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下午, 霍焱陪着霍爺爺去醫院。

爺爺進去做核磁共振檢查,霍焱坐在外面的椅子上等待。

他們找了全球最權威的腦部腫瘤專家看了病症,但是那專家對手術的成功也只有八分, 而且即便是手術成功了,後續也有很大可能出現病發症或後遺症。

霍焱手機搜索了一下, 可能出現的症狀很多種類型。

肢體麻木、偏癱、偏盲、視覺聽覺下降, 霍焱心裏微微松口氣, 結果手指劃頁面, 認知功能障礙, 癫痫, 阿茲海默......

他後靠在椅子上,仰頭看着頭頂雪白的牆,鼻尖充斥着醫院獨有的味道, 這味道像是活的一樣, 竄進鼻孔, 鑽進腦海,化成了一道勾子,然後把他深埋記憶深處的東西都勾了出來。

毫不留情,血淋淋的。

三年前,媽媽因為化學實驗事故,送到醫院還沒得及搶救就沒了,那時候奶奶和爺爺陪在他身邊,他覺得身後有人, 所以他放肆的哭,那是他長這麽大第一次哭的那麽厲害, 那麽任性放肆。

他把自己鎖在房間裏哭了整整兩天,眼睛腫的睜不開。

心底的悲傷徹底釋放出來, 事後順其自然的就接受了事實,他媽媽曾經說過,她熱愛她的工作,死在崗位上也許對她來說是很光榮的,至少他母親完成了那道實驗,雖然是用生命作為代價。

然後再過兩年,奶奶又被送進醫院,這次他沒哭,因為後面的人支撐不住他了,他得堅強,他得把爺爺照顧好。

然後現在,爺爺又進來了,醫院給了他太多不好的記憶,身邊親近的人越來越少,不只是醫院,甚至他覺得整個北京都是悲傷的。

他忽然笑了一聲,“覺得整個北京都是悲傷的,”這話有點文藝,一點不符合他校霸人設。

從來沒想過多愁善感這個詞有一天也能用在他身上,大概是以前再不痛快,再難忍受,身後好歹還有個人在撐着他,現在那些一個個都沒了。

“叮咚”一聲,霍爺爺被推了出來,霍焱收起手機,渾身的愁緒、喪氣、哀傷瞬間消失不見,他揚起嘴角,謝過醫生。

手術開始前的,爺爺都要醫院休養,确保身體狀況達到最佳,進了病房,爺孫倆說了會話,聊得挺開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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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焱說術後要帶他去環游世界,老爺子就興奮的說他想去什麽什麽地方。

說的累了,霍焱讓他睡覺,老爺子聽話乖乖躺下,閉上眼睛。

霍焱又等了五分鐘才悄悄的出門,結果剛打開門,身後傳來聲音,“小焱啊,去看看你媽媽吧。”

霍焱身子一僵,沒回答,說了一句:“您快睡吧,今晚帶您最愛吃的叉燒包給您。”

他雖然坦然地接受了媽媽的死亡,但是葬禮他沒出現,甚至幾年過去,他一次也沒去過墓地。

外人甚至是霍霆都以為他不敢去,怕觸景傷情,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不是。

他不是不敢去,他是不想去。

出了醫院不知道去哪,兜裏手機響了,是霍霆,估計是打電話來問檢查情況的。

霍焱沒接,直接按掉。

他漫無目的走着,手機又響起來,是方君柔。

霍焱看着手機看了好一會,沒挂掉,等着它自己挂,他覺得好笑,霍霆到底是哪來的自信,覺得自己會接方君柔的電話。

果不其然,電話沒接,微信響起來,方君柔說霍霆很擔心爺爺的情況,結果自己沒接,他在那邊以為情況不好,差點要回來。

霍焱覺得方君柔一定誇大了,霍霆目前有重要的事在國外,不可能回來的,畢竟媽媽過世第五天,他才趕回來。

說來也是搞笑,媽媽的葬禮,結果他兒子和丈夫都沒出現。

他不想說話,索性關了手機,結果按下關機的那一刻,鈴聲又響起來了。

愣了三秒,霍焱才接起。

“喂?”

電話那頭傳來的聲音讓霍焱渾身的壓抑散去一半。一直纏着他的醫院的消毒水的味道一下子就被淡淡的檸檬味趕跑了。

顧涼沒聽到那邊的聲音,疑惑的又問了一句,“霍焱?”

“啊,”霍焱回話,“在呢,怎麽了?”

“我這高級病房你換的?”

“嗯,”霍焱伸手攔了一輛車,“你不是不習慣早起嗎,旁邊有別人,你說話、玩游戲肯定不自在。”

“不用了,我在樓下挺好的,我不——”

“那不行,”霍焱笑一聲,“我這錢都交了,你不住不浪費麽。”

沒等那頭說話,霍焱又說:“退不了。”

顧涼:“......”

車子停在碧輝園門口,霍焱手機帶着電話,不想掃碼支付,直接從口袋裏摸出一張皺巴巴的紅票子遞過去。

那司機笑的眼睛都快沒了,結果擡眼見霍焱握着電話從後門移到了前窗。

司機看着他,霍焱也看回去,“找錢啊,愣住幹什麽?”又對電話說一聲,“不是和你說話的。”

顧涼:“......”

霍焱接過六十元巨款,揣進兜裏,轉身朝着碧輝園門口走去。

碧輝園是個高級會所,能來這的人非富即貴,在京城上一層圈子裏都是能夠說得上話。

霍焱這張臉還是很有辨識度的,離老遠幾步,門口的招待就跑過來,笑着點頭,把人領了進去。

顧涼聽見那頭有些嘈雜的聲音,音樂舞曲,周圍人的嗨叫讓他微微皺眉。

“騙子。”顧涼說。

霍焱頓住腳步,“什麽?”

“沒什麽,”顧涼說,“挂了,你玩吧。”

顧涼把手機扔床上,抿着唇,他在這擔心的睡不安穩,怕霍焱回去被打被罰,畢竟家庭環境那樣,即使不關禁閉,那日子也是不太好過,結果這人倒是玩的很high。

霍焱看着按掉的電話,邊走邊想他剛剛聽到的“騙子”兩字是不是聽錯了。

騙子?

說誰?我?

我騙什麽了?

想到想去,直到包間被從裏面打開,他才覺得可能說的是那高級病房不能退錢的事。

剛踏進門一步,“砰砰”兩聲,兩道禮炮砸他頭上炸開,五顏六色的碎紙花和彩帶落了他滿身。

鄭思維和另一個人把手裏空掉的炮仗扔掉鼓起掌來,“歡迎回到兄弟們的懷抱。”

裏面坐着的三個跟着鼓掌。

鄭思維非要張開手臂上來擁抱,其餘幾人都知道霍焱不喜別人近身,跟着起哄吆喝。

霍焱和鄭思維玩的好,別的幾個人,女朋友換了又換,就他和鄭思維兩人一直單着,所以就被開玩笑湊一對了。

霍焱一手隔開,鄭思維和他較着勁,死乞白賴的非要上去抱一下。

旁邊另一人上前一把制住霍焱,對着鄭思維道:“趕緊的。”

這人是和他玩好的另外一人,叫褚言,褚家也是軍人世家,他倆童年經歷差不多,唯一不同的就是,這人是自願的而他是被逼的。

霍焱知道鄭思維的真正用意,不再掙紮。

鄭思維笑一臉奸詐,猛撲上來,抱的實實在在,雙手攬在霍焱脖子上,雙腿夾在他腰上,這姿勢又引得包間其餘人大笑,還有幾個吹了兩聲口哨。

他還想湊上前親兩嘴,結果霍焱瞪着他:“小心我揍你啊。”

鄭思維用手指抵着霍焱的胸口,捏着嗓子,“死鬼,你說,你是不是在外面有別的相好的了?”

“哈哈哈哈。”

剛進門那會略微冷淡的氣氛瞬間火熱起來。其餘幾人上來一人一巴掌拍在霍焱後背,笑的開懷,關系好像一下子又回到以前的狀态。

喝了幾輪之後,鄭思維忽然問有沒有把他們從黑名單拉出來。

霍焱掏出手機晃了晃,“全新的,連卡帶賬號。”

褚言踢他一腳:“你夠狠的啊。”

霍焱把微信二維碼打開,手機放在桌子上,“掃吧。”

幾人掏出手機當場就把所有聯系方式都加了上去。

有人敲門,鄭思維去開門然後吹了聲口哨,讓開道,包間其餘人見了來人,目光盯着霍焱挑眉起哄。

“維子,”有人喊了一聲,“你這正宮地位要不保了啊。”

來人是林家的姑娘,林若水,人長得很漂亮,性格溫柔似水,霍焱周圍朋友都說林若水喜歡他,霍焱不知道他們怎麽看出來的,反正他自己半點感覺不出來。

“我和朋友在旁邊玩,剛去洗手間路上看見霍焱了,”林若水站在門口,“就過來打聲招呼。”

霍焱離開京城的事,圈子裏都知道,以前同學過來打聲招呼也算正常,林若水又和別人一一打聲招呼轉身要走。

鄭思維:“叫上你朋友一起過來玩吧,人多熱鬧。”

林若水看了衆人一眼,大大方方笑了聲:“可以嗎?”

其餘幾人立馬點頭,“那當然可以。”

林若水并上她的四個朋友進來,都是女生,圈子裏的大多知道有誰,不一會就熟了起來。

霍焱以前對女的沒興趣,現在更是沒興趣,他一個人窩在長沙發的拐角裏,玩着手機。

他點開通訊錄,把“同桌”改成“二寶”,又點進微信,想把“Q.L”也備注成“二寶。”

改的時候他手指一頓,盯着顧涼這微信名看了好一會,心裏猜這兩字母是什麽意思。

後面那個“L”應該是“涼”的首字母,那前面這個呢?

霍焱第一時間是把自己的名字往上帶。

霍、Y,焱、H。

......不對。

帶完他自己都笑了,完全不可能的事。

那這“Q”是?

他不想朝着情侶首字母上面想,只先備注,“二寶”兩字剛打上去,旁邊就響起一道女聲。

“二寶?”林若水端着一杯葡萄酒坐在了他旁邊,“這稱呼挺可愛的。”

霍焱瞬間皺眉,按掉手機,心情不爽起來。

二寶他還沒叫過呢。這稱呼從別人嘴裏聽到,怎麽聽怎麽他麽不舒服。

他掀起眼皮,不冷不熱看了林若水一眼,“往那邊去點。”然後把手機重新按亮,只不過這次沒給他人偷窺的機會。

林若水往沙發那頭移了移,小聲道:“對不起,我不小心看到的。”說完舉起酒杯,“我跟你道歉。”

霍焱沒擡頭,把QQ備注也改了,“不用了。”

其餘人注意到這邊的情況,又開始起哄。

“維子,我看你還是把正宮位置讓出來吧。”

“焱哥,人林大小姐都主動了,你不給個回應?”

“诶呀,”一個女生裝模作樣的感慨,“前天孫家那人想約我們若水吃飯,若水看都不看他一眼,原來是心裏有人了啊。”

“能讓我們若水主動,也就霍大少你了,要我說你倆門當戶對,郎才女——”

霍焱覺得聒噪,擡腳揣了下茶幾,揣起手機站起身,“我先走了,你們玩。”

場面有那麽幾秒安靜,随後鄭思維開口,“這麽早走有事?咱們下面還有安排呢。”

“嗯,”霍焱擡腳朝着門口走去,“爺爺還在醫院,我去看看。”

這理由找的正當,沒人有異議。

林若水收起臉上淡淡失望的表情,擡頭看向門口,“路上小心點。”

買了徐記的叉燒包還有粥回到病房,爺爺還在睡,不過睡的比較淺,等霍焱小心翼翼的把東西放在桌子上再回頭,人已經坐起來了。

老爺子吃飯,霍焱在一旁給他講在學校的事,徐嫣然那事算徹底公開了,聽到老師和同學都對自己孫子改觀之後,老爺子“啧”一聲。

“就應該這樣啊,”老爺子咬了口叉燒包,“現在這時代不比以前,那做好事就得留名。事情公開了好,我寶貝孫子憑什麽要為了別家孩子受罪,誰還不是家裏的寶寶了,”他又看向霍焱,叮囑道:“下次有事不準瞞我啊,有人欺負你,你回家告訴爺爺,爺爺幫你找場子去,爺爺好歹也是扛過槍的。”

霍爺爺是文兵,沒怎麽上過戰場,但他腦子厲害,在後面出謀劃策,後來因為局勢動蕩,霍爺爺瞅準機會退休,霍家這才得意保留勢力,沒成為別人眼中釘。

霍焱笑着點頭,“好好,一定。”然後遞了一杯水過去。

霍爺爺接過水,喝一口,微微皺眉:“別敷衍。”

霍焱立馬站起身,挺直腰杆,敬了一個标準的軍禮,“是,保證完成任務!”

他聲音铿锵有力,老爺子聽的哈哈大笑。

------

霍焱是被吓醒的。

猛的睜開眼睛,過了好幾秒才回過神來,扭頭看窗外,夜幕低垂,除了漆黑的樹影和那一輪彎月,別的什麽也看不到。

他慢慢坐起身,雙手捂在臉上,強忍着笑。

他做夢了,也不知道那夢算好還不算好。

夢裏顧涼一身病房服,手裏拎着吊水的支架指向他,一口一口一個騙子的叫他,語氣森冷,面無表情:“騙子,說我睜開眼睛就能看到你了,我他媽都睜了幾天眼了,你影子都沒有,過來受死。”

說完人就撲了過來,手裏的支架不知怎麽的又變成了小皮鞭,啪的一聲抽他身上,然後他就醒了。

所以,之前他那句“騙子”也有可能是因為自己飛機上那句話

他點開手機,把亮度調低,翻到微信界面。

Q.L:[你什麽時候回來?]

霍:[你先睡覺,等你睡醒了,我就回去了。]

他原本想着回來看一眼,第二天再飛回去的,結果爺爺要檢查身體,鄭思維一夥人又約他出去。

是食言了啊。

那騙子果然說的是我。

查了一下,現在最近的班機是淩晨三點的。

霍焱掀開被子下床,悄悄出門。等走遠好幾步才狂奔起來,伸手攔住車,“師傅去機場,麻煩開快點。”

作者有話要說:

關于霍爺爺文兵介紹那句,不要深究哈,诶,早知道就用帝都,不用北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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