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菱角香 今兒過來得急,不曾換過衣裳……

第二日一大早,秦舒便進園子去了,到了靜妙堂,丫鬟婆子都斂聲屏氣,便知道老太太還未醒。

甫一進去,便見碧痕迎面而來,笑着拉住她:“可好全了?你是素日不生病的,這一回可把幾年的病都發光了?”

秦舒也笑,問了幾句老太太如何:“晚間還睡得着嗎?榮養丸可還按時吃?”

兩個人說着話兒,聽見裏面有響動聲,掀了簾子進去,果然是老太太醒了。

秦舒同碧痕服侍了梳洗,老太太摸了摸秦舒的臉頰:“瘦了,你一病便是瘦一圈,上回病還是十三歲的時候,那個時候本就不胖,家去養了一個月,回來以後手上渾沒有一點兒肉了。”

秦舒低着頭不說話,叫老太太拍拍頭頂的發梢,嘆氣道:“憑丫頭,咱們家雖是國公府,卻是滿府的膏粱,唯有一個出息的,便是老大。我如何不知道你,你素來有幾分骨氣的,一心想着出園子去做正頭娘子,不願意看人臉色讨飯吃。”

秦舒低頭,聽見這番話,那些原本不打算說的話便脫口而出:“我知道我這些想頭頗有些大逆不道,論尊卑,自然是我配不上大爺,可要是說情願不情願的話,我自然是不情願的。老太太叫我去,我不得不去。可是去之前,這話我還得說出來,服侍主子本沒有話說,可去做通房丫頭,我不願去。”

碧痕聽了,吓了一跳,連忙拉了秦舒跪下:“老太太,這丫頭病糊塗了,說這些瘋話,原不是她的本意。”

老太太臉上慢慢凝住笑:“這哪裏是瘋話,這是這丫頭的心裏話。”她擺擺手:“罷了,這丫頭一向左性兒,待日後,便曉得我的苦心了。”

一面又吩咐碧痕:“你送她去寒碧山房伺候,她如今是留不得這裏了,留我這裏,只會傷了我們多年情分。”

碧痕只怕秦舒再說出什麽難聽的話來,只一味兒拉她出去。

不料,秦舒跪在地上,如磐石一般,她擡頭:“老太太,您叫我去服侍大爺,我不敢不去,只求您看着我多年服侍的份兒上,應允我最後一件事。我老娘如今年紀大,想着出園子去叫我哥哥孝順,求您老人家成全。”

到底是近十年的相處,即便是個貓兒狗兒也有感情,何況是朝夕相對的人呢?

老太太瞧着秦舒面如死灰的樣子,不免添了三分傷心,答應了她:“你放心,我明兒就叫三奶奶辦了。你老娘哥哥都是老實人,只會賞賜了銀子,往外頭做營生去。”

至此,秦舒便再沒有別的話說了,磕了個頭:“多謝老太太體恤,奴婢去了,您老人家多保重。”

說罷,便站起來,頭也不回地出了靜妙堂,走至山石下,這才扶着石頭,長籲了一口氣。

碧痕從後面追來:“憑兒,我送你去寒碧山房,咱們也好一路說說話。”

兩個人并排走着,一路上的小丫頭看見了,都停下來叫姐姐,過得一會兒,行到山廊上,人漸漸少了些,碧痕這才開口:“憑兒,你素來看得寬,看得遠,可不要想不開才好。一味兒去鑽了牛角尖,反而害了自己。”

秦舒默默不說話,等到了山門口,這才道:“也不必來勸我,我不會想不開。只我們姐妹一場,瞧我如今的下場,你也該有個打算。原以為,老太太待我們與旁人不同,現如今看來終究是自己想錯了。你還在孝裏,大老爺尋不得去。将來出了孝,你該如何是好?”

碧痕點點頭,聽了進去,一時間發起愁來:“好妹妹,你說我該如何是好?”

秦舒道:“成事在天,謀事在人,你仔細留心着,若外頭有好的,便早早嫁了去。又或者,尋了老太太,辭去這總鑰匙的差事。只是老太太不信任別的人,若要辭了差事,是極不容易的。”

她一面細說,碧痕一面聽得入神,一時之間竟然沒瞧見迎面而來的大爺。秦舒背對而立,一時之間自然也是瞧不見的。

待到三五步遠,碧痕這才瞧見大爺一身玉色絹襴衫,束發網巾只插了一根玉簪子,手上拿了一柄折扇,渾似那一家的清俊書生,瞧起來也不過二十上下的年紀。

碧痕拉了秦舒行禮:“請大爺安。”一面又道:“憑兒病好了,老太太現叫她過來寒碧山房伺候。”

陸赜只點了點頭,吩咐秦舒:“明兒要見客,你先去把衣裳準備好。”

說罷,便領着丁謂走了,碧痕拍拍胸口:“我每次見大爺,就見他冷着一張臉,仿佛要打人板子一般。你去吧,待會兒不忙了,我叫了小丫頭送你日常穿的衣裳過來。”

寒碧山房是陸赜小時候讀書的地方,取僻靜幽遠之意,為的是叫他好生讀書。

秦舒同碧痕分別,邁上山階,進得花廳,便見神秀,兩個人拉着說了好一會兒話,裏邊小丫頭跑來:“憑兒姐姐,大爺在書房要茶。”

神秀本瞧不上這些偷懶的小丫頭:“不過是要杯茶,難不成你不能端,偏只能我們來做?你是千金小姐,動嘴巴傳話就行,我們是奴才丫頭,勞心勞力。”

小丫頭滿腹委屈:“姐姐又不是不知道,大爺一向不叫我們進去書房的。”

神秀哼一聲:“你進不去,難不成我們就能進去了?你自去尋丁護衛,把茶給他就是了,偏來回我們做什麽?”

小丫頭怯生生瞧了一眼秦舒:“大爺說了,叫憑兒姐姐端茶進去。”

神秀生氣,伸手去擰她耳朵:“胡言胡語的小蹄子,不過是自己想着偷懶,便胡亂傳話,偷着躲差事罷了。”

小丫頭被神秀擰得急拉拉直叫,秦舒拉住她,沉了臉:“好了,不過是件小事,這麽打罵,成何體統?”

神秀讪讪地住了手,小丫頭也憋着哭聲,秦舒吩咐:“下去洗了臉,再來當差。”又橫了一眼神秀:“你心裏有氣,何苦打罵她,與她本不相幹。”

神秀垂着脖頸,回答:“是!”

秦舒自洗了手,往外間泡了茶,端進書房,見陸赜正擺了黑子白子,正下棋呢。

她一走近,陸赜便聞得一陣清香,淡淡的沁人心脾,既不似前幾日的玫瑰花蜜香味兒,也不像那日聞見的薔薇香味兒。

他一時只覺得這丫頭心思巧妙,身上的味道仿佛日日都不一樣,一時間猜不出是什麽香味兒。

秦舒把茶遞到小桌上,道:“大爺,茶來了,剛泡好的,我聽外面的小丫頭講您愛喝燙茶。”

陸赜嗯了一聲,擡眼瞧她,照舊是眼睛看着別處,他漫不經心按下一枚黑子,再用左手按下一枚白子,問:“身上是什麽香味兒?”

秦舒正站在一旁發呆,猛然這麽一問,自己舉起袖子聞了聞,這才聞見一股極為清淡的菱角香味兒,如實道:“回大爺,想來是菱角的清香,昨兒家裏嫂子哥哥買了許多的菱角回來,想來是衣裳上沾染上了。今兒過來得急,不曾換過衣裳。”

陸赜點點頭:“不必換了,這味道極好。”

秦舒應了一聲“是”,便面色如常地站在一旁,仿佛剛才的話無半點暧昧绮思,就如同剛才說的是今天日頭好一樣。

陸赜右手下黑子,左手下白子,不一會兒便成了僵局,瞥見站在一旁的秦舒,目光久久落在棋盤上,問:“你可曾學過下棋?”

秦舒自然是會的,她小的時候住的是父母單位分的房子,對門是她老爹的大學同學,偏偏這個同學學習成績不如她老爹,除此之外,無論是升遷還是結婚都快他一步,連生孩子也先一步還是個兒子。

秦舒她老爹攀比心發作,發誓要把自己女兒培養成比對門兒子更優秀的人才。人家對門學什麽,秦舒就要學什麽,人家對門報什麽興趣班,自己就要報什麽興趣班。

別的零零散散倒是沒有堅持下來,只有下圍棋這一項,一直學到高中,還拿了個省級的獎項,這才算對她老爹交代了。

拿到證書的那一天,他老爹還特意在飯店擺了幾桌,把同事都叫過去炫耀,把秦舒尴尬得坐立不安。

陸赜這樣問,秦舒自然是搖頭:“并不曾學過,只是見姑娘們下過,看着有趣罷了。”

秦舒來古代已經快十年了,想起來父母的面容已經不像剛來的時候那麽清晰了,不知道再過幾年還記得些什麽?這麽一想,不免低沉起來。

陸赜甩開棋子:“換了衣裳,往老太太那裏用飯去。”

秦舒應了,自去尋了小丫頭,拿了石青起花的袍子來換上,又重新梳了頭發,把網巾換下來,戴上玉冠,腰間除腰帶之外,依舊系上宮縧玉佩。

往靜妙堂去,還未進去,就見裏面歡歡喜喜的笑鬧聲,原是老太太想着好容易一家團聚,每日裏都叫了大家一同用飯。

又因為因為老太太的意思,說都是至親骨肉,不用見外分什麽男桌女桌,便都一桌用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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