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陳未站在門口說:“我敲過門了,可能你沒有聽見。”

我問他:“你來有什麽事嗎?”

“我來看看你……你們。”他放下手裏的水果,站在門口問我,“你到現在還沒吃中午飯啊?張然在廚房給你熱東西。”

我點點頭,把行李箱豎在床頭,給他拖了把椅子。陳未才坐下不久,窗戶那邊就有一個人跳了下來。陳未擡頭看着賀俞晨向他走來,我坐在鄭毅身邊,和鄭毅對視。

鄭毅有些不明所以,問我:“你家真的不考慮安個防盜欄嗎?”

現在安也來不及了……張然熱好菜之後也會直接端進來,那時場面不可避免地會更加混亂。我本來可以不摻和,直接出去的,可是鄭毅還躺在這裏,我想陪在這裏,讓他安心躺着。挪來挪去也會拉扯到傷口吧?

我嘆了口氣,問賀俞晨:“你今天早上不是才來過嗎?”

“我在街道口看見了陳未,跟在他後面過來的。”

陳未坐着,皺着眉頭看他:“你以前不是怎麽也不肯見我嗎?”

賀俞晨的語氣有些怒不可遏:“誰敢見你啊,我家門都被你踹壞過兩次了。你想象力又突破天際,非要說我就是張然,深更半夜躺在我床上裝死屍……”

剛剛推開門的張然楞了一下,往我這邊走,把碗筷放了下來。

“我和他什麽事都沒有發生,真的……我們之間最近的距離都能有半米遠。”陳未終于坐不住了,直接彈起來拉住張然的手。賀俞晨也忙不疊地解釋:“這小子特怕死,我拿了塊磚就給他砸走了,他要是敢動你…不是…就是這個…敢碰你的身體,他也別想活着出屋子。”

張然也不知道聽沒聽進去,直接把陳未的手推了下去:“說好不肢體接觸的,何況林安還在這裏。”

鄭毅端起碗開始刨飯,邊吃邊樂不可支地說:“這是什麽情況啊。一屋子大男人……都在說啥呢。”我給鄭毅夾了一大筷子青菜,他把頭埋下去吃,露出兩只眼睛,然後又忍不住地笑了起來,我簡直想把他按進被子。

我覺得如芒在背,如坐針氈……尴尬症一點一點蠶食着我,我看了看張然的臉,想:要是我哥在就好了。現在的情況真的是太混亂了,陳未是若幹年後死後重生的陳未,賀俞晨在十八歲的張然體內,十五歲的張然寄居在我哥的身體裏。這個三角關系裏的每個人,都在一種明顯錯位的境地裏試圖尋找正确的破解方法。

這個房間裏,只有我和鄭毅是局外人,是和穿越沒有關系的普通原住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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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怎麽回事啊。”鄭毅終于察覺到異樣,小聲地問我。

我對他們三個說:“要不我和鄭毅先出去,你們當着我們倆的面,有些事也不太好說。”

“沒什麽不好說的。”陳未說話的對象很明顯是賀俞晨,“我不管你到底是怎麽知道我和張然的事情的,反正我和他是兩情相悅,你自己都不覺得自己多餘嗎?”

“我當然是多餘的。”賀俞晨一直都注視着張然,可張然和他根本不算認識,就在幾個小時前,他們才握了第一次手,張然有沒有記住他的名字都難說。

作為局外人,也許我看的會比他們清晰。但我又不懂愛是什麽,我沒談過戀愛,也沒有人愛我。我還不能想象為什麽有人會為愛要死要活。我只知道在這個時候,張然的心裏肯定是難熬的。

張然說:“賀俞晨,我是喜歡陳未的。”

而賀俞晨回答的是:“我知道。”

“從很小的時候我就喜歡他了。”

“我知道。”

“連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喜歡他。”

賀俞晨肯定地說:“但我知道。”

張然無奈地說:“你什麽都知道。”

“因為我愛你呀。”

陳未插不上話,表情從掩飾不住的開心變成憂慮。鄭毅的嘴合都合不上了,他說:“他們都是男的……”我捂住了鄭毅的嘴,鄭毅嘴裏的熱氣呼到了我的手上,喘得有點厲害。別說鄭毅了,就連早就知悉一切的我聽到這句話都覺得震驚。

感覺到鄭毅的呼吸慢慢平緩下來,我把手松開,端起碗,夾菜。鄭毅盯着我看了一會兒,也繼續動起筷子。

“你們都走吧,我現在……”張然聲音有些顫抖。陳未又去牽他,他就着這個姿勢把陳未帶到了窗邊,然後又回過頭望向賀俞晨。他們倆都出去之後,張然關了窗戶,拉了窗簾。

我問他:“你覺得難以抉擇嗎?”

張然搖搖頭:“只是想讓你安安靜靜地吃個飯。根本沒有什麽抉擇不抉擇的問題,我可以這樣說,賀俞晨愛上的是一個幻影,那個幻影被暫時雕刻成了我的形象,他渴望有人對他那麽好,渴望愛與被愛,所以才會被一個書本中的人吸引,這就是我所感受到的。”

又有哪個人不是在渴望愛與被愛呢?陳未也未必能逃離出這個俗套。

鄭毅帶着滿腹的疑慮跟張然小聲地聊着天。我出去把門關上,洗了碗,看見我爸在外面的空地上擦摩托車,旁邊立着一桶渾濁的水。我在廚房的儲物櫃裏找出了一捆軟管接到水龍頭上,再從窗戶裏扔出去,出門接過我爸手上的抹布,跟他說:“爸,你去廚房裏控制下水緩急的開關,我來洗車。”

他在廚房裏站着,邊抽煙邊看我。

我洗完後出了門,找到了原來工作的超市。經理跟我說他們已經不再需要收銀員了,問我會開車嗎,我沒有駕照。超市的外面在搞促銷活動,全是女生,但一箱一箱的方便面和飲料堆得很高,桌子連成一排,是那種厚重的木桌,也許他們會需要一個幹體力勞動的人。我跟站在最外側的小姑娘聊了幾句,要到了負責人的電話,他讓我等他當面談。等了幾個小時,天快黑了,他來組織人員收拾東西,重的東西幾乎全都是我搬上車的。他決定把我留下來,促銷工作只有一周,工資日結。

我回到家的時候,客廳的燈沒亮。我摸黑把茶幾上的涼水喝下去,打開了小燈。我脫了鞋,坐進沙發,按了幾下自己的手臂,把頭枕在上面,還是覺得木質的沙發背硌腦袋。

一只手扶住我的後腦勺,讓我的頭立了起來,他按了幾下我的肩,問我辛不辛苦。

他的手溫熱柔軟,幾乎讓我産生了一種昏昏欲睡的感覺。我搖搖頭,倚靠着他。

他是誰?我驚得站了起來,猛地清醒了。

張然坐着擡起頭問我:“怎麽了?”

“沒什麽……怎麽還不去睡覺?今晚你跟鄭毅擠一間吧,家裏還有兩床棉被,我簡單鋪一下就可以睡在客廳了。”

他說:“你跟你同學睡一間啊,還可以聊聊天。我去跟爸擠一下就行。”

爸?

“林安,看看我給你買了什麽?”他站起來,笑着垂下眼睑,彎腰從茶幾的下面拿出一個黑色相機袋,他從裏面取出一個單反,遞給我,“本來想等你高考之後再給你的……”

我把單反接過來捧着,凝視着他。

他走過來看着我因為擡箱子而有些泛紅的手說:“你長大了。”

我搖頭否認:“我一直都想依賴別人,偶爾說出什麽有擔當的話,卻都是空話。那種給家人買件衣服,想到了再洗個碗的成長根本就不算是成長。”

“意識到自身行為的不成熟已經算是成長的一部分了。”

我固執地搖頭:“不是。我不想意識到這些,我想你回來。我只想你能回來。”

“我已經回來了。”他笑着走向我,把我拉到沙發上坐着。他打開電視,握着我的肩膀和我說話。

我明明知道這是假的,無論是睡夢還是臆想,反正這一切都是不可能發生,不合常理的。但它越是假得離譜,越是和現實相悖,就越吸引人,我握住他的手,差一點就不願意醒來了。他的手指是有體溫的,身上也是。

他問我為什麽不試試單反。

我不太會用,研究了一會兒,只是簡單地按了幾下,照了幾張照片。我曾經是很想要一個單反的,走在路上的時候如果遇到想要留住的畫面,就拍一張。我對準我哥,按下了快門。

他無奈地笑着,任由我像八爪魚一樣抱住他,他笑我還像個小屁孩兒。我規矩地坐好,和他一起看電視,我指着電視不停地尋找話題跟他聊天。聊了很久,他拿起相機,翻看着照片,我湊過去,看見屏幕裏一張扭曲的臉。

相機裏,我哥皺着眉頭,嘴張開,似乎在說着什麽,臉離鏡頭近得離譜,照片失焦、變形,充斥着不安感。我擡起頭疑惑地望着他,他的表情竟然變得和照片裏一樣,他說:“林安,你不要吓我。你根本沒開電視,為什麽一直要我去看…你究竟從黑色的屏幕裏看到了什麽?”

我默默地往後挪了挪,試探地問道:“張然?”

他答道:“嗯……”

我突然意識到自己的手腕正在被人攥着,回頭一望,是鄭毅,他對張然說:“可能他聽到這個東西是他哥留給他的,腦袋糊塗了,沒事的。”

“對啊,他犯糊塗了。”那是我爸的聲音。

我問道:“相機,我哥留給我的?我哥不是走了很多天了嗎?”

我爸說:“我不是說過一遍了嗎?這是他分期付款買的,這個月的賬單沒付,銀行檢測到他賬戶裏的資産已經轉贈給了你,所以發了張催款的單子過來。我把錢直接交了,到處找那個相機,後來在書桌下面的一個金屬盒子裏找到的。”

那個鋁質盒子是我的資料存放處。為了應對突發的穿越情況,每個人都會将自己的身份證明、資産處置意向和一系列的資料存放在特定保密的地方,然後分享給直系親屬。那麽當其中一個人穿越時,直系親屬就能憑借這些東西處置被穿越者的資産。

“你怎麽把那些資料都放在那麽簡陋的一個盒子裏?把它放進保險櫃,知道嗎?”我爸嚴厲地說,“我還以為你們兄弟倆的資料都放在一起的呢,怎麽都不跟我打個招呼……”

“好的。”我點頭答應。坐了一會兒拿着相機獨自起身到了書房,在椅子上蹲了下去。

我什麽都不想要了,那些憧憬過的美好未來什麽都不是,如果他不回來,什麽都沒有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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