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共犯
出了包廂,門關上的瞬間脖子上那只手就撤下去,飛快。
我現在耳朵肯定是通紅的,我自己都能感覺到,我脖子到耳朵的一整片皮膚都快要燒起來了。剛剛在包廂裏頭我仿佛一腳踩進雲裏,暈乎乎的,除了和我哥接觸的那一塊皮膚好像其他感官都封閉了似的,現在才能聞到我哥身上的香水味。我不研究香水,随手噴的都是前女友們送的,好聞就用,也不知道是什麽香味。
他身上的香很淡,應該是被十一月的寒氣沖淡的,帶上些凜冽的清新。這股香味随着他的掌心從我脖子上離開而消逝。雖然這麽說很誇張,但我确實覺得我和這個世界唯一的一點連接猛地斷開。類似于冬天的早上有人将溫暖的被窩掀開的那一瞬間,剛剛還熱得快要化掉,瞬間又能結冰。
我哥仗着自己腿長,步子邁得毫不留情。
像電影裏的冷酷殺手,自顧自往前走,路過熙熙攘攘的人群,誰都不知道他心裏想什麽,他也不關心人群在想什麽,只想着今晚要殺了誰,手起刀落,做得利落點。
而我還有些腿軟,沒了後頸那點支撐差點整個人軟下去,踉跄着往前追他。我哥是殺手的話我就像他的小累贅,他的拖累,笨手笨腳,路都走不利索,更別說殺人了,我笨到讓他不可能永遠那麽拽那麽酷。
我的殺手哥哥,能不能走慢點,你今晚的目标應該是我才對,扔了我就完不成任務了。我心裏委屈地叫他,卻不敢開口,甚至不敢相信他剛剛是真的推着我出來,真的在李洲面前說我是他弟弟,真的又一次叫我“小禮”。他肯定不知道這對我來說是多夢幻的事。我一邊振奮于幻想落入現實,一邊又明白那只是他在外人面前表演的戲碼。
外人,想到這兩個字我又忍不住心裏滾燙,脖子上的溫度渡到心裏。我不是外人,我是可以陪他演一場戲的知情人,我是和他一起掩蓋我們之間“醜陋”關系的共犯。
我和他密不可分,就算他不承認。
等我追他到會所門外,十一月的冷風開始往我臉上狂吹,凍得我狠狠打了個冷戰。
但比十一月的風更冷的是我哥,他根本不管我,徑自上了車,“砰”一聲甩上駕駛座的門,發動機馬上響了起來,而我還在車外。
好吧,我知道他根本沒想載我回家。我眼巴巴地透過車窗看他側臉,其實什麽都看不清。事實上除了我哥剛進包廂的時候我摟着米喬看他那一眼,之後我再也沒能看見他的臉,他一直捏着我的脖子,我只能走在他前面。後來又遠遠把我甩在身後,我只能追他的背影。
我很想跟他解釋我沒和米喬幹什麽,最多就是摟了一下肩膀,而且我紳士得很,根本沒摸她衣服沒遮到的地方!還很想解釋我給他發信息真的不是為了博取他的關注,也不是我用來攪亂他生活的手段,我是真的走投無路。
還很想說,米喬說我是沒爸的野種,李洲諷刺柳家不認我這個孫子,你能不能告訴我,我還有哥哥。
但我什麽也沒說,靜靜站在我哥的車旁邊,等他一腳踩下去油門,把我遺落在飛揚的塵土裏。
車窗緩緩降下來,我哥眉宇之間盛滿了冰冷的不耐煩,偏頭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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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立刻湊過去,隔着車窗看見他的臉,“哥。”
“上車。”他兩個字明明洋溢着感人至深的親情,卻說得像“滾蛋”一樣無情,我差點以為我聽錯了。用膝蓋想也知道他現在多生氣,這次應該真的要揍我了,但沒關系,我不怕疼。我用最快的速度問他,“我坐副駕駛還是後面?”
他盯了我大概有足足五秒,我都懷疑我又說錯話了。然後他伸手按了按鈕,将車窗緩緩升上去,聲音在玻璃的頂端只剩最後一點縫隙的時候傳出來,“随你。”
我敢保證,這是我十六歲之後他對我最包容的時刻,不是命令也不是嘲諷也不是無視,而是“随你”,天知道随你兩個字是多大的權力,對我來說。
我絲毫不敢表現得太激動,冷靜地拉開後座的門将自己塞進去,端端正正坐好。但我哥卻沒有踩油門,他右邊的胳膊随意擱在方向盤上,食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敲方向盤上的皮質保護套,“噠噠”地發出聲響。我總覺得從我坐進來他身上的煩躁隐隐又加劇了不少,我更不敢出聲了,老天爺,不是你讓我上車的嗎。
然後他竟然熄了火,鑰匙旋了半圈,伸手在身上摸了摸,不知道是在找什麽。應該是沒找到他想要的東西,那只手往後伸,伸到我面前,攤開的掌心,“給我根煙。”
我哥的手很好看,是可以po到微博手控話題分分鐘被舔屏的程度。但這只手現在在我眼裏意味太多,我甚至無心單單從欣賞的角度看它,我感覺自己的脖子又開始發燙,臉也有點紅。
我手忙腳亂從兜裏摸出來煙盒,掀開盒子放在他掌心。指腹往他掌心蹭了一下,我故意的,我也不知道為什麽要這麽做,我就是想碰碰他。我要是膽子再大點,甚至想牽上去。
接過煙盒之後車窗又被他降下來,他就這麽停在會所門口開始抽煙,我開始後悔自己坐在後面了,看不見他的臉。
他肯定是在壓抑什麽,可能是憤怒,也可能是對我的讨厭,還有可能是他不知道存不存在的“暴力傾向”。光線并不亮,車頂的兩盞小燈而已,我看見我的煙盒被他随手扔在副駕駛。我突然很盼望着能被他揍一頓,用手也行,用皮帶也行,用棍子也行。
一想到皮帶兩個字我眼前就又出現那天,他的皮帶搖搖晃晃地挂在腰間。
我決定先解釋米喬的事情,這個最重要,我怕不解釋的話明天就能看見米喬複出的娛樂新聞,再過一周就能看見米喬疑似與極映傳媒當家人交往的花邊新聞。我正了正身子,像自首一樣積極又乖巧,找準他煙放進嘴裏吸的那一瞬間開口。
“哥……”
“哥,我真的不知道今晚會遇見極映的藝人,我不是故意的。我沒碰她,也沒占她的便宜,李洲想要她,她拿我當擋箭牌而已。”這麽說不算撒謊,她想通過我攀我哥的關系,和她想拿我當擋箭牌差不了太多。
“還有,我不該給你發信息。大成……我朋友和李洲認識,中途退場的話面子上不好看,我不怕得罪李洲,但我擔心李洲會遷怒我朋友。我第一時間想到只有你才夠資格從李洲面前帶走我,哥,我錯了,以後不會這麽晚打擾你。”
我交代犯罪事實一樣,交代完心髒跳蹦,等他的審判。
突然覺得我現在很像是我哥的情人,他被我糾纏到煩得要死,我苦苦哀求他不要扔下我,保持着相當卑微的姿态等他宣判我能繼續坐情人的位置還是滾下他的車。
我最近真的總是将自己往他情人的位置代入,但是這真的不能怪我。我太像是他的追求者了,總之不像是弟弟,他對我沒有一丁點的偏愛,我保證他對情人比對我好太多了,我是他最不受寵的“情人”。前幾天我問他是不是談戀愛了,現在我想得寸進尺問他有幾個情人。
我的腦子因為緊張轉得飛快,想問問我哥我能不能當他的情人。
如果當了他的情人,他是不是會對我好一點,會跟我說晚安,我找他的時候他會回複我的消息,哪怕是偶爾也好。
我覺得我簡直聰明透頂!
我哥抽完了一根煙,一直沒說話。他手裏的煙頭剩下帶着火星的濾嘴,我看見他手腕往外一翻,不知道往哪裏摁了一下。但看這個姿勢他絕對是往車門外按了一下,他竟然用車門滅煙。
我很在意那個煙頭,不知道他摁滅之後扔到哪裏,想讓他不要亂扔垃圾。
那個煙頭被他捏在手裏,随手扔在副駕駛的座位上。
我第一次坐我哥的車,更是第一次見識到用車門滅煙把還帶着溫度的煙頭直接往副駕駛扔的人。
“來約炮?”
但我沒時間驚訝,我哥的問題讓我猛地緊張起來。
就三個字我仿佛就能看見我哥談生意時是什麽樣子,他是天生的統治者,不管面對着誰都有一種莫名其妙的蔑視感,但這種氣質在他身上渾然天成,絲毫不會讓人懷疑他是故意為之,下意識就會跟着他的步調來。
我小學也沒坐得這麽規矩過,不願意撒謊騙他,我就是來約炮的,但是又不敢說實話。為什麽不敢說?他自己又不是不約炮,在我哥這種人心裏約炮就和吃飯一樣理所當然吧,我瘋狂安慰自己。
“說話。”我哥等得不耐煩。
“……是。”我只能答,聲音像蚊子,慫得要死。
我等着他下一句,不知道他會說什麽,也不知道他為什麽這麽問我。現在我哥真像是我哥,我擅自将他的情緒總結為關心和擔心,我知道這很自作多情,我很少這麽自作多情,今晚要破例一下。
而我哥右手緊緊攥着方向盤,用力到血管都崩起來,他低聲罵了句髒話,我從來沒聽他說過髒話。我吓得定在座位上,聽見他的聲音,很熟悉的語氣,跟他說我是“道德标兵”的語氣一模一樣,冷漠又嘲諷。
“你挺厲害的,要是有一天把自己搞進去別找我撈你出來。”
他的語氣好像我天生就是這樣的人,是李洲那樣的人。
但我不是,我的委屈被他這句話點燃了,猛地炸開。如果不是他和鞠露露搞在一起,如果不是他非要在我面前做,如果不是他不知輕重地逗我才讓我點開大成發的網址,我今天怎麽會出現在這?憑什麽他可以,我不可以,他就應該潇灑自如,我就必須當道德标兵?
“我以為我是跟你學的。”我沒控制自己的嘴,說。
“我的心理醫生說我崇拜你,我從小就崇拜你,我會模仿你的動作。哥,我是跟你學的。”
作者有話說:
道德标兵小課堂:不要亂扔垃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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