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穿過洞口,走進冗長的通道,腳步聲零碎。
黑貓原本蜷縮在方覺胸口襯衫的口袋裏,像才被動靜驚醒似的,伸出毛茸茸的小腦袋,又被方覺輕輕摁了回去。
路易斯看了一眼,沒多作聲,只道:“這個地下二層的結構跟比格星人類基地遺址一樣,塔區有記載的數據,很快就能出去。”
方覺輕輕“嗯”了一聲。
路易斯又問:“破曉找到了嗎?”
方覺頓了頓,說:“沒有。”
“白跑一趟呗。”路易斯有些郁悶,“你在會上信誓旦旦說子夜區出現破曉,那些老頭兒才願意放你出來,現在好了,這次回去他們肯定又想出好的由頭來對付你。”
方覺把江別秋的身體往上颠了一下,沒說話。
這一動作,倒把路易斯的注意力重新吸引了過去。他可還記得這個叫做江別秋向導非一般的破壞力,怎麽現在卻像那些柔柔弱弱,被塔區保護在象牙塔裏的小向導一樣待在哨兵的背上?
由于方覺一直護着,導致他沒看見江別秋的臉,所以當江別秋随着方覺的動作轉過頭後,他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向導處于昏迷狀态。
路易斯一驚:“……他怎麽了?”
不會是因為安撫了方覺遭到反噬吧?
方覺沉默地往前走着。
路有些窄,方覺收緊手臂,讓江別秋貼得近些。黑暗裏,牆體上鑲嵌的劣質礦石是唯一的燈源。每隔一段距離,冷質的燈感如默片光影,紛紛翩跹在方覺的肩膀、側臉、以及冰色的瞳孔上。
不似人間。
不久,前方出現兩道封閉的岔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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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易斯上前,右手端着一個精妙的電子設備,噼裏啪啦敲了一陣,右手邊的門便“嘩”一聲打開。
“這邊。”路易斯率先走了過去。
方覺走了幾步,突然叫住他:“路易斯。”
“怎麽?”
方覺淡淡道:“你對破曉知道多少?”
“哪方面?”路易斯一邊敲着微型鍵盤,一邊時不時回頭看方覺,“破曉,官方譯文dawn,和黎明塔同音。由曾經的最高生物工程師白露研發而成,臨床表現為:哨兵人體組織壞死,五感退化;向導的話輕則失憶瘋狂,重則能影響附近幾公裏的異能人,使其自相殘殺,最後自己承受不住精神觸網的肆虐,悲慘死去。”
路易斯略微一停,眼中露出厭惡:“無論從哪方面來講,dawn都是人類文明裏最反社會的研究。”
方覺輕輕“嗯”了一聲,随後道:“當年那事雖然鬧得很大,但由于涉及部分機密,檔案最後被黃昏塔和黎明塔一起封存。路易斯,你能搞到那份檔案的數據嗎?”
路易斯差點一口氣沒喘上來:“你要那玩意兒幹什麽?”
說着他擡手一點,這個古老的設備似乎卡頓了一下,進度條才往前挪了挪。他盯着屏幕也不看路,卻走得分外穩當,邊看還邊說:“還好現在是在子夜區,能避開黎明塔的監控,要是在塔區搞這種竊取檔案的事,我才不幹。”
屏幕上光影變換,進度條過後,一段亂碼似的數據飛速閃過,路易斯得心應手,兩人走了不過兩段路,信息已躍然而來。
他手指飛點,最後停在一行數據上:“嗯?”
方覺:“怎麽?”
路易斯回頭,古怪地看了方覺一眼:“你是不是知道什麽才讓我查這份檔案的啊……”
方覺蹙眉:“什麽意思?”
路易斯把屏幕一推:“你自己看咯。”
屏幕很小,但數據很齊全。首先印入眼簾的,是一張照片。
江別秋。
青澀的、帶着少年氣息的江別秋。面孔雖然跟現在別無二致,看起來還有些拘謹,但眼神茫然且空洞,頭發也比現在短很多,像是為了應付某種集體生活而不得不留的統一發型。
照片下方,密密麻麻地寫滿了他的生平。
戰時四十七年,出生于首都星。
戰時五十五年,成為最高生物工程研究所試驗品之一。
戰時六十三年,被黎明塔救出。
同年,送入塔區戒斷dawn病毒反應。
黎明二年,精神體死亡。
黎明三年,精神恢複正常,能夠自助進食,但自制力差且攻擊性強。
黎明五年,發現其精神觸網覆蓋範圍極廣,但會讓其他正常向導受到污染。[注]謹慎使用向導能力,以免造成動亂。
黎明六年,社會性回歸。
黎明……
每一個字方覺都認識,可合起來,就仿佛在眼前編織了一張血與淚的記憶之網。
路易斯:“我曾經聽說,當年參與破曉試驗的那一批實驗者,總數超過五千人,但活下來的,只有一人。”
他暗暗咋舌,但餘光瞥見方覺臉色不好,遂才正色道:“五千分之一,那是多麽渺茫的幾率。我當時還在想,這個人會是誰……”
從孩童時期開始,整個童年都被禁锢在那個暗無天日的實驗室裏。光靠想象都能共情到,那是怎樣一個壓抑又黑暗的地方。
可江別秋卻硬生生從中爬出了一條血路。
我現在相信,你注射的是破曉了。
方覺垂眸看向埋在頸間沉沉睡着的江別秋,靜靜地想。
從入地下世界開始,黎明塔和江別秋自己,都一遍遍地告訴方覺——你信他,沒有人能夠比他更适合做你的搭檔。
他當時是什麽表情來着?
哦,對了,是在笑。
好像事不關己,好像那些掙紮在冷冰冰的試驗床上的歲月都是旁人的,好像……江別秋的一切行為——恣意、瘋狂、善變、僞裝,都變得有跡可循。
他本可以任由恨意填埋自己的餘生。
“雖然有些不可思議,但看到他的父母,好像就又有點明白了。”路易斯說,“江行知,曾經帶領軍隊将蟲族徹底趕出首都星的第一向導是他的父親。以及被審判為人類罪人的,破曉的創造者白露,他的母親……”
說着,路易斯長長地嘆了口氣:“唉,江教授,太苦了。”
靜默許久。
長得仿佛望不到盡頭的通道,終于能夠看到一道極為刺目的光亮,那是出口的方向。方覺将江別秋穩穩地背在背上,頭也不回地走進了光中。
“等他醒了,別告訴他這件事。”
“嗯?哪件?我們看過他檔案這件事?”
“……”
“好的,我知道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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