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長大

臨近晚上我們才到醫院,冬天晚上來得太早,不到六點天就已經黑了。

深藍色帶着灰蒙蒙的夜色。

狐貍不是第一次見柳坊了,之前她登門幾次雖然沒見到我,和柳坊倒是見了幾次。

柳坊臉上戴着一個黑色口罩,大半面容被遮住,仍然能看出來她臉色不太好看。

狐貍雖然一頭紮眼的紅色頭發,看着像是不良少女,但性格讨人喜歡。挽着柳坊的胳膊像是對親密的母女,輕聲細語地安慰柳坊,讓她不用擔心。

柳坊搖了搖頭。

我在旁看着甚至忍不住想要是柳坊和狐貍才是母女,狐貍大概不會像我一樣,曾經對柳坊說出來那麽多不堪入耳的話,讓她現在甚至不敢在我面前自稱“媽媽”。

狐貍臉上的妝容很精致,睫毛不知道是貼的假睫毛還是接了睫毛,撲棱棱地眨。一邊哄着柳坊輕聲說話一邊轉頭給我使了個顏色,讓我趕緊說句話。

我這才回神,從另一邊貼住柳坊的胳膊,“媽,柳窈窈在哪個房間?我去護士站問問。”

醫院是私立醫院,勝在環境安靜,走廊上只有零星幾個人,偶爾幾個人只是被狐貍頭發的顏色吸引一下視線,轉而便低頭做自己的事情,私密性相當高。

柳坊拿出來手機給我看,我看見對話框裏躺着的幾條消息。柳坊給對面的備注是“三姐”,能看出來消息發得猶豫,四條消息之間互相隔了好幾分鐘。我估計柳家的人一時也都難以接受柳袁和柳坊之間曾經發生過那樣的事情。但證據确鑿,又不得不接受這樣的事實。

-小妹,你讓窈窈替你作證,回家可是受苦了

-都是一家人,你說你和窈窈,這是何必呢?

-你去看看窈窈吧

最後才發過來哪家醫院和病房號。

這是何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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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當然知道這句話是什麽意思。不管發生什麽樣的事情關起門來大家都是一家人,何必鬧得這麽難看,人盡皆知,在他們看來除了丢人沒有任何其他的意義。

或者說事已至此,我都已經活蹦亂跳地長到十八歲了,再要追究以前的事情又有什麽意義呢。柳袁可是柳坊的親哥哥,把自己的親哥哥送進監獄又到底至于到這種地步嗎。

我看着手機屏幕,把那幾句話來回看了好幾遍,又去看“三姐”這兩個字的備注,腦子裏不太清晰地浮現出來一個模糊輪廓。我的這位三姨個子不高,燙着頭發,卷很小。人自然是不如柳坊漂亮的,聽說柳坊長得像媽媽,那我三姨肯定是長得像爸爸,柳老爺子實在談不上英俊。

柳家人真是有與生俱來的讓人讨厭的能力,以前從來沒拿柳坊當過自家人,現在倒是會說大家都是一家人。甚至還挺會倒打一耙,好像柳坊才是罪人,現在的一切都是柳坊造成的一樣。

但也不讓人意外,我對柳家的印象向來如此。所以我才會在柳窈窈說她可以當證人的時候下意識問她想要什麽。

想到這裏我把手機熄屏還給柳坊,伸手虛虛攬了一下柳坊的肩膀,手掌用了點力,攬着她肩頭往我懷裏按了按,臉上的表情盡量平常,扯出來一個笑,“走,我們去看窈窈姐。”

柳窈窈腦袋上纏着紗布,看起來情況應該不算嚴重。

也不光是通過紗布看出來的,我們進病房的時候柳窈窈正在啃一個蘋果,雙腿盤着坐在病床上,被子也沒蓋,面前擺着平板電腦,聽外放出來的聲音她應該是在追美劇。

我眉毛不禁挑起來一邊,率先揮手,“姐。”

叫出來這個稱呼也沒想象中那麽別扭,反而覺得有點神奇。還以為我這輩子有個哥哥已經挺神奇的了,畢竟我一直以來都是“獨生子女”,現在不但有哥哥,又多了一個姐姐。

柳窈窈看見我和柳坊沒有太驚訝,反而探着頭看了一眼站在我身後的狐貍。上午在法庭狐貍就跟着我,現在還跟着我,她便一副我懂了的表情看我,“女朋友?”

什麽女朋友,周泊新派給我的保镖罷了。

我還沒來得及說什麽,狐貍連忙擺手,腦袋搖得相當用力,“姐,普通朋友,他名草有主,不是我。”

“哦?”柳窈窈不知道這事,饒有興致地看了我一眼。但也沒再繼續這個話題,柳窈窈接過柳坊拿着的水果,笑着去抓柳坊的手,“小姑,我沒事。”

說着柳窈窈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我自己撞的,在爺爺動手揍我之前先把自己撞進醫院,聰明吧?”

她說這話的時候彎着眼睛笑,這會兒又跟我印象中的柳窈窈差不多,就是大家閨秀,懂事聽話的乖巧模樣。好像知道柳坊肯定會因為她受傷而自責,所以萬分體貼地先開起玩笑。

狐貍輕輕拽了我一下,我們倆便一起出了門,給柳坊和柳窈窈一點說話的空間。

“柳家的人可真不是東西。”狐貍出了門就一屁股坐在門口走廊的椅子上,她穿着小高跟走了一天,累得腿疼,彎着腰一下一下地敲自己小腿,突然又擡起來頭,“柳窈窈能在柳家長成現在這麽正常真是不容易。”

我坐在她旁邊,掏手機看了一眼有沒有消息。

周泊新傍晚這會兒肯定很忙,下午的時候警察那邊有點消息,他本來還想送我們來醫院,後來也實在沒空。

又随手刷了一下我和大成和三子的群,他倆最近也少在裏頭說話,大成在追的女神雖然沒參與吸毒,但同組的人好像有參與,大成這幾天也心不在焉。而三子是我們三個裏學習最好的一個,雖然也就一般般,但期末考試在即,也得認真學會習了。

在柳坊決定報警之前我還打算回去上學,後來又被耽擱下來,我已經挺久沒去學校了。柳坊還問過我要不要幹脆休學一年等明年開學重新讀一遍高三,畢竟還有幾個月,好像四個月就高考了。

我想也沒想就拒絕了,就我這樣的,現在直接參加高考和重讀八遍高三去高考一個逼樣。我很清楚自己幾斤幾兩,不愛學習,也沒覺得高考對我多重要。

“柳窈窈名字真好聽。”

……

“你聽見我說話沒有?”眼前突然閃過來一只手晃了晃,我順着那只手看見一頭火紅的狐貍。

“沒聽見,再說一遍。”其實聽見了最後一句,但前面的沒聽見。我收了手機往身後的椅背上靠,動了動有點僵硬的脖子,發出一串“咔咔”的聲音。

“我說,你姐出院之後是不是還得回柳家去?柳家給我的感覺像停留在上個年代,是不是還搞什麽家法啊之類的,不會還有仆人和丫鬟吧?”

狐貍滿臉的嫌棄,眉毛皺在一起,一臉都什麽年代了還有這種離譜事的表情。

我挑了挑眉,有點想笑,“跟你想象的差不多。柳家有一個管家好幾個保姆,那管家比我還牛逼,放古代就是個太監總管,皇上面前的紅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狐貍頓了一下,好像突然想起來我在柳家是什麽地位一樣,沒繼續吐槽,沉默起來。我往身旁蹭了一下,碰上她胳膊,笑着說,“柳家人怎麽對我我壓根不在意,別人拼了命想攀關系,我恨不得跟他們半毛錢關系也沒有。”

但柳坊不一樣。

二十二歲之後,再也沒有一個人對她好過了,她想得到認可的那些人都在否定她,柳家也好,我也好。

柳坊也沒用太久出來,我本來還以為她們兩個人能聊一會兒的,但看柳坊的表情也沒聊什麽深刻的話題。

我看她。

看見她長發妥帖地盤在腦後,明明長得這麽漂亮,眼睛裏像含着一汪清泉,鼻梁很挺,唇色不抹口紅的話顏色很淡。

看起來完全不像已經四十歲的女人,要是穿一條碎花裙子一定很漂亮。

我站起身抱了她一下,側頭親了一下她臉頰。

相信我,至今我十八歲,從來沒幹過這麽肉麻的事情,對柳坊。她好像愣了一下,呆呆地站了半天,擡手摸了摸自己側臉,聲音恍惚,“怎麽了?”

我學着狐貍剛剛挽她胳膊的樣子也挽住她的胳膊,有點別扭,我這輩子還沒這麽挽過誰的胳膊,回去挽一下周泊新試試看看是不是也是這種感覺。

我比柳坊高一點,低着頭才能貼近她耳朵。

“媽,我陪你去逛街吧?給你買條裙子,想看你穿。雖然我的錢也都是你給的,但等我賺錢了肯定用自己的錢給你買,先欠着。”

柳坊口罩拉到下巴,從病房裏出來還沒來得及戴回去,所以能看見她嘴唇抖了抖。眼睛裏的水又開始盤旋,像個小漩渦一樣猛烈。

我朝狐貍招了招手,“你進去陪我姐聊聊?幫我告訴她我就先走了,改天單獨來看她。”

狐貍比了個收到的手勢,笑眯眯地跟柳坊擺擺手,跟柳坊說話的聲音比她跟我說話時要甜要溫柔,“阿姨,拜拜哦!您穿更年輕一點的小裙子一定很好看!記得讓小禮給我發張照片,我也想看!”

柳坊眼淚好像流下來,因為她伸手幾乎是匆忙地拉上口罩,使勁往上拉,一直遮到眼睛下面,下巴都快露出來。

我不知道她想不想給今年四十一歲的自己買一條碎花裙子。但我不是買給四十一歲的柳坊的,我是買給那個二十二歲的柳坊。

我要讓她從二十二歲活過來,然後一歲一歲長大。

作者有話說:

百合線有,正文不會提太多畢竟馬上就完結了,應該會寫個番外,番外寫內容我都會在标題盡量寫清楚,不想看的到時候注意自己避讓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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