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二十萬

鞠露露和我同級不同班,放學之後我們約在高三部樓下見面。

呦,海草,幾天不見變得走紅毯似的,铿锵有力。我遠遠瞥她,看見她臂彎裏亮瞎眼的櫻花粉愛馬仕,二十萬左右,多少錢不重要,主要是不好買,我哥還挺花心思,對她。

嬌嫩純潔的顏色,要是六天之前說不定我會覺得鞠露露适合這個顏色,現在我覺得她更适合姨媽紅,或者黑色,紫色之類的。

二十萬的包,我也能給她買,但她從來不開口跟我要,在我面前清心寡欲,非得是我哥像打發妓女一樣打發她才肯背出來炫耀。

“禮哥。”海草搖晃着招手。

我忍住了摸煙盒的沖動,大庭廣衆的,腦袋頂上還有監控,雖然校規形同虛設,但我還是不想營造出一種“鞠露露另攀高枝我被甩傷心挽留”的氣氛,想到這我有點不耐煩,“有事?”

她好像還挺委屈的,受夠了我的冷淡一樣,小情人撒嬌的語氣,“我沒和泊新哥在一起,你別生我的氣。”

“你能不能別叫他哥?”我煩得要死,從她嘴裏聽見周泊新的名字和哥這個稱呼就煩得要死。

鞠露露彎起來唇,露一絲瑩白的牙,笑意盈盈,挎着愛馬仕想來挽我的胳膊。

看她得意的表情我就知道她誤會成我吃醋了,肯定是在心裏上演什麽我愛她到海枯石爛心甘情願接受一切甚至願意為了她和我哥反目成仇的劇本。言情小說看多了吧,真以為自己是什麽瑪麗蘇女主?全世界的男人都無腦為你放棄一切。

我有時候覺得一些女人很不可思議,是她自己非要為自己明碼标價二十萬,又想來找什麽冰清玉潔的“愛情”,扯淡。

我突然覺得我那天确實說錯話了,是鞠露露願意把自己當成一個物件,擺盤上桌,在吧臺上搖搖欲墜。搖搖欲墜的不止是她的身體,還有她踩在懸崖邊上的底線,縱身一躍,就跳下去了。我哥比我清楚,我還愚蠢地以為自己在談一場不摻雜金錢的戀愛呢。

“二十萬”大發慈悲一樣開始向我解釋那晚的事情,“禮哥,你聽我解釋。那天……我也喝多了,他讓我離你遠點,讓我以後再也不跟你見面……”

“愛馬仕,我哥給你買的?還答應你什麽了,捧你當網紅還是直接送你進娛樂圈。”我打斷她的話。

鞠露露下意識捂了一下自己臂彎裏的二十萬,不死心,“他見不得你好,見不得有人愛你,禮哥……”

我立刻笑出來,“這就沒意思了,鞠露露。拿了好處就趕緊滾蛋,我的家事輪不着你插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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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沒意思,覺得煩。

讨厭鞠露露自以為是的“告密”,她還以為自己知道了多勁爆的豪門八卦,揣着這個“秘密”想從我和我哥這兒得到兩份好處。

我哥讨厭我,不希望我過得好,廢話。除此之外沒有別的理由讓他上我女朋友,用大成的話說他有資本同時包養七個情人,沒必要到我面前惡心我。很多人不喜歡難聽的實話,我也不喜歡,所以想讓鞠露露趕緊從我面前滾蛋,帶着她的愛馬仕和璀璨星途。

周圍的小聲議論越來越多,這學校裏很難有不認識我和鞠露露的人,他們還不知道我們倆已經分手了,鬧不好以為現在是分手現場。

看樣子鞠露露也不想鬧得這麽不愉快,畢竟她以後是要當網紅的人,這應該屬于黑歷史的範疇。她匆匆扯了扯自己的二十萬,尋了個優雅的角度将二十萬對上不知道誰舉起來的手機攝像頭,壓低聲音對我進行最後的告誡,“算我自讨沒趣。但是陳禮,你根本不了解周泊新。”

陳禮,周泊新。

海草放棄了自己的僞裝,露出來本來的面目:鈕祜祿·海草。她還是飄飄搖搖的,踩着依舊婀娜的步子,走紅毯一樣走了。媽的,我後知後覺罵自己,站在原地發什麽呆,這模樣還是像我被海草給甩了。

我哥的車不在家。

今天他也沒回來,我拎着書包面無表情回家。

我哥一般不會回家。

我十六歲的時候我哥在外面買了套自己的別墅,當時我還以為他再也不會回麗水苑來,以為他巴不得離陳志遠再遠點,最好直接離開麥城。好在那一年家裏發生了件大事,他樂得回來看熱鬧,看陳志遠發瘋一樣想掐死我;看陳志遠跳梁小醜一樣吞了幾十片安眠藥,被拉到醫院裏洗胃又活過來;看這個他始終是外人的家差點分崩離析。

其實從那時候我就發現了,周泊新不是什麽好人,甚至不是人,他是判官。一定要将有罪的人統統推進地獄,将那寫滿了生前過錯的本子抛到你面前,聽跪倒在地的人哀哀求饒,忏悔自己的罪,而他鐵面無私。我要是聰明的話最好離他遠點,于我來說周泊新是深不見底的深淵,是污濁不堪的渾水。

那時我十六歲,也就是兩年前而已。

能記得他靠着二樓的樓梯,手裏端着白色的咖啡杯,欣賞話劇一樣悠然自得。看馬戲團裏用自己的生命為賭注鑽火圈博他一笑的獅子似的看我,居高臨下,溫熱的拇指蹭我頸邊被陳志遠掐出來的紅痕,擡起手之後拇指和食指交錯在空中碾了碾,好像在回味什麽。

我像被渣男PUA了,兩年前我還不知道這個詞,現在我知道了。

還是那句話,人生來犯賤,不然怎麽會被PUA這麽徹底,我和我哥之間建立起一種莫名其妙的獎罰機制,我費盡心機讨好他,他有時候宣判我的死亡,有時候予我一點繼續活下去的獎勵。我甘願被他懲罰,因為太期待這之後的獎勵。

鞠露露以為我不了解我哥,我不好意思說我太了解他了,他道德敗壞,連僞裝都不屑。

進門看見我哥的背影,穿着單薄的睡袍,寬闊的肩将松垮睡袍撐起來。

我吓了一跳,站在玄關愣了一會兒,忘了脫鞋。

明明沒看見我哥的車,竟然在家,而且是這種打扮。他以前很少穿成這樣出現在客廳裏,他穿成這樣好像這裏真的是他的家。我哥聽見動靜,轉過頭看見我,他偏了身子我才看見他站在咖啡機面前等一杯咖啡。

“哥。”我下意識叫人。

“嗯。”

我叫完了人就開始低頭換鞋,習慣了我哥不理睬我的示好,視我為空氣。一邊換鞋一邊還覺得有點委屈,有點生氣,按照常理來說,他前幾天幹了那種事,現在理應是我站在道德高點上。但奈何和我對峙的人是我哥,他壓根沒有道德,沒有道德的人永遠站得最高。

我換鞋的手猛地頓住,眨眨眼飛速站直身子,沒聽清楚他剛剛是不是應我了。我一時有點慌神,覺得這個客廳哪兒都好,富麗堂皇,就是缺個能收進去聲音的監控。他剛剛是不是說了“嗯”,還是我幻聽了,因為太想聽他說一句“嗯”。

我得趕緊再說點什麽,“哥,你今天怎麽在家。”

說完就覺得自己傻逼,聽起來像趕他走一樣,就算他剛剛真的應了現在估計也不想搭理我了。

就聽見站在廚房的人輕聲笑了一下,“不想看見我?”

真說話了!還笑了,對我笑了?他這一笑我能不在乎這一刻之前的所有事,親情被我強行拉扯到最美好的極致,這就是我哥的獎罰機制,前幾天他狠狠懲罰了我,現在又給我一點甜頭。我知道我像個舔狗,像個病态的求愛者,但我的心理醫生也說這沒關系,如果這是我減輕心裏背負的負罪感的有效方式,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最後一滴咖啡落進杯子裏,“咚”一聲,黑色的水滴投入黑色深淵的懷抱。

我哥轉過身面對我,睡袍被他随手一系,已經不太牢固,能看見黑色的內褲邊。我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有多少弟弟親眼見過自己的哥哥上床,如果真的有這種人,他們是不是也會從此之後不敢再看哥哥的身體。從睡袍的縫隙裏露出來的一丁點鎖骨和小腹,單純從欣賞的角度來說,我覺得性感得要命。

我此刻才真的從心底認同大成說的話,我哥有資本同時包養七個情人,不需要休息日,甚至七個情人之間也不會互相争風吃醋,只忙着怎麽才能孔雀開屏吸引我哥的注意。我一不小心把自己代入了情人的身份,瞬間覺得無措,對面這麽一個人完全束手無措,他明明看起來渾身都是死死壓抑住的荷爾蒙,偏偏一潭死水一樣百毒不侵。

他不會喜歡上任何人。

他的欲望怎麽發洩?用手?約炮?

“嗯?”我哥已經快要走到我面前,他比我高可能十厘米還要多,看我的時候眼神往下,像審視。

什麽?我猛地回神,不知道他這個疑問的音調是想問什麽問題,愣了半天才想起來自己沒回答他“不想看見我”的話,連忙搖頭,吐了一口氣,視線偏開。

“不是,你不喜歡回家,我有點意外。”我老實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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