是不想讓你回家，我只是不想讓你再回到從前的生活，你已經成年了，又不是6、7歲的非要人撫養才能長大，而且就算是小孩，也可以選擇自己想要的生活啊。”

林軒可能想笑一下，但沒笑出來，他竭力讓自己的語氣保持平靜，“你以為我不想嗎？可是哪有那麽簡單？別的不說，就單單說錢，你知道我為什麽天天都要跑圖書館嗎？我沒有錢，我身上僅有的錢還是程姨給我的，我如果拿不了獎學金，難道我以後就只能靠你們家救濟過日子？而且不說這個，單只拿個獎學金夠什麽用？我不回家，我拿什麽付學費？我拿什麽吃飯？我拿什麽生活？到大二還要去倫敦，你告訴我這筆錢我從哪裏拿？”

程飛感覺頭都要炸了，“你就擔心這些？你有沒有病啊，錢的話我可以幫你出啊，我出不起的我家裏也可以幫你出啊，這有什麽好擔心的？”

“所以我要一直被你們家養着嗎？吃靠你們，穿靠你們，上學也靠你們，這算什麽？”林軒說着說着有些激動，顯然這些想法早就已經存在他腦海裏，只是一直沒有說出來。

程飛實在理解不了他在意的點，在他的邏輯思維裏林軒說的這些根本都算不上可以困擾的事，小到不值一提，“這有什麽不行的？我們是最好的朋友啊，你在矯情些什麽？”

“因為我覺得丢臉！”林軒終于大聲喊出來，“我覺得很丢臉！我不想吃穿住全都要靠你們家！”

程飛被他刺激到，口不擇言怒道：“這有什麽丢臉的？難道你回去挨揍就不丢臉了嗎？”

林軒失去理智地喊道：“是啊！我用挨揍賺錢，還是血汗錢呢，丢什麽臉？”

“你能不能不要鑽牛角尖？”程飛抓住他的胳膊，深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試圖心平氣和的和他交流，“你要是不想住在我家，好，可以，我不逼你。但你也不許回去住，你要不就自己租個房子住，要不就住在學校，錢的問題我們可以一起去打工，自己賺錢花，不用我家裏出錢。”

他看着林軒的眼睛，語氣平緩地說：“這樣總行了吧？我不給你出錢，我家裏也不給你出錢，你自己打工自己賺錢，實在不行就去貸款，等畢業了工作再還。反正方法多得是，沒必要非要靠你爸媽給錢才能活。”

林軒看着程飛，沉默下來，過了好一會兒，他低聲說：“可我想和你一起去倫敦。”

“去啊，一起去啊，留學不是可以申請獎學金嗎？不夠的話就申請貸款呗，再不行，你就當借我們家的，等以後慢慢還。”程飛對他說，“可以了吧？這樣總不丢臉了吧？”

程飛見林軒還不說話，又說：“而且現在咱們還只是學生，沒錢不是很正常嗎，需要別人的幫助也很正常啊，沒必要因為自尊心就不接受。咱倆這麽多年，我從你光着屁股蛋的時候就認識你了，你現在跟我說覺得靠我們家丢人，你這不是打我的臉嗎？這麽多年交情被你吃了啊。”

林軒垂下眼不說話。

程飛見他态度變軟，語氣放得更輕：“再沒錢也就這幾年，等畢業了工作了，不就開始賺錢了嗎？到時候再慢慢還就好了，着什麽急啊，大好生活就在前面沖你招手呢，沒必要為了幾個錢又回到泥潭裏去。”

“我說這麽多，你聽進去沒有？”程飛點了下林軒的腦袋，“擡頭看我。”

林軒擡起頭。

“說話。”程飛說。

“話。”

“你存心氣我是不是？”程飛指了下他，“好好說，聽明白沒有？”

過了好幾秒，林軒才開口說：“明白了。”

“那還丢人嗎？”

“丢人。”林軒說。

“啧。”程飛不滿地又指了他一下，“好好回答，還丢人嗎？”

林軒吐出一口氣，認輸地說：“不丢人。”

“那好。”程飛重新攬過他的肩膀，拉着他走到宿舍樓底下，“那就這麽說定了，不許反悔啊。”

林軒被他拉的踉跄了一下，走了好幾步才穩住。

“明天咱就去看看附近有沒有什麽招兼職的店。”程飛像是解決了一件心頭大患，語氣輕快地說，“沒什麽解決不了的，你別總整天瞎想就行。”

“可是明天滿課。”林軒依舊語氣平靜地說。

“那就後天。”程飛不介意地說，“我看你也就別租房子了，周末要是想回我家呢，就跟我一起回去吃個飯，要是不想回呢，就待在宿舍，等我回來給你帶好吃的。這樣還省錢，打工雖然也掙不了多少，但應付你的日常開銷應該是沒問題。”

林軒被他攬着走進宿舍樓，在程飛說話的間隙，輕輕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