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他們最終還是沒能阻止晨晨的變異。
如同拍賣會裏的向導林一樣,晨晨并不具有攻擊性。注射亞特蘭蒂斯後,人類不再能被稱作人類,身體因藥物往後彎曲,猶如一條脫水後即将渴死的魚。
即便江別秋死死地抱住晨晨的身體,仍不能壓制她急促的戰栗。
當顫動到達臨界,晨晨喉間的“咯咯”聲猛然一滞,無數的血從晨晨的身體裏流出來。
染紅了江別秋。
她死去了。
一條生命的消失不過瞬息。
地下世界陷入真空一般的寂靜,随後,晨晨媽媽爆發出絕望的恸哭。
子夜區安置所。
污染未除,普通人類和子夜區的異能人擠在一個區域裏,幾個小時能忍,一天三天也能忍,可是當羅山告知,塔區的負責人會下來徹底清查污染體且時間不定時,他們徹底爆發了。
特別是驚魂未定,目睹了晨晨死亡整個過程的那群人。
為首的是個年輕男人,群情激奮時,他指着方覺大聲道:“同胞們!你們想一想!污染體為什麽會出現在子夜區!”
為什麽?
原因誰也不清楚。
或許是塔區将研究污染體的樣本不慎洩露,從而流落到子夜區;或許是人類基地入口被破壞,污染體從比格星偷偷溜了進來;亦或者,這件事本身就是異能人對普通人的一種清洗。
普通人對異能人毫無作用,且占用稀有資源,弱得像古地球時候被圈養的羊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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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異能人想暗中抹殺他們。
這個念頭一旦滋生,就像黑暗般迅速爬上人們的心中,無聲炸裂開恐慌。
“你們好好想一想!黎明塔作為人工智能,看守着人類基地的入口,不可能會讓污染體溜進來!而與我們生活在一起的異能人是不怕感染的!就是他們中有人偷偷将污染體帶到子夜區,對我們進行屠殺!”
男人越講越憤慨,眼見一些普通人跟着呼應,情緒便愈發高漲。他爬上殘垣的高處,喊道:“不管你們是哨兵還是向導,必須給我們一個交代!”
羅山雷厲風行,催使士兵們安撫他們的情緒,若是實在碰上難以應付的,索性打暈了事。
烏合之衆,情緒極易受到傳染。
不知從哪裏飛出一塊石頭,徑直朝方覺砸去。
若按照方覺的身手,他是可以躲的,但他沒有。
他看起來有點難過。
江別秋擋住石頭,回頭看向方覺的時候,腦子裏浮現這樣一句話。
他可以說很多話去安慰方覺。
譬如“你看,我都說了你去救晨晨,他們并不會感激你”,譬如“不要跟這群傻子一般見識”,又譬如“你已經盡力了,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可,方覺難過什麽呢?
就算如他SS級向導,也不能感知到方覺腦子裏到底在想着什麽。
這個自始至終都沉着冷靜的哨兵,此時此刻,竟然顯現出幾分脆弱感來。
所以江別秋什麽也沒說。
他往前走了幾步,上下掂着手中的石塊,突然猛得向人群中投擲過去。
石塊不知道砸到了什麽,“咣”的一聲,響徹雲霄。
所有人都驚疑不定地看向江別秋。
就連方覺都擡起了頭。
江別秋身上還有晨晨的血,回到子夜區時,他只簡單的清理了一下,結成血塊還沒來得及洗。無數雙眼睛的注視下,江別秋懶懶地往高處的牆體上一坐,笑道:“不好意思,手滑了。”
最先發起疑問的男人愣了兩秒,反應過來,繼續喊道:“你們看啊!我戳穿了這群異能人的心思,他們惱羞成怒了!”
江別秋無所謂地擺擺手道:“先別急着罵,我先自我介紹一下,我是黎明塔的首席向導顧問,兼任向導學院副院長,江別秋。比格星呢,有幸去過幾次,也見過許多污染體,但跟出現在子夜區的污染體不一樣……”
男人打斷他:“不一樣又能證明什麽?萬一是你們已經研究出變異的樣本呢?”
“對啊,有可能。”江別秋贊同道,“污染體在比格星還好,要是不小心進到塔區,那不僅普通人會死,我們異能人也跑不掉。”
“我剛才聽了你的話,突然有了個想法。”江別秋說,“你看我們龜縮在小小的人類基地也挺沒意思的,我在黎明塔任職,有一點小小的特權,你看這樣行不行?”
“我把人類基地的門打開,讓比格星的污染體進來,我們一起完蛋,怎麽樣?”
江別秋的聲音并不大,但他剛才砸的那一下幾乎吓退了一半的人,以至于整個安置所都回蕩着他冷冷淡淡的聲音。
男人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他言語間的認真吓到了,磕磕絆絆:“你……你什麽意思?”
“那句話怎麽說來着?”江別秋擡了下鏡框,鏡片下眼角笑出淡淡的細紋,“不自由,毋寧死。”
男人往後一看,那些一開始被引導情緒的群衆,在江別秋砸的那一聲中就冷靜了大半,剩下的幾乎都被江別秋的話吓了回去。
江別秋渾身是血,雖然溫溫柔柔地說着話,但這副模樣總讓人覺得下一秒他就要抄起東西打爆別人的頭。
但這個事情由他開頭,他不願意這麽快認慫,只得硬着頭皮繼續道:“你別以為威脅我我就會怕你,你們異能人吃淨了資源紅利,分給普通人的都是剩下的!現在竟然還用異能威脅我們!黎明塔知道了絕不會放過你!”
“你提醒了我。”江別秋驀然擡眼,盯着眼前的男人,“我還沒試過對普通人使用向導能力呢,要不,你陪我試試?”
眼看江別秋又要變成剛來地下世界時那副樣子,方覺當機立斷将他拉到自己身後,同時對羅山使了個眼色。
後者秒懂,安排士兵們将人們往安置區送。經江別秋這麽一鬧,那些原本還想出頭的人也啞了火,灰溜溜跟着羅山他們走了。
方覺蹲下身,脫下自己的外套去給江別秋擦血。
“那些話我瞎說的,我哪有權限開基地的大門啊。” 江別秋腦袋被制服包住,剛才那副冷靜的瘋狂霎時消失得一幹二淨,他吸了吸鼻子,說道, “我看不慣,吓唬一下他們而已。”
這怎麽還委屈上了。
方覺不去計較江別秋剛才那番話裏有幾分真幾分假。
那是屬于江別秋自己的秘密。
方覺:“嗯。”
江別秋突然擡頭看向他。
方覺:“怎麽?”
江別秋目光落在他下颚處顯眼的黃色小黃鴨上,抿嘴一笑。
“沒什麽。”
子夜區污染體的事,自此就算大致解決。
那個最初企圖挑起普通人和異能人争端的男人,也默默噤了聲。
因為黃昏塔區的管理張雨庭女士親自用人類基地細則堵了他的嘴。
一開始,江別秋對她并沒有什麽感官。直到方覺即将離開子夜區回黃昏塔時,他才第一次見識到,方覺擁有一個什麽樣的母親。
那時江別秋和宋恒正坐在一個牆頭,張雨庭女士和方覺二人便一前一後地走了出來。
隔得太遠,江別秋聽不清他們具體說了什麽,但方覺态度平淡,甚至有些生疏。完全不像一對母子。
江別秋拿手肘戳下宋恒:“直播一下他們的對話。”
宋恒看着他。
“你那什麽眼神?”江別秋回頭說,“又不是叫你偷聽,方覺感官不比你敏銳?他既然沒避開,不就是想讓我聽?”
“……”宋恒抱拳,“邏輯鬼才,承讓。”
張雨庭的氣質和江別秋的生母白露有些相似,一見面就讓他産生了某些不好的回憶,所以後來的幾天,江別秋就故意繞開了她。
眼下離別在即,他看着遠處方覺的側影,生出幾絲不舍。
宋恒道:“方覺媽媽回他,有沒有找到破曉。”
江別秋一頓。
宋恒沒注意,繼續道:“他媽媽對他也太冷淡了,開口閉口問的都是破曉……方覺說沒見到,好的,他媽媽變臉變得可真快。”
江別秋:“……說重點。”
宋恒清了清嗓子,學着張雨庭的語氣,說:“是你再三保證子夜區有破曉,塔區才讓你來,你現在又說沒看到?小覺,你是塔區的執行長官,不能這麽任性。”
“明天回去給塔區做一份報告吧,包括這次的污染體事件,你知道該怎麽做……我去,這位張女士也太冷漠了吧,方覺臉上的傷還沒好呢,她也不關心一下……哎?!別秋你去哪?!”
宋恒這邊正一比一轉述着呢,江別秋就單手撐着牆頭一躍而下,走向方覺。
張雨庭看見江別秋,微不可見地皺了下眉:“你是……?”
“江別秋。”江別秋笑着點頭示意,“我要回黎明區了,來跟方覺告個別。”
在張雨庭女士疑惑的注視下,江別秋雙手張開,擁抱方覺。
方覺一怔。
在兩人都看不到的位置,江別秋将下巴擱在方覺肩上,另一只手鑽進他制服的口袋裏,一管橙色試劑神不知鬼不覺地掉了進去。
做完一切,江別秋松開手。
哪知方覺單手扣住他的肩膀,輕微一使力,又将人拉了回去。
懷抱相貼,熱度陡升。
方覺身上的清冷香氣,幾乎讓江別秋醉了一場。
江別秋重新坐回牆頭,由高處俯瞰煙塵彌漫的子夜區。
不甚清楚的視線中,方覺跟在張雨庭身後,挺拔的身姿是江別秋目光中唯一的燈塔。
宋恒輕笑兩聲:“你不是說來子夜區是找破曉的嗎?破曉沒找到,倒是把自己搭進去了。”
江別秋冷酷無情:“滾。”
“你真沒找到破曉啊?”宋恒有些不信,上手去搜江別秋的口袋,這一觸碰,竟真讓他摸到一管長條的試管。
他順手一提,橙色的試劑就出現在二人視線中。
宋恒:“這不是嗎?你是不是又打算瞞着我……哎!江別秋!你又跑哪去!”
風聲依舊嗚咽。
江別秋在再次淩空一躍,越過破損的牆頭。
他在看不清的世界裏極目四望,從來沒有哪一刻的心髒如此狂跳過。
身影幾乎被漫天風沙吞沒的方覺,在恰到好處的時候回眸一望。
四目相接。
方覺失笑。
霎時冰雪消融,春光乍洩,四周萬物爆裂有聲,蓋過了江別秋重重的心跳。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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