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李子

周一一早我連着睡過去兩節課,下了第一節的時候依稀記得大成過來推了我一下,我迷迷糊糊沒醒過來,直到第二節下課才從椅子上坐直。

“沒事吧?你媽怎麽樣了?”三子遞給我一瓶溫熱的咖啡,我看了一眼,焦糖布蕾味,想象了一下甜唧唧的味道不太感興趣地遞回去。大成又把他手上原味的給我,我擰開一口氣灌了半瓶。

“你真沒事吧。”大成也問。

我清了清嗓子,被咖啡糊了一嗓子,開口有點含糊,“沒事。”話還沒說完,就只說了兩個字,兜裏的手機突然開始震動,我閉了閉眼,掏出來連號碼也沒看到,劃開接聽貼在耳邊,裏面果然是柳坊的聲音。

“小禮,媽媽算着時間,現在是下課時間吧?你在學校嗎?”

我捏着手機的力道不自覺加大,一瞬間差點壓不住心裏橫沖直撞的煩躁和憤怒,柳坊的語氣類似于讨好,試探和小心翼翼。我得時刻謹記她是個病人,所以不得不洩氣,緩緩吐出來長長一口氣,把手機遞給大成,“我媽,告訴她我在哪。”

大成一臉莫名,不明白我們母子在玩什麽花樣,接過去還挺有禮貌,“阿姨,我是徐玉成……哎對,剛下課呢,第二節下課了。”

電話還沒挂,大成用口型問我:什麽情況?

我随手又揪住一個路過我身邊的同學,是個女生,不太熟。我把手機塞進她手裏,“幫個忙,跟我媽說我在哪。”

“啊?”女生一臉懵,但還是配合地接了電話,“喂?阿姨好,我是禮哥、呃陳禮的同學……哦沒事沒事,不麻煩!在學校的。我們今天就是上課呀,剛下語文課。好的阿姨再見。”

“謝了。”我看她一眼,收回手機,顯示還在通話,但我實在沒有力氣跟柳坊對話,直接挂斷了。

三子一臉擔心,“禮哥,她這是什麽意思?”

“怕我去找我哥。”我背往後靠,貼住椅背之後仰頭看天花板。脖子因為趴着睡了兩節課鑽心地疼,我動了動肩膀,嘆了口氣,“想讓我請一段時間假陪她,其實就是想把我關起來,我怕我憋出毛病,讓她算着下課時間給我打電話,打視頻我也接。”

兩個人沒說話,可能不知道說什麽。

我心煩,擺了擺手讓他倆回去,又趴回桌子上。趴了會兒摸出來手機看微信,看我哥的頭像,我們倆微信聊天的最後一條消息是我發的。上周五放學之後我回他那,路過超市問他晚上想吃什麽,他說随便,我買了幾樣菜拍給他看,他說好。

然後我回了一條:馬上回,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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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面還有一個飛吻的表情包。

浪吧,就浪吧。浪過頭了,現在面都見不到。

下午有節體育課,大冬天的,操場上還有化了雪之後的濕意,也不方便做什麽運動。

體育老師裹得像個北極熊,帽子圍巾手套樣樣不缺,脖子上挂了亂七八糟一串,哨子,保溫壺,教師卡,但脖子依舊揚起來,沒被那好幾斤重的保溫壺壓垮。

“自由活動吧?那幾個男生,你們也別惦記着打球了,回教室學學習也行。冬天骨頭脆,操場也滑,摔一下難好。”

我又開始煩,伸手往兜裏摸煙盒。确實難好,我哥的胳膊還不知道能不能按時拆石膏,也沒人照顧他,保姆是女的,助理又不能進他家,他那個不讓人靠近的臭脾氣,自己幹什麽都不方便。

在一片歡呼聲裏解散,我捏着煙盒往操場後面主席臺下的廁所走,大成跟在我後頭。還沒繞過主席臺迎面過來幾個人,四個男生,走最前面的直直往我身上撞。我被撞了一下肩膀,腳步沒頓,懶得搭理。

“呦,這誰啊,成子!”身後傳來帶着陰陽怪氣的一句。

“還當柳家小少爺的狗呢,人都不理你,你巴巴地跟着,好看嗎,徐少爺?”

四個男生鬧哄哄地笑出來,好像這句話有多好笑似的。

“嘶——”那人又出了聲,冥思苦想了半天才想起來一樣,“你看,我忘了,他不姓柳,姓什麽來着?柳家不承認他,哎,多可惜。”

我伸手從煙盒頂出來一根煙,摸出來打火機點上。

大成拽了我一下,“哥,甭理他們,走。”

我輕輕掙脫大成的手,轉身看他們,四個人我都不認識,應該沒見過。但肯定是李洲的小跟班,怎麽敢啊他們,我扯出來個笑,和和氣氣地問,“怎麽,李洲一頓給你幾根骨頭?把你養得這麽忠心耿耿,他費心思了。”

說話的那個臉色一變。我面前有升起來的白色煙霧,冬天尤其顯眼,溫暖地蒸上來,就是有點嗆人。我沒給他開口的機會,接上,“李洲這麽喜歡成天把狗挂在嘴邊,他以前讨好我哥的時候也是這麽想的?想當我哥的狗?”

“周泊新人都躺在醫院了吧,你橫什麽,靠柳家還是靠周泊新?”那人也笑出來,盯着我看。

我手裏的煙燒了一半,擡手狠狠嘬了一口,白色的煙紙立刻燒成一連串通紅又灰敗的灰燼,撲簌簌落下去。剩下兩口煙頭随手往腳下扔,用鞋底碾滅。

煙霧從嘴和鼻子一塊兒往外跑,熏得看不清對面人的臉,我甩了甩手,兩步上去一腳踹在他小肚子上。十二月的冷風被我靠過去的速度拉成刀子一樣割我的臉,凍得我鼻尖疼。

他被我踹得退後兩步,嘴裏罵罵咧咧,手臂揚起來往我面前砸,卻被我抓住了手腕往旁邊一擰,狠狠往下一掼,按着他直接跪下去。跟他一塊兒來的三個不知道在幹什麽,沒人上來拉我。

我嘴裏還含着最後一口煙,這會兒往他臉上噴,空着的一只手拍了拍那張凍得通紅的臉頰,“老子靠他媽自己。回去告訴你的好主人,離我哥、我朋友都他媽遠點,不然我就去把他家房子點了,我不怕蹲號子,他怕麽?”

大成有點愣,半天了才過來看我,拎着我胳膊問,“沒事吧?”

剛剛把那丫往地上拽着跪下去的時候使勁使大了,确實胳膊有點疼。我活動了一下肩膀,走了兩步過去把剛剛我扔的煙頭撿起來,給大成看得目瞪口呆的:“我草?你這什麽,行為藝術?”

我捏着煙頭找了個垃圾桶扔進去,罵他,“行為藝術個屁,誰規定的打架之前一定得耍帥,草了,我要找個地方滅了煙再把煙頭扔了再過去揍他太他媽沒氣勢了。”

“牛逼。”大成樂得不行,樂起來還沒完,走到廁所我點了第二根煙了他還在樂。

我被他樂得煩,搓了一根煙出去遞給他,“堵上你的嘴。”

他聽話不樂了,咬上濾嘴,靠着牆站了半晌,突然叫我,“哥。”

這一聲哥和以前的不太一樣,我聽着怪肉麻的,膝蓋伸過去頂了一下他大腿,“別他媽叫我哥,你比我大,裝什麽嫩。”

他又開始樂,二傻子似的,“成,那叫你什麽,禮子?”

我也開始樂,一樂真就收不住,我倆跟兩個從精神病院跑出來的精神病一樣笑了半天,把我笑得肚子疼,“你橙子我李子,草。”

我倆現在肯定特傻,尤其是我。我知道大成感謝我打這麽一架,我欠他一次,但我心裏依舊不太是滋味,覺得我還是自私。我是為了大成,但也是為了發洩,說不清,我覺得很多事都複雜,怎麽掰扯也掰扯不清,很難說出“愛”和“在意”究竟怎麽能評個客觀的分。

我更在意你還是你更在意我。

打了一架倒是把身上都活動開了,等站了會兒才開始緩緩往外冒汗,熱得不行。壓抑了好幾天的心情疏散開一丁點,站着都嫌累,就随便找了個雙杠靠上去。我胳膊擡起來搭着一邊的金屬管,煙灰撲棱棱地掉。

“精神分裂症,就是好幾種人格那個?”

我翻了個白眼,“那是人格分裂吧?”

“啊?不一樣嗎。”大成掏出來手機自己查,查了半天又看我,“怎麽就突然犯病了,以前不是好好的嗎。”

我也不知道,我以為我很了解柳坊,就算不知道很多事,我也以為起碼我知道她是什麽樣的人。我吸了口煙,在朦胧的白色裏想起來柳坊的話:同性戀不是病,喜歡你哥就是病。

我總覺得這句話很重要,但是我不懂。如果我和我哥真的有血緣關系這句話很好理解,但是我和我哥……我草,我心裏一驚,差點吓出一身冷汗。等腦子開始轉了又反應過來不可能,我和我哥不可能有血緣關系,如果我生父不是陳志遠,那我和我哥可以說是兩個毫不相幹的人。

我哥……

他又開始占據我的腦子,我突然就想起來前幾天我說他是暴君。他确實是,蠻不講理,獨斷專制。我做不到真的一點也不聯系他,看不見他,聽不見他的聲音。他能從麗水苑的監控看見我,我卻看不見他,不公平。我真的太想他了,我也真的快瘋了。

“手機借我用用。”我突然戳了大成一下。

“你手機咋了?”他手機遞到我面前。

我盯着他手機看了一會兒,“要不算了。”

“想給你哥打電話?你用自己的打他不接嗎。”他問,“打吧,我看你都覺得難受,你再不聯系他你也快成精神病了。”

“嗯,我打他肯定不接。而且我擔心柳坊查我通話記錄。”我把煙頭上的火星按在雙杠上,指腹捏着剩下一個濾嘴來來回回地搓,把紙殼都快搓爛了。

大成嘆了口氣,“號碼,我幫你撥。”

作者有話說:

橙子李子貼貼,我和你們貼貼!今天雙更後面還有一章別漏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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