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相逢的人會再相逢

臨江市入冬之前,秋雨持續了挺長一段時間。狂風席卷了整個臨江,許多人早早在秋末添了厚重的外衣。

清晨七點,天微微亮。

虞眠出門前反複試了幾遍,确認門已經鎖好,裹緊了外套下樓。她到樓下時找陳奶奶買了兩根油條,在等待的過程中和她寒暄了幾句。

陳奶奶是也是這裏的住戶,住在一樓,家裏的兒女在外打工,她在家沒事就每天在樓下賣油條。

因為虞眠待她不錯,常照顧她。陳奶奶也只收虞眠一半的錢,偶爾還會送她豆漿喝。

陳奶奶把油條翻了翻,擡頭望着虞眠額頭上的紅印,關切問:“腦袋上的傷好點了嗎?”

前些天虞眠休假,和好友靳詩意一塊出去喝了點酒,回來的時候從樓梯上摔了下去,額頭上擦破了點皮。

“好點了。”虞眠下意識摸了摸額頭,尴尬笑着給自己撐了紙袋子,“謝謝奶奶。”

“女孩子還是不要在外面喝的這麽醉,萬一遇上壞人怎麽辦?”

陳奶奶把虞眠當做自己的乖孫女,多少免不了要擔心她的安全,畢竟能把自己喝的爛醉如泥,确實不怎麽讓人不省心。

虞眠點了點頭,抿着唇,接過了陳奶奶遞來的油條,聲音軟軟的:“奶奶我下次不會了。”

不是應付,是的确不會再喝的那麽醉了。關于那晚的記憶太少了,她甚至不記得自己做了什麽,似乎還給那個人打了電話。

淩晨兩點,兩個小時的通話時長,說了什麽,有沒有打擾到他,她都不記得了。

在家的這幾天,她的腦海裏總是頻繁出現一句話,聲音貌似就在她的耳邊,讓她不敢忘,怎麽也不敢。

“相逢的人會再相逢。”

是他的聲音,不似從前那樣帶着屬于少年那般幹淨的嗓音,是成熟男人的穩重低沉。真實到讓她懷疑是不是自己想象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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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怎麽會說這樣的話。

收好了油條,虞眠拿着往巷口走。她住的地方距離醫院不遠,只隔了一條街,只是環境簡陋些。

寒風從衣擺下灌入,虞眠立在路邊不禁打了個冷顫,她的雙手蜷在外套袖子裏,交疊雙臂抱着傘柄。等到前方的綠燈亮起來,她才跟着人群走過斑馬線。

進了醫院正門,虞眠穿過人群,直接進了住院部。八點交換班,虞眠早到了半個小時,這時間外科的走廊來來回回也有不少人在忙。

交接好工作之後,虞眠照例先去了病房查看情況,順便去看望一下那位前不久因為生病住院的老人家。

老人家是個熱心腸,又因為虞眠把他照顧得不錯,對她也是格外關注,常常會和她開開玩笑。

他一個人在醫院裏,孩子們工作忙,不常來看他,每天只有虞眠有空過來會陪他聊聊天解解悶。或者是周末,老人家的孫子放假也會過來醫院陪伴。

虞眠還是同往常一樣,關心了老人家的身體狀況,打算回去護士站待着。可是怕什麽來什麽,老人家還是叫住了她。

“小虞,來陪爺爺說會兒話,”老人家招了招手,讓她坐下,“昨天你不在,我那小孫子陪我,又沒讓你們見上面。”

老人家看着虞眠,小姑娘模樣生的好,臉圓圓的,眉眼彎彎,笑得時候可以看到她的小虎牙,看上去格外乖巧又讓人心疼。

虞眠知道老人家要說什麽,無非是覺得自己年紀大了,想看到小孫子找女朋友,這就盯上了她。

她輕嘆。

要是這小孫子和她一般大倒是還可以考慮,可偏偏他才剛上大學,她哪裏敢有那樣的想法。

“爺爺,我一會兒還得去給別的病人換藥。”虞眠把針紮上,确保無誤後,笑着說,“可能今天不能陪您聊天了。”

老人家沒惡意她是知道的,只是她有本職工作要做,她剛請病假回來又碰巧今天她得值班,有個護士休假,就比平時要忙一些。

離開了老人家的病房,虞眠又去分好病人今天需要的藥瓶,拿着血壓儀往別的病房裏去了。

測量好血壓給病人家屬報備後,虞眠拿着藥瓶,踮起腳,準備把藥瓶挂在架子上,這是她每天必做的事,也是最難的事。

她的身高不高,每次挂藥瓶都相當費勁,好在病人家屬都很好說話,不會因為這個原因對她不滿。

看着病人家屬幫她挂好了藥瓶,虞眠摘下了口罩,依舊是那副和善的笑容,從不曾變過。

她颔首:“謝謝。”

虞眠退出病房後,剛走到護士站旁邊,她就聽見白茵茵和另外一個護士汪莉在說什麽,仔細聽,可以聽見她的名字。

“你們別看虞眠看着乖,心機賊深。就她那樣的學歷能留在咱們醫院不是走了後門是什麽。而且她那個身高連吊瓶都挂不上去,每次都得病人家屬挂,誰讓人家長的讨喜呢,給人一笑,魂都快沒了。”

白茵茵是和虞眠同一天來醫院報道的,她們兩個最大的差別不在于能力,而是學歷。

她的學歷不如白茵茵,也正因如此她才總是被白茵茵明裏暗裏嘲諷。

虞眠輕笑,裝作什麽也沒聽見走過去,自顧自地做自己的事。她因為笑臉受到了許多人的特別對待,也就應該承受這所帶來的別的影響,争論和辯解對她來說意義不大,又堵不住悠悠衆口。

她端着空藥瓶進去,沒理會白茵茵的話。只是白茵茵的個性是被家裏人慣壞了的,斷然不會讓自己被冷落。

白茵茵看虞眠進來,手肘往桌上一放,仰着下巴,不屑問:“我在罵你,聽不見?”

其他人都習慣了,純屬看熱鬧,不會引火上身。

“聽見了。”虞眠慢慢收拾東西,答得輕慢。

她轉過身,面對着白茵茵,倏地笑了聲,毫不在意道,“怎麽了嗎?”

“你能不能正常點?我在罵你,你給我笑?”

虞眠依舊面帶笑容:“不笑,難道要哭嗎?”

白茵茵被虞眠一句話哽住,半天憋不出來一個字,她氣不過,只能撇了撇嘴轉了回去。

之後虞眠一直在忙,時不時會去病房看一眼病人的情況,問問需不需要她的幫助。倒也不是有多熱愛這份工作,只是她不怎麽願意待在護士站裏。

病房裏多了個不太熟悉的背影,聽說外科昨天來了位醫生,是北京回來的高材生,這位應該就是。她換了藥就離開了病房,沒再多留。

走到病房門口時,虞眠還是停下再望了一眼那身影,她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些什麽,總不能那天的夢成真了吧?

……

不知不覺,這天就過去了一半。

午飯時間護士站得留人,虞眠主動提出留下來,讓白茵茵她們先去吃飯。一個原因是因為她們肯定會提出讓她留下,另外一個原因就是靳詩意剛剛打電話說要過來,虞眠不好離開。

中午沒什麽事,除了個別病人需要換藥也挺清閑的,虞眠等來了靳詩意就和她一塊吃她帶來的壽司,順便閑聊了幾句。

靳詩意看到護士站就留了虞眠一個人,咽了口壽司,不滿道:“她們就這麽把你撇下吃飯去了?”

“是我要留下的。”虞眠拿着紙巾,彎着眉眼,幫靳詩意擦了擦嘴角蹭到的沙拉醬,“我這不是在等你。”

“那上次呢?上上次呢?之前元稹住院那會兒我就看那個白茵茵不爽了,她不就是個本科學歷嘛,你們醫院裏學歷高的護士多了去了。”靳詩意說着,不忘給嘴裏再塞一塊壽司,“不就比你多了500塊錢,有什麽了不起的,她也就敢欺負你,你也不知道給她點顏色瞧瞧。”

靳詩意看着虞眠,上下打量她。

虞眠皮膚白皙透亮,幹淨的連一顆痣都顯得多餘,臉蛋小的只有巴掌大。她的眼睛很漂亮,且常帶着笑意,總讓人懷疑是不是有星星藏在了裏面。

明眸中映着沉靜柔和,仿佛發生什麽不好的事,都能笑着過去。

也是因為如此,虞眠在人前是個軟柿子,她不喜歡和人發生争執,被占了便宜也是個忍氣吞聲的性子,靳詩意總是為這個憋屈。

虞眠看她替自己生氣,也不想壞了她的好心情,就只能附和她随口胡謅了句:“你就當她是個銻吧。”

靳詩意沒想出來她的話,好半天才明白過來“銻”是什麽意思。她不氣反笑:“看不出來你還挺會罵人。”

她眼裏的虞眠一直都是個溫吞的性子,無論是被人欺負還是占了便宜都不會多說一句,她還沒見過虞眠和誰置氣。

“這也是別人教我的。”

虞眠斂了些笑意,沉默吃着壽司,沒再說話。

沒再等來靳詩意的下一句話,虞眠擡眸,卻在這一刻對上了一個男人的目光,她的心髒顫了又顫。

病房門口,男人穿着白大褂,胸口處是市醫院的胸牌,看來是醫院的醫生,應該是新來的那位高材生。

覺得熟悉,虞眠下意識地走近,她仔細看了眼。放在桌面上的手不自覺握緊,所有的情緒都被他牽引,她閉着眼調整呼吸,再次睜開看清楚他的臉,才确定自己不是在做夢。

他回來了。

多年不見,虞眠還是認出了他。

白大褂上面幹幹淨淨的,扣子一排排整齊扣着,斯文儒雅,不同旁人那樣随意。視線所及之處,是凸起的喉結,講話時緩緩起伏,禁欲又清冷。

男人的碎發垂着額前,同人講話時臉上沒什麽表情,神色冷淡難以接近,給人的距離感似乎是與生俱來的,他已然沒了八年前的青澀少年氣,遙遠的猶如天上月。

兩人目光撞上時,是虞眠一個人的慌亂。他的視線只是從她身上淡淡掃過,垂眸看着手裏的病例單,在和病人家屬談話。

似是不敢相信,想去走近再看一看。

在靳詩意疑惑的眼神裏,虞眠緩緩擡腳走過去,她站在醫院走廊的邊緣,看着他從她面前不疾不徐地走過。

他真的沒看她一眼。

恍然間,剛剛那一幕如同錯覺。

夜裏夢境中重複的人,真的出現了。

是傅時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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