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上色
我是真的這麽覺得,朋友能做成現在這樣,必定是兩個人的責任,只是我不知道我錯在哪裏。
三子臉色也不是很好看,他剛剛還在群裏和徐玉成聊天,轉眼就被告知徐玉成可能和他聊天的時候心裏都在罵他是傻逼。很顯然,我和徐玉成鬧掰的話三子肯定是站在我這邊的,不管是從情感上還是情理中,畢竟他家的生意還需要麥田。
三子低頭翻微信群裏的消息,手指動得飛快,屏幕上兩種顏色的氣泡眼花缭亂地往下劃,一口氣翻到了上周從會所回來那天。那天我被我哥趕下車沒心情玩手機,兩天沒在群裏說話,而徐玉成和三子兩個人在群裏罵了李洲99+的消息,兩人還相約一起給李洲的跑車潑油漆。
他前後翻了半天,輕聲說了一句“草”又把手機鎖上,捏扁手裏的啤酒罐,猛地擡臂往前扔。
“哐啷”一聲砸到了路對面的垃圾桶,砸在入口的邊上,彈了一下,彈出來掉在街上。
他頓了一會兒,長長吐出來一口氣,初冬的夜把剛出口的氣凝成水霧,白茫茫一團。他站起身去把孤零零躺在街上的易拉罐撿起來扔進垃圾桶。天色這時候已經暗下來,路燈在他頭頂,腳邊就落下一個黑漆漆影子,裹着他。
之後溜溜達達又坐回我身邊,兩只手撐在屁股後面擡頭看天,一副要跟我聊聊人生的架勢。
“禮哥,不知道怎麽說,我就是有點兒懵。”
這話我有點不知道怎麽接,我才是有點懵。
要不是今天我被宋亦薇打了雞血狗膽包天地爬上我哥的床,那我就還是昨天那個陳禮。不會醒悟我對我哥不是一般的情感,不會知道徐玉成根本沒拿我當朋友,不會屁股疼到快裂開還坐在他媽的冰涼的石凳上。我挪了挪屁股,換了個姿勢,長時間保持一個姿勢實在是有點疼。
他們大人覺得我們十八歲的小孩兒什麽也不懂,我們自以為自己成年了就能看透這個世界了,其實還有太多人生的道理等我們摔了跟頭爬起來才能明白。我認同一半,我知道十八歲并不是一個多麽重要的數值,人不是到了十八歲就明白道理。
但成年這一天确實是特殊的,所有的一切人或事都覺得你該長大了,困難也覺得,挫折也覺得,它們接踵而至;幸福也覺得,快樂也覺得,它們很少眷顧。連你自己也覺得。
我當着三子的面從我們的群裏退出去,什麽也沒說。
三子連着罵了好幾聲,他覺得我做得太冷漠,說不定真是有什麽誤會,就算沒有誤會這麽大的一件事總得當面說清楚。他皺着眉,很少對我說話的态度這麽強硬,“我知道你很生氣,但是你連為什麽都不想知道嗎?幾年啊禮哥,咱仨在一起幾年了?”
從小學那會兒就認識了,但是不在一個班裏,各自都認生,到了初中才開始真正在一起玩,現在高三了。
我有時候覺得這個世界上沒什麽人懂我,我活得很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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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就是蒼白,我無論在什麽地方都能看到或者開心或者不開心的鮮活的人,他們五顏六色,只有我是蒼白的,沒人來給我上色。我甚至覺得可能這就是我為什麽會喜歡我哥,他身上的黑濃郁到我只要靠近一點好像就能沾上顏色。
我真是不想知道徐玉成會說什麽,說不定會忏悔道歉說自己一時鬼迷心竅,說不定會勃然大怒袒露心聲說一堆我的缺點,更說不定會澄清這根本就是一個誤會。三子覺得我冷漠的意思是我不在乎徐玉成,我知道他的意思,言下之意就是怪不得他會背叛我,因為我根本不在乎他。
很多人的邏輯在我看來很簡單,我羨慕這麽簡單的人。
我曾經問過宋亦薇這個問題,為什麽女孩會覺得我給她們買包就是愛她,宋亦薇身為女性覺得自己被冒犯了,讓我減少使用通過攻擊他人換取自身安全感這種病态的方法。我對她說了一句抱歉,換成了我真正想問的問題:我習慣被誤會,我懶得解釋,甚至覺得你能誤會我那真是太好了。
宋亦薇說我缺愛。
我不懂她怎麽從我問的問題看出來我缺愛,而事實是我确實缺愛。
麥城晚上的氣溫已經很冷了,比起喝酒我其實更想抽根煙,但是凍手,只能作罷。
說話的時候,呼吸的時候都能吐出來白氣,它們在我和三子之間飄飄蕩蕩,最後飄散,越來越淡。
從石凳上站起身時姿勢有些僵硬,我不想跟三子解釋我還挺難過的,沒有我表面上看起來這麽冷靜,我能這麽冷靜全是因為我剛被“渣男”上了,屁股疼得一批。我要是活蹦亂跳今晚我就約一個蹦極,尖叫着一頭栽進空氣裏,假裝自己死了。
三子也知道我們之間好幾年了,但因為我們要失去徐玉成所以就忽略他給我帶來的傷害,米喬說的那些話很可能是徐玉成教給她的,徐玉成很可能和李洲一起說我是不配進柳家門的野種。
誰來安慰我?誰他媽來安慰我?最倒黴的就是老子,我不配被考慮,不配被安慰?
我不怪三子,我知道他腦子亂,我一向很能體諒別人,我什麽事都能原諒。
也可能也就像三子說的,我什麽都不在乎。
回了麗水苑家裏的燈是關着的。
下午在自助餐廳裏那個驚擾了我哥的電話是我媽打過來的,今天是周日,柳家老爺子今天七十大壽。
我媽給我打那個電話的時候柳家應該正熱鬧,我幾乎想象到了她自己一個人出現,身邊沒帶着我,陳志遠也再一次沒跟她一起回家時她受了多少白眼。她肯定又裝作自己聽不懂,然後不知道找了個什麽理由躲起來給我打電話,還是想勸我過去,不知道是為了讓我分擔她的痛苦還是為了讓我加劇她的痛苦。
我一屁股坐在沙發裏,我還以為我家的沙發足夠軟,不會不舒服,結果還是一瞬間疼得我差點又彈起來!反正家裏也沒人,我龇牙咧嘴一通後索性趴在沙發上,完蛋,屁股一疼就想我哥。他的房子那麽大,我的房子也那麽大,我會寂寞,難道他不會嗎?
喜歡一個人原來是這種感覺,我以前明明談過不少戀愛,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感覺到我哥從我心裏緩緩流出來,讓我渾身都淌過去暖流,暖到眼眶發熱想流眼淚,娘們唧唧的。
麗水苑的別墅那麽大,什麽都有,就是沒有我哥。
晚上八點,柳家應該消停下來了。從周六柳家那些人就陸陸續續趕回去了,今天應該也是從中午就開始慶祝,老人家睡得早,晚上不會折騰到太晚。我看着通話記錄裏那條紅色的未接來電,想到十年前我媽緊緊攥着我的手笑着聽他們冷言冷語。
我一個翻身,還是撥通了我媽的電話。
打第一遍的時候沒人接,我等煩了挂斷之後又過了半分鐘我媽才撥回來,“喂”一聲我就知道她哭過。我又開始後悔給她打這個電話,聽見她的聲音我就煩,聽見她哭我更煩,我根本不知道她在想什麽,明知道自己回去是熱臉貼冷屁股,但還是一次次不要臉地非要回柳家去。
“小禮,剛剛沒聽到,媽媽這兒玩得挺開心的,你回家了?”
我捏着手機,知道她剛剛沒接我電話肯定是因為在哭,沒拆穿她,“嗯,回了。”
“回了就好。今天也累了吧?早點睡覺,媽媽就不打擾你了,明天見。”
“明天見。”我挂斷了電話。
我一把将手機扣過來,重新趴在沙發上,一動不動。
趴了不到半分鐘就又擡起來頭,看了一眼微信,沒有人找我,徐玉成也沒有,三子也沒有,我哥更不可能。
又扣住手機,伸手一把把沙發上的抱枕薅過來腦袋埋進去。
我進來之後沒開燈,客廳裏魚缸的燈是24小時亮着的,微弱到不足以照亮我,我安心趴在沙發上,手懸空無力地垂下去,想放空自己。把大腦裏的周泊新、柳坊、徐玉成一連串的人全都清空,但等真的清空又突然覺得整個世界都和我沒有一點關系,所有的人和事都和我毫無關聯。
沒有人維護我,沒有人思念我,更沒有人需要我。
陳禮這兩個字變得虛無缥缈,擡手胡亂抓了一下自己的頭發,抓成亂七八糟的一團。我以前總是喜歡給自己找點意義,和喜歡我……喜歡陳禮的人交往,滿足她們的心願換取自己存在的意義和滿足感,我不知道這麽做是對是錯,但現在這種方法已經不再奏效。
我有喜歡的人了,我沒法跟別人交往了。
我存在的意義只有他才能給我。
我從沙發上爬起來,坐着擡頭看二樓屬于我哥的那一扇幾乎不怎麽會打開的門,看了好久,看到我脖子都有點疼。然後深深彎下腰,腦袋頂進放在膝蓋上的抱枕裏,猛吸一口氣抓起手機用最快的速度撥出去我哥的電話。
手控制不住有些顫抖,但其實我知道我哥不會接,以前我偶爾也會給他打電話,他從來不會接。我永遠找不到他,只有他願意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他才會到麗水苑來。我知道他不會接,所以我不期待,我不期待的話就不會緊張。
不緊張,呼,吸;呼,吸。
“嘟——嘟——”
“嘟——嘟——”
……
空氣突然安靜下來,我心裏猛地一跳,擡眼看見手機屏幕上顯示的赫然是每一秒都在增長的通話時間。
“哥。”我叫出來一個字才發現自己嗓子啞得厲害,整個人也在抖,我把自己深深埋進抱枕裏,聲音悶進去,不知道他還能不能聽到。
“哥,我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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