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罪人
大成下午就回學校上課了,但我還是沒去,下午回了麗水苑。
進門之前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做足了心理準備才開門。像往常一樣一進門就把鑰匙挂在門口的挂鈎上,低頭換鞋,擡頭……我還是忍不住往樓梯的方向看了一眼,只一眼便飛速撇開視線。還好沙發上坐着我媽,她聽見我回來轉過頭,語氣焦急:“小禮?”
我手指抓了一下自己的外套,不太自在,知道我說什麽都會被錄進去,都會被我哥聽見,所以說不出話,沒接話。但我媽不知道攝像頭的存在,像往常一樣說話。
“你怎麽跑去你哥那兒了?過幾天就是他媽媽的忌……”
“媽!”我急急打斷她,下意識又看了一眼二樓的欄杆。
柳坊讪讪停住,沒覺得我反常。因為不光是今天,以前我也不喜歡聽她說這些,不喜歡聽柳家的事,更不喜歡從她嘴裏聽見周輕羅的名字。她立馬柔和了自己的神色,語氣也放得柔軟,跟我商量,“你不喜歡聽的話我不說這個了,過幾天想不想出去玩?媽媽帶你出去玩一段時間散散心好不好?”
聽着她的話我眉毛皺在一起,“過幾天?最近學校不放假。”
“媽媽可以給你請假。”
我看着她,女人的神情是疲憊的,眉眼中流露出來的都是倦态,但氣質卻是溫和的,可以包容一切的那種溫和。這種氣質偶爾會讓人覺得可恨,因為你欺負她她好像只會流淚,罵她她也只是默默承受。一個人可憐到了極端便是可恨了。我壓下心底的煩躁,努力用平靜的語氣問她,“你不想讓我跟我哥回老家。”
柳坊靜靜地看着我,看了很久才開口,“你已經十八歲了,你是個大人了。他不想認你這個弟弟,你用什麽身份去祭拜他母親?”
我已經忘了還有攝像頭這回事。
煩躁壓不住,我用力捏緊自己的拳頭,防止自己抄起桌上的花瓶摔到地上。我永遠都想不明白柳坊為什麽是這樣的,她為什麽永遠不覺得自己是罪人,我都覺得我自己是罪人,她竟然敢問我我用什麽身份祭拜周輕羅?她怎麽敢。
我原地轉了一圈,沒找到能讓我好好發洩情緒的物件,這家裏什麽東西都很值錢,真他媽草了。猛地一腳踹在沙發上,但坐在沙發上的柳坊巋然不動,頭發絲都沒晃動一下。我舔了舔嘴唇,看着她那張臉,“真有你的,你真行,牛逼。”
“麗水苑你也別回來了,你回來幹什麽?我不歡迎你,陳志遠也不歡迎你,你有你自己的房子,你也有你自己的情夫,你們自己過逍遙快活的日子去。以後你少管我,算我求你了。”
“媽。”
柳坊的眼睛好像在下雨,但沒有落到臉頰上,雨水被眼眶死死困住,洪水的範圍太小,小到我只覺得她真可恨。一個從來不覺得自己有錯的女人,她只會覺得全世界都對不起她,可真行。總說自己是個女人,是個母親,所以呢?“女人”和“母親”這兩個詞本身溫暖而美好,卻被她用來當成擋箭牌,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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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上樓梯的時候我才猛地又想起來攝像頭的事情。
我腳步一頓,然後用最快的速度繼續往上走,猛地甩上門,“砰”一聲将世界關在門外。
我不确定我哥是不是看到了剛剛的一幕。
現在應該還沒看到,他肯定以為我去上學了,但晚上可能就會看到了,然後這段視頻會被他存在電腦裏,那個文件夾裏又多出來一個命名為“11-30”的視頻。我在床上滾了一圈,這個想法莫名地讓我剛剛的暴怒和煩躁平複了不少,不禁覺得自己也挺變态的,別人如果遇到這種情況可能都要報警了,我竟然莫名其妙品出來一絲安全感。
想着要是哪天麗水苑好幾天沒有別人,陳志遠和柳坊都不回來,阿姨也沒過來,我就算死在家裏也會被我哥第一時間發現。
下個周日是周輕羅的忌日。
周輕羅葬在老家,是周輕羅的母親來取的骨灰,十八年前她帶着骨灰和我哥一起從麥城回了老家。
其實我哥從來也沒說過他一輩子都不會離開我,只是以前的我自私地這麽認定,他可是我哥,而我是他弟弟,我們就是不能分開。但我以為這是我天真的願望,他巴不得離得我遠遠的,所以我不得不給我們之間找了一些永遠也無法消除的羁絆。
我“殺死了”我哥的媽媽,我“殺死了”周輕羅。
我降生在這個世界上的那一天,周輕羅第一次自殺,未遂。
一個月後,也就是十二月十二日,周輕羅第二次自殺,成功了。
我從來沒見過那個女人,但我知道她年輕的時候是溫婉漂亮的,就算真的變成一個瘋子也全是因為陳志遠和柳坊,還有我。我參與了一場“謀殺”,我們三個人聯手将一個女人一步步逼向死亡,先摧毀她的餘生,後更是直接剝奪她的餘生。甚至在我還沒出生到這個世界上的時候,我就已經坐實了兇手這一身份,我甘願認罪。
宋亦薇幾度想糾正我的認知,周輕羅是自殺,兇手有且只有一個人就是周輕羅自己。
我覺得她說得不對,我看着她的眼睛,問她,“Louise,雖然你嘴上說兇手只有她自己,但你心裏也清楚吧,兇手不是她,而是我們三個,我們誰也逃不掉。”
“親愛的,我完全理解你的意思,這是道德枷鎖,你想拿起來就拿起來,想放下也能放下。”
我一直以為我是罪人這件事是所有知情人都認定的,包括周泊新。
我一直以為周泊新給我建立的獎罰機制都是因為我是罪人,他高高在上,享受我對他的讨好,随手便推開我。
我今天才知道,那不是他給我建立的獎罰機制,而是給他自己。
周泊新才是罪人,他愛上了殺死自己母親的兇手,愛上了自己的弟弟。
周日家裏沒有人,前幾天我把柳坊罵走了,她真的再也沒回過麗水苑。陳志遠也是依舊每天逍遙快活,經常不見人影,今天去打高爾夫,明天去馬場裏和人賽馬,後天又飛去看什麽藝術畫展,裝得跟人似的。
大成和三子來麗水苑玩,大成進門之後換了鞋“嗷”了嗓子就往沙發上一摔,我下意識又往樓梯的方向看了一眼。
我已經養成了習慣,這幾天經常往樓梯那裏看,我哥肯定已經知道我發現了攝像頭,所以我這個動作越來越坦然,有時候還會看着那個方向發呆。
但我們兩個從那天後再也沒有聯系過。他沒回麗水苑,我也沒給他發過任何消息。
我沒告訴過他們倆周泊新在麗水苑裝了攝像頭的事。雖然我已經跟自己發誓了,對待朋友要坦誠一點,但這涉及到了我哥的隐私,而且他倆本來就覺得我哥是渣男了,再加上這件事,好家夥,變态加渣男,洗不清了。
三個人一起癱在沙發上各玩各的手機,大成突然感慨,“哎,一想到下周日沒了我就心疼,我本來還約了場籃球賽,只能鴿了。”
“大冬天的也不嫌冷。”我翻了個白眼。
“室內,也還行吧。主要是因為有拉拉隊,裏頭的拉拉隊長那叫一個漂亮!我給你找,還是個網紅來着。”大成掏出來手機想給我看,我立刻端正了自己的坐姿,“別給我看,不感興趣。”
三子拿過去看了一眼,“是挺漂亮,多大年紀?”
“好像二十吧,還是十九的?”大成翻了翻她的視頻,相當遺憾地說,“沒機會去見本人了,只能蹲蹲她直播,嘶……哎禮哥,麥城這些網紅大部分都是極映的吧,什麽時候能追上你哥,到時候我就能看上哪個約哪個了。”
我吓了一跳,罵他,“你滿腦子就他媽想着約。”
大成一臉無辜,喊起來,“約會!約會!單純約會,手都不牽的那種!哎我草,在你心裏我就是那種人。”
話題提到我哥,三子一臉欲言又止地看我,我被他看得別扭,問他,“有話就說。”
“下周日又要回你哥老家?這次你還去?”三子問。
我垂眸盯着手機,其實壓根沒看進去手機上的內容,“當然去。”
“你以前不知道自己喜歡他,現在……你這不是給自己找虐嗎,要不然別去了吧。”三子說。
大成也湊過來,“你家這個情況真太複雜了哥,以前你沒喜歡他就算了,現在你就別總想着他那死了的媽了,和你又沒什麽關系,不然你喜歡的也太累了。愛情,那不是件開心的事兒嗎?不開心就算了,真的。”
大成的話說得随意,畢竟也沒當着我哥的面,但是我知道我哥早晚會聽到。随手抄起抱枕扔在他身上,“我開心着呢,以後有機會再和你們說,這次我肯定要去。”
十二號來得很快。
我是從十六歲開始跟着他回來家祭拜周輕羅的,當時他已經不願意理我,我不得不抓住一切和他相處的機會。而且當時提出想和他一起去的請求時完全沒想過他會答應,而他竟然答應了,我以前一直以為他是為了讓我在周輕羅的墳前忏悔,忏悔一切,我代表我自己,代表陳志遠,代表柳坊。
他們兩個沒有一個人覺得自己有罪,只有我來了。
我哥的車停在麗水苑門口,我站在副駕駛門外,伸手拉車門,沒拉得開。
周泊新在抽煙。
我們已經将近兩個周沒有說過一句話,見過一次面。我敲了敲車窗,他動作一頓,好像驚醒,遲疑地轉頭看見我,那一瞬間的眼神讓我覺得他已經斷定我不會來,我卻突然出現。
我隔着車窗朝他做了一個口型,“哥,開一下門。”
作者有話說:
下一章有那個什麽微博見(應該在下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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