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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哲大步行走在蜿蜒曲折的長廊上,幾名穿着銀色盔甲的騎士亦步亦趨随行在後。

一名仆從氣喘籲籲地追上來,手裏捧着一把鑲滿寶石的長劍。

迎面走來的格蘭德公爵語氣嚴厲地追問:“你去哪兒?帶這麽多人幹什麽?”

雷哲漫不經心地瞥他一眼,腳步未曾有半分停頓。

看着兒子匆忙遠去的背影,格蘭德公爵氣得頭頂冒煙,卻又無可奈何。雷哲的性格太過強勢,根本不受他的掌控。

走廊兩邊的牆壁挂滿了美人肖像,有的金發碧眼,有的紅發褐眸,有的頭戴面紗,有的錦衣華服,還有的全身赤裸。她們無一例外都曾是雷哲熱烈追求過的對象,也是整個托特斯聞名遐迩的絕色美人。

正如獵手喜歡把馴鹿的頭懸挂在壁爐之上,這些栩栩如生的畫作以及畫中傾國傾城的佳人也都是雷哲的戰利品。

在格洛瑞帝國,乃至于這塊大陸,沒有任何女人是他得不到的。

不過近段時間,他着實遭受了幾回挫敗,只因他熱烈追求的莉莉絲小姐竟然因為迷戀上了那位花都伯爵而拒絕了他的約邀。

這倒是激起了他的好勝心和好奇心。

即便鄧肯男爵不提,他也會找個時間去見見那位情敵。

花都伯爵——這個稱號的确很浪漫,只不知本人到底如何,是不是浪得虛名。

雷哲一邊胡思亂想一邊把長劍系在腰間。走到長廊盡頭的時候,他習慣性地停下腳步,看向懸挂在最高處的一幅畫作。

與之前的半身像不同,這是一幅全景圖,綠蔭萋萋的密林中湧出一口幽藍泉水,一名身材纖細的少女趴伏在泉邊,身上披着薄如蟬翼的白紗,金色發絲如雲似霧散在水中,美得宛若精靈。她微微側身,看向畫框外的人,削薄的肩頭帶着幾分脆弱感。

毫無疑問,她的皮膚是晶瑩剔透的,她的身段是曼妙無雙的,她的氣質是神秘莫測的,但她的臉龐卻是一片空白。

身為她的創造者,雷哲竟然沒有為她描繪五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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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此刻,雷哲正仰頭凝視這張空白的臉,眼瞳裏帶着向往,也帶着迷茫。

鄧肯男爵走到他身邊,小聲問道:“你怎麽還沒給她畫臉?”

雷哲依然凝視着畫作,搖頭道:“夢想是無法用凡人的畫筆描繪的,除非上帝握住我的手,親自引領我的知覺,否則我繪不出她萬分之一的美。她是我夢中的女神。”

鄧肯男爵恍然大悟地點頭,垂眸的一瞬間卻又顯露出不以為然的神色。

什麽夢中的女神,不過是個妄念而已。現實中的女人不美嗎?

----

“為什麽不走了?”雷哲掀開窗簾看了看外面。

他正坐在鄧肯男爵的馬車裏,車門處描繪着一只山鷹,那是鄧肯家的族徽。而這輛馬車眼下正停在一條狹窄的鄉間小路上,路兩旁是高高的田坎,田坎下是種滿谷物青苗的田野。

若是前面再來一輛馬車,這條路必定會堵死,雙方若想過去,唯一的辦法是讓其中一方的馬車不斷後退,直至退到幾百米開外的寬闊大路上,然後盡量往路邊停靠,讓出足夠的寬度。

鄧肯男爵指了指被濃霧吞噬的小路,得意洋洋地說道:“不用走了,我們就停在這裏,與那位花都伯爵來一個狹路相逢。我的族徽他一定認得,基于財富、權勢和地位的優越,他一定會要求我率先讓路。我偏就不讓,看他怎麽辦。”

只一瞬間,雷哲就猜透了鄧肯男爵的盤算。

看見族徽,那位花都伯爵一定會認為對方只是一個小小的男爵,所以他絕對不會主動退後。

而鄧肯男爵也不會退後,雙方便就此杠上。

杠上之後又該如何呢?權勢更盛的那方必然會派遣幾名騎士來打砸這輛不識好歹的馬車,甚至于把馬的缰繩砍斷,再把馬車推下田坎,讓車上的人摔個七葷八素,再啃上滿嘴黑泥。

所有貴族都會這樣做,因為他們早已習慣了橫行霸道、作威作福。

在等級森嚴的托特斯大陸,爵位高的人可以随意制裁爵位低的人,這是法律賦予他們的權力。

但是,如果那位花都伯爵真這樣做了,他便落入了鄧肯男爵的陷阱。因為他絕對想不到,鄧肯男爵的簡陋馬車裏竟然還坐着格蘭德家族的嫡子。

他欺辱鄧肯男爵的同時也等于在欺辱雷哲,對于公爵之子而言,這是無法忍受的屈辱。

屆時,無論雷哲展開多麽殘酷的報複都是合情合理的,也是合法的,就連國王也不能怪罪。

那位花都伯爵為了平息雷哲的憤怒,少不得要放下身段賠禮道歉,然後讓出巨額利益。

思及此,雷哲無趣地撇撇嘴。

鄧肯男爵知道他不耐煩玩這些不入流的手段,便誘惑道:“你不想知道花都伯爵的制香技術嗎?你不想看一看他那些美輪美奂的珠寶都是怎樣打造出來的嗎?等他落入我們的陷阱,我們就可以光明正大從他那裏得到這兩筆財富。你姐姐在皇宮中的地位似乎不太穩固,她很需要你的支持。”

最後這句話擊中了雷哲的軟肋。他眸色微微一黯,然後便斂去了鄙夷和不耐煩的神色。

是的,他需要金錢和地位,否則他無法保護自己最為珍視的人。

交談中,馬蹄敲擊路面的噠噠聲從濃霧裏傳來,一輛紅色馬車漸漸駛入眼簾,然後在相距百米的地方急促停穩。

“大人,前面的路被一輛馬車堵住了,車頭畫着一只山鷹,那是鄧肯家族的标記。”車夫回頭禀報。

鄧肯?那似乎是一個不入流的小貴族,連封地都沒有。

簡喬的兩名男仆一左一右把腦袋伸出車窗,仔細查看情況,唯恐車夫辨認錯誤,得罪了格蘭德的大貴族。畢竟很多家族的族徽都是相似的。

“啊,他的男仆竟然都抹了脂粉,真闊氣呀!”鄧肯男爵盯着對面的兩個仆人,語氣酸溜溜的。

時下流行奢華靡麗的風潮,無論男人女人,出門的時候總免不了用香粉把皮膚塗白,用胭脂把臉頰染紅。但上好的香粉和胭脂都很昂貴,一般只有貴族才會這樣裝扮,平民百姓根本沒有這個條件。

這還是鄧肯男爵頭一回看見仆人化妝。這可是一筆不小的花費。

連仆人都打扮得如此濃豔,花都伯爵本人又是何等模樣?

鄧肯男爵已經在心中描繪出相應的畫卷。那位伯爵定然是面塗白粉,頰染紅脂,滿身珠寶,金光閃閃,穿着打扮極盡奢華。

以時下的審美來看,那才是引人注目的,也是美的。

同樣在腦海中描繪出這幅畫卷的雷哲不自覺地擰起濃眉,瞳孔裏漫上深切的厭惡。

他可以欣賞濃妝豔抹的女人,卻無法忍受濃妝豔抹的男人。他們假白的皮膚,酡紅的臉頰簡直像小醜一般慘不忍睹,他們身上散發的脂粉味比陰溝裏的髒水更令人作嘔。

那不是美,是惡心!

男人就該像雄獅一樣展現自己的力量。

想到這裏,雷哲已經倒盡了胃口。他拉上窗簾,不耐煩地說道:“我現在就想回去了。我百分百确信,那位花都伯爵絕對是個浪得虛名之輩。”

“大人,在離開之前,我求你好好考慮一下莫安皇後的處境。”鄧肯男爵一語中的。

雷哲揉了揉額角,語氣裏飽含忍耐的痛苦:“那就再等等吧。但願我的眼睛不要被那位花都伯爵的尊容傷害。”

與此同時,兩名花枝招展的男仆已經縮回車廂,篤定道:“的确是鄧肯家的族徽。他堵住了我們的路,我們得派幾個騎士過去教訓教訓這個不知尊卑的家夥!”

簡喬盯着對面紋絲不動的馬車,擺手道:“讓騎士團不要輕舉妄動,耐心等着。我相信對方也看見了我們的族徽,基于禮貌和尊重,他應該會主動退讓。但他現在毫無退讓之意,可見他是有依仗的。這位鄧肯男爵做生意很有一套,是個精明人,精明人不會做這種蠢事。”

兩名男仆早已習慣了事事聽從主人的吩咐,連忙伸出手,向後面的幾輛馬車打了一個稍安勿躁的手勢。

已經拔出刀劍準備捍衛主人尊嚴的騎士們看見這個手勢,便都待在馬車裏不動了。

鄧肯男爵尚未意識到對面在打什麽暗語,雷哲就已露出興味的笑容:“那位花都伯爵不會來得罪你的。”

“什麽?”鄧肯男爵茫然地回應了一句。

在他的觀念裏,大貴族從來不知道禮讓、忍耐、寬容為何物。他們最擅長的事就是欺辱甚至殺死冒犯自己的人。倘若一個大貴族被地位低下的人挑釁,卻不報複回去,那麽他必然無法在上流社會立足。

他的軟弱可欺會讓他失去尊嚴,進而失去尊重。一個不受尊重的人必然會成為所有貴族争相踐踏的目标,而他根本保護不了自己。

說白了,所謂的大貴族們不過是一群禿鹫。追逐血腥,尋覓獵物,分食腐肉,是他們最大的癖好。

頭一次踏入上流社會的花都伯爵太需要樹立威望。他不可能忍受一個小小男爵的刁難,因為這件事一旦傳出去,他将受到整個帝國的嘲笑,莫說大貴族,就連平民都會看不起他。

查理三世甚至有可能把他趕出波爾薩,禁止他參加自己的生日宴會。

争奪這條路的行駛權就是争奪他自己的尊嚴。他絕不會退讓。

鄧肯如是堅信着。

但事情正漸漸超出他的預料。那輛紅色馬車一動不動地停駐在濃霧裏,未曾傳出憤怒的叱罵,也沒有全副武裝的騎士從裏面跳出來,提劍砍殺。

站立在車前的兩匹雪白駿馬揚起脖子打了兩個噴嚏,這便是所有的動靜。

鄧肯等待了一個小時,又一個小時,得意洋洋的表情慢慢扭曲成了難以壓抑的憤怒。對面到底在搞什麽鬼?為什麽還不氣勢洶洶地殺過來?

原本極不耐煩的雷哲卻扶着額頭低聲笑開了。這位花都伯爵的審美雖然糟糕透頂,但腦瓜子倒是挺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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