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
大年初六,柳勉拎着點心去了給柳開騰取名的那位老友家做客,兩老頭嘬着小酒唠了一天的嗑,氣氛很是融洽,卻從頭到尾沒提柳煦的事兒。
柳勉心下清楚,人這是拒了,雖意料之中,到底有些失望,準備走的時候,神色微露黯然。老友見他如此,明白那孩子對柳勉只怕極要緊,心下不忍,想了片刻,從房裏取了個盒子出來遞與他,說是送孩子的周歲禮物。
柳勉自是不肯收,那友人卻打定主意要他帶着,又不是送你的,你推拒什麽。如此你來我往拉扯幾回,兩人都覺得有些不好看。柳勉無法,見老友态度堅決,再看那盒子也不顯眼,不知什麽料子做的,已深深淺淺留了不少刮痕,并不貴重的樣子,就索性收下了。
回了家裏打開,見裏面躺着個手串,棕色帶着白色紋路,摸起來像玉,手感溫潤滑膩。柳勉對首飾不懂,卻并不影響他對東西好壞的判斷,頓足片刻,到底沒沖過去還人家。
老家夥總不會無緣無故送孩子東西,說不好有什麽來歷……不管了,先給孩子送去,老家夥那邊,就把家裏那株山參送去好了,藏了這麽多年,到底便宜了別人。
去到侄子家時候,一家正在吃飯,柳昌盛見他過來,忙站起來給他讓座,劉秀則去竈間拿碗筷。
“快別拿了,上午喝到下午,剛從省城回來,一肚子酒,哪還塞得下東西。”柳勉見了,忙出聲讓他們別忙活,坐到兩孩子旁邊,一把抱起柳煦,“二毛這幾天怎麽樣啊?”
“大爺爺。”被擾了吃飯,柳煦也不惱,笑眯眯地喊人。對救了他許多次的柳勉,柳煦一直心存感激。
“還好,前天還有些咳嗽,照您說的方子喂了兩頓,今早上起來就沒再咳,只是人有些沒精神。”劉秀拿着碗筷出來,見他是真不想吃,便給倒了碗兒熱水。
“我看看。”就着燈光看了看柳煦的面色,舌頭,又給他把了把脈,柳勉神色有些狐疑,“這是沒睡好啊……是不是你們抱他出去時候受了驚?”
“二毛這身體我們哪裏敢抱他出去?”劉秀一聽,着急了,“就是家裏這幾天也沒來過外人,都是熟悉的……”
“十四那天來的不少親戚二毛都沒見過。”沒等劉秀說完,柳昌盛忽然插了一句。
“那八成了,那天二毛還被抱來着。”被這麽一提醒,劉秀也反應了過來,很是認同,以為總算找着了柳煦這幾日變化的原因,不由松了口氣。同時也有些後悔,早知道會吓到孩子,就該聽婆婆的,自己一家過過就好了,耍的什麽小聰明,還不是害了孩子。
卻原來,柳煦自那日打定主意後,就開始有意識地拉開自己和柳家人的距離。以前黏人得厲害,睜眼就要抱,現在卻是你抱他他不拒絕,你不抱他也不要求,只安安靜靜待在一邊,笑眯眯地玩積木,大部分時間依舊花在睡覺上。
看着笑容多了,會說話了,乖乖巧巧說什麽都點頭的娃娃,劉秀卻高興不起來,總覺得有些不對。不得不說女人的直覺果然厲害,或者應該說,母親對孩子的反應總是敏感的。說到底,還是柳煦低估了柳家人對他的在意。
聽劉秀絮絮叨叨地跟柳勉列舉自己這些日子的不同,柳煦不由低頭發起怔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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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瞧我,坐了這半天,倒把正事兒都給忘了。”聽劉秀說了半響,柳勉先給她說了個壓驚的土法子,讓她沒效果再用藥。擡頭見時間已經不早,便起身準備離開,出門時摸到口袋裏的硬物才想起此來的目的。不由拍起了額頭,自嘲一聲老糊塗,轉身回了屋。
“這是?”見柳勉給柳煦腕上帶了個什麽東西,劉秀好奇湊上前看,見是串珠子,就想取下來還他,“二毛藥不離身,這一年來吃了多少藥紮了多少次針,您不收我們的錢就算了,怎麽還能再讓您破費。”
“這東西你可別攔着。”柳勉給柳昌盛使了個眼色,讓他把劉秀攔開,“這珠子是給大毛取名兒的老夥計給的,他的東西都是有說法的,你推什麽都行,就這不能推,一定要讓二毛随身帶着。”
劉秀聞言,真不敢再推了。她小時候正是破四舊那會兒,年節祭祖都成了封建迷信,和尚尼姑也被強制還俗成家生子去了。直到前兩年不鬧騰了,幾個老年紀帶頭,村裏才恢複的掃墓祭祀。有些東西,少時不覺得,年齡長了,才愈發覺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何況事涉柳煦,她更不敢莽撞。
而這邊柳煦,已經握着那金絲砗磲的佛珠手串,徹底呆了。
砗磲這東西,聽着貴重,說到底也不過就是漂亮些的貝類,在後世,幾十塊就能買到一串還能看的普通白砗磲,就是最珍貴的金絲砗磲,花個大幾千也能入手。自然,柳煦不是驚異于這東西的廉價,他還沒這麽無恥,拿人東西還能嫌東嫌西。
讓他久久回不過神的,是因為這東西本就是他的!那萦繞不去似有若無的檀香,還有珠子內側刻的花紋,錯不了的,因那“花紋”正是他前世的名字——瑞。
那字并非現在所用的簡體,真要比較起來,跟小篆有些像,不懂這文字的,看着就是一個線條繁複的花紋。
當年他在封地四處亂竄時闖入一個破廟,閑極無聊跟個老和尚辯了半天,那老和尚嘆了不知多少聲氣,說他有慧根,有佛緣,若潛心佛法定會有大造化,只是執念太深,心魔太重,不該求的不求,才能免受萬般苦楚。
被說中痛楚的他難堪之下,卻是沖老和尚一番冷嘲。不想那老和尚不僅不氣,反拿出個手串送他,那神情,分明是把他當個孩子在哄。
那時的砗磲可是真正珍貴之物,沒有一定身份的人是得不到的,許是被供奉久了,手串上帶着股檀香味兒,聞着寧神靜氣,他看了還真有些愛不釋手。不是沒見過好東西,但這般和他眼緣的卻是少見。
那老和尚看出他的喜愛,問過他的名字,刻了上去,這才遞與他,說砗磲本就是佛教七寶之一,上面又加持了佛法,能保他平安。
不管怎麽說,老和尚的善意他感覺到了,收了東西後,不想占便宜,也常派人送香油錢過去。他自己也常過去,因為老和尚這裏的清靜比起府邸的危機四伏,實在舒服。只可惜,老和尚第二年就面帶笑容地飛升了,讓他傷感了好些日子,還以為這一世能有朋友的呢……
老和尚不在了,他依舊時不時地去廟裏待上段時間,一開始是因為習慣,後來,則是為了麻痹遠在都城的老皇帝……
一個對佛法感興趣,整日神神叨叨的皇子,應該挺讓人放心的吧?事實上,老皇帝也真因此忽略了他好些年。直到他的鄰居想占了他的地,被他狠狠打了回去,黑甲軍聲名鵲起,老皇帝才想起他還有這麽個兒子。但當時封地已被他經營得鐵板一塊,京都不少官員也投入他靡下,他才不在乎。
這手串一直陪了他十年,直到被誅九族的闵月被淩沐染救回,大病一場,見愛笑愛鬧的小姑娘變得如此沉默,他心疼之下,想起闵月說過喜歡這串佛珠,摘下送了她。
之後,這個手串陪了闵月不到兩年,就陪她一同墜下了城樓……
摩挲着手中溫潤微涼的手串,柳煦不解,即便有相似之處,也是兩個不同的時空,靈魂的穿越他能夠理解,可為什麽實物也能出現在這裏?
難道老和尚還真是得道高僧,加持的佛法不是針對一個人,而是一枚靈魂?
真的假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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