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棋賽 她若想和林熙毓下棋,得贏過所有……
自進京以來, 陶渺還是頭一回進宮。聽說與尋常世家大宅不同,皇宮是天子的居所,無論吃用, 一切的都極盡豪奢。
這一輩子竟然還能有機會進宮,若還身在小別村,這簡直是陶渺想都不敢想的事, 畢竟對當時的她而言,京城就好比在九重天上, 皇宮就是九重天的天庭。
如今能進宮去,她多少有些小小的激動。
林熙毓側眸, 見陶渺雙目泛光,掀簾頻頻往外頭看, 不免心生鄙夷。到底是常年生活在鄉野地方,淺陋無知, 沒見過什麽世面的。
“姐姐快将簾子放下,這外頭的光照進來, 刺了妹妹的眼。”林熙毓慵懶地靠在引枕上,語氣中的嫌棄不掩。
林熙毓這幅私底下居高自傲的姿态,陶渺并非沒見過, 她放下竹簾,轉頭笑道:“妹妹時常進出皇宮, 想必已對皇宮裏頭十分熟悉了吧。”
“那是自然。”說起這個,林熙毓下颌微揚,頓時流露出幾分得意, “我既是九公主的伴讀,一月間少不了要進宮幾回,再過一陣兒替太後娘娘抄經, 去的次數便還要多些。”
不過,林熙毓沒告訴陶渺,她其實也只對九公主的宮殿和禦花園熟悉一些,其餘地方倒沒怎麽去過。畢竟皇宮那麽大,住着那麽多妃嫔皇嗣,随意走動只怕一不小心便會沖撞了貴人。
她本是想炫耀一番,沒曾想陶渺聽了只是微微颔首,并未流露出幾分豔羨。
林熙毓不悅地咬了咬唇,忽而道:“三姐姐想必沒怎麽下過棋吧?”
“學的時間确實不長。”陶渺略略算了算,“從前在小別村的時候,興趣使然,便同學堂的先生借了棋盤棋子來學,到如今,也不過四五個月吧。”
才學了四五個月能成什麽事。
陶渺這幾日窩在房內學棋的事,林熙毓也有所耳聞,對她而言那不過是無用的掙紮罷了。當初她學棋的時候,可是被戚氏逼着,不管天寒地凍還是烈日酷暑,每日堅持下二個時辰,下了整整三年,棋藝精湛的名聲才逐漸散播開去。
“才四五個月呀。”林熙毓佯作驚詫,“三姐姐可能不曉得,這京中貴女哪個不是學了四五年的。不過也好,三姐姐待會兒也不必有太大的壓力,只當是作了消遣,若覺得不行,便投子認輸,不會有人怪你的。”
陶渺哪聽不出林熙毓話中暗暗的嘲諷,她也不惱,反認真地看向她道:“投子認輸?可姐姐聽說妹妹棋藝不凡,還想着同妹妹讨教讨教呢。”
林熙毓仿佛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同她讨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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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渺怕不是不曾掂量過自己幾斤幾兩重,才妄圖在棋賽上和她較量。
林熙毓笑了一聲,“姐姐許是不知道,這次棋賽,前頭的比賽妹妹都不必參加,只需參加最後一場便夠了。既是如此,姐姐只怕沒機會和妹妹下棋了。不過姐姐不必擔心,平日閑來無事,妹妹也可同姐姐來上幾局。”
前頭的比賽都不必參加!
這倒是陶渺微微驚詫了一瞬,恐怕是因着林熙毓出衆的棋藝,才讓她得了這般特權。也就是說,她若想和林熙毓下棋,還得一路過關斬将,贏過所有人才行。
“誰知道呢,指不定最後與四妹妹下棋的那人就是我。”陶渺沖林熙毓粲然一笑。
林熙毓微微怔了怔,扭頭唇邊泛起幾絲不屑。
這□□的,怎還做起夢了。
言談間,馬車已不知不覺在安德門外停了下來。
因着是林家女,待遇到底是與尋常貴女不同些,下了馬車,便有兩頂軟轎将二人擡進去。
棋賽設在禦花園的紫藤長廊下,十餘張棋桌隔着三五米蜿蜒而置,粗壯的藤蔓攀纏長廊兩側的石欄而上直達廊頂,恰是紫藤盛放之時,淺紫色的花團團簇簇如瀑般垂落,在此處下棋,倒別有一番意趣。
衆貴女見林熙毓到來,紛紛上前搭話,陶渺被一擁而上的人瞬間擠到了一側,她無奈地挑了挑眉,索性自顧自在禦花園中欣賞起來。
她是極愛花的,禦花園中這一片姹紫嫣紅,頓時迷了她的眼。
陶渺擡手壓下一支梨花,閉眼放在鼻尖輕嗅,清淡雅致的香氣直入肺腑,沁人心脾。
殊不知,在不遠處的樓閣之上,有人負手而立,靜靜地看着這一副賞心悅目的梨花美人圖。
打陶渺走進禦花園的一刻,韓奕言的心就不自覺縮緊。
只見她身着蟹青的花羅折領長衫,搭着藕粉的鳥銜花枝绡紗百疊裙,春日的暖陽映照在她如雪的玉肌和潋滟的朱唇上,使她整個人美得不可方物。
和上回見面相比,她的變化很大,既不似從前那般黑黑瘦瘦,衣衫也變得整潔華貴,舉止更是端方有度,放在旁人眼中,根本覺得這是兩個人。
可即便如此,只一眼,韓奕言便認出,這就是在小別村時,和他在同一個屋檐下生活了一月有餘的小姑娘。
韓奕言望着陶渺嗅花時臉上的歡悅,心口似也有濃濃的暖意漾起,唇角不由得露出不顯的笑。
“看什麽呢?”見韓奕言看得出神,顧勉提步過來,也順着他的視線往窗外望。
一眼便看見禦花園中被衆貴女簇擁的林熙毓。
顧勉心下恍然。
原來是在瞧自己未過門的妻子,本還以為他真的不近女色,現在看來只是對女子的容貌要求高了一些。
“怎麽,來都來了,不下去看看?”顧勉暗示道,“那林家四姑娘還不曾見過你吧。”
韓奕言那雙冷眸倏然斜來,沉聲:“我去見她作甚麽!”
顧勉提醒道:“你難道忘了,當年平陽侯府和林家的婚事,可是皇祖母親自賜下的,最多再過一年,等那林四姑娘及笄後,定是要同你完婚的。”
“我從不曾答應過,也不會娶她。”韓奕言掃了一眼被圍在中央的林熙渺,淡淡道,“何況他林家怕也沒有那個意思吧。”
顧勉沉默下來,的确,韓奕言已回京數月,若林家有意,不至于至今絕口不提此事。
說到底,林家到底因為四年前皇後一案,對韓奕言存着幾分猶豫。何況,一旦林家将嫡女嫁給身為太子表兄的平陽侯,便意味着與魏王一黨為敵。
顧勉思量片刻,忽得又疑惑道:“你既不是在看林熙毓,那你方才在看什麽?”
韓奕言的視線有意無意從陶渺身上掠過。
“今日禦花園,風景不錯。”
在禦花園候了一炷香後,沈箋才帶着聞朗姍姍來遲,他簡單地說了本次的棋賽規則後,便命內官捧着插滿簽子的竹筒,讓貴女們各抽一根,抽到同一個數字的為一組,恰好分成了十二組。
陶渺被分在了第八張棋桌,等她尋到時,已有人快她一步抵達,待陶渺看清那人的臉,不由得微微怔了怔。
因那不是旁人,正是在安國公府的詩會上為難過她的阮雲。
阮雲乍一見着她,也作了同樣的反應,但很快她便沖她端莊地一笑道:“林三姑娘,真是好巧。”
是啊,好巧,當真是冤家路窄。
陶渺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旋即在她對面坐下。
“林三姑娘可需我讓子?”
陶渺從棋盤上取下棋盒的手一凝,擡眼便見阮雲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樣。
“多謝阮姑娘好意,但這畢竟是比賽,讓子怕是不太好吧。”
若真讓了子,她陶渺可就如阮雲所願成了場上笑話了。
陶渺頓了頓,又道:“不過,熙渺學棋的時間不長,下得不好,還望阮姑娘待會兒能手下留情。”
“那是自然。”
阮雲表面應得爽快,可心裏卻暗暗做了另一番打算。
兩人猜先後,阮雲執白子先行,默默看她下了幾手,陶渺便能大概了解她的水準。
該怎麽說呢,就……
挺一般的。
陶渺甚至能預判到阮雲下一步棋落在何處,也看出來阮雲的棋步步狠辣,毫不留情,意圖将她徹底逼入絕境。
然她的手法在看了無數系統棋譜的陶渺眼中着實太拙劣了些,處處漏洞不說,陶渺甚至有信心在二十五手內讓阮雲棄子認輸。
但這樣似乎就不好玩了。
陶渺這人睚眦必報,想起上回在安國公府阮雲刁難她的事兒,便自然而言起了些戲弄的心思。
手一歪,直接順着阮雲給她布置的陷阱裏一跳,下了一步臭棋。
此子一落,阮雲雙眼登時亮了亮,她掩下心中得意,裝作氣淡神閑地繼續給陶渺挖坑。
恰逢沈箋負手在各個棋局之間查看,停留在她們這處,他用雙眸掃了掃,見陶渺的棋已深陷困頓,失望地搖了搖頭。
沈箋已在下棋的衆貴女間轉了一圈,可始終沒能在一人身上尋到當初在京郊桃林同她下棋女子的影子。
不該如此,分明他已經把京中所有與那女子年歲相仿的貴女,無論嫡庶都請了過來,怎會沒有呢?
難不成她并非京城中人!
跟在沈箋身後的聞朗在經過陶渺時,步子微微一滞,許是他緊盯的目光太灼人,陶渺竟不自覺擡眸望向他,淺淺一笑。
聞朗只覺一股子麻意自尾椎骨竄上,他頓時有些手足無措,正想着說些什麽,卻見陶渺複又垂下頭去,認真下棋。
他在原地站了半晌,才尴尬地輕咳一聲快步走開。
下到快三十手時,依舊處于上風的阮雲才逐漸察覺到不對勁,分明她挖的陷阱陶渺都跳下來了,可為何下到現在,她仍然頑強地活着。
不僅如此,還下得愈發順利。
正當她迷惑不解之時,陶渺一個落子瞬間讓棋局形式扭轉了過來。
阮雲瞠目結舌,微張着嘴,驚得一時說不出話。
“你,你……”
“怎麽了,阮姑娘,我方才那一手下得有什麽問題嗎?”陶渺佯裝無辜道,“我就是覺得應該下在這兒。”
阮雲一顆心慌得厲害,難不成真是讓陶渺誤打誤撞。
她右手微抖,努力使自己鎮定。可越慌越亂,她只能眼睜睜看着自己反過來掉入陶渺設好的陷阱裏,陷入無法挽回的境地。
阮雲不甘心地咬牙,像在幹涸岸上的魚掙紮了一會兒後,手腕無力地垂下,最終不情不願地将兩顆白子放在了棋盤右下角。
在一旁負責記錄的小黃門便開始數子,末了高呼道,黑子勝。
“林三姑娘的運氣可真是不錯,希望你之後的棋也能保持這份好運才是。”阮雲離開時,咬牙切齒,言語之間仍有些忿忿不甘。
“承阮姑娘吉言了。”
此時,已有不少貴女完成了第一場棋賽,故幾乎無人注意到陶渺這廂的動靜。
她走出長廊,便見林熙毓從衆人的簇擁中出來,急急行到她身前,安慰道:“三姐姐不必太難過,妹妹聽聞那阮姑娘的棋藝算是極佳的,姐姐就算輸了,也不丢人。”
陶渺不言,只垂眸,一副失落的模樣。
這下,林熙毓便愈發堅定她輸得很慘,她執起陶渺的手道:“姐姐畢竟練棋的時間不長,輸了也是難免,往後妹妹會多抽出些時間來教姐姐下棋的。”
此言一出,周遭的貴女便紛紛開始誇贊起林熙毓的善良大度來。
看着林熙毓帶着那張完美無瑕的假面具,在衆人面前辛苦地演戲,陶渺真心替她悲哀。
“姐姐确實很難過。因為四妹妹你始終都覺得我不可能贏,實在是令我傷心。”
她不動聲色地撇開林熙毓的手,勾唇輕笑。
“但讓四妹妹失望了,姐姐運氣好,這一局,竟是贏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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