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風暴停息後,安靜的室內僅剩的一點聲響也沒了。所有人都靜默不言,有的陷入沉睡,有的膽戰心驚地伸着腦袋,等待着羅山說的霧氣出現。
江別秋依舊靠在窗邊。
情緒起伏過後,他竟然生出一絲暢快感。好像心頭長久壓抑着的一塊巨石,不知不覺被人挪動方寸,終于不再壓得他喘不過氣。
他想,自己沒有精神體,方覺這樣的體質,遲早會找到一個适合他自己的向導,幫他度過危險的精神阈值。
有些時候,人确實不得不屈服于命運。
江別秋這般感慨地想着,忽然間,發覺腿邊傳來一陣毛茸茸的觸感。
他低頭一看,果然是雪球。雪白的小豹子扒拉着兩只前爪,一下一下地在他身上踩奶。
江別秋忍不住笑了。
他蹲下身,揉了揉雪球圓乎乎的腦袋,故意訓斥道:“你都這麽大只了,還學小豹子踩奶,你的出息呢?到時候遇到壞人,用你的嗷嗚聲把人吓走?”
雪球:“嗷嗚!”
才沒有!我是被迫的!
雪球一邊去蹭江別秋的掌心,一邊憤憤地回頭去看自己的主人。
它在風暴出現的時候,就回到了方覺的精神海中。沒有主人的允許,雪球是不可能擅自具象化出現的。所以現在它突然出現,被迫營業,也是因為方覺的意識。
真是的,自己和人吵架,還要我來收拾爛攤子!
雪球哼哼唧唧地表達着自己的不滿,又在方覺冷淡的眼神裏默默地慫了。
獸類柔軟的皮毛摸在掌心,總有種奇異的治愈感。江別秋低着頭,有一搭沒一搭地彈着雪球的耳朵。
緊接着,他就聽見方覺冷不丁地說道:“你不用擔心我。”
江別秋:“……什麽?”
方覺微微擡頭,目光穿過破損的窗格,靜靜地凝視着外面的某一處。他好像在思考,又好像什麽也沒想,清冷的眸子裏,久違地出現了一絲江別秋看不懂的溫度。
這份溫度,讓江別秋好不容易平複下來的心跳又驟然複蘇。
他有些難堪地站起來,方覺也沒攔,只繼續道:“來之前我備了幾只特制藥,緩解精神阈值的。張雨庭女士拿阈值威脅我,不讓我出黃昏塔,我沒讓她得逞。”
不知為何,江別秋的腳步挪不動了。
他不知道方覺想說什麽。但,他想繼續聽下去。
“我其實都快忘了。”方覺說,“當年為救我而死的那個小向導,曾經對我說過一句話。”
“他說,我們都是自由的。”
那麽小的孩子,都不知道會不會寫“自由”這兩個字,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有人曾經教過他這句話,亦或者,是他聽得多了,就記在了心裏。
只是不知道這小孩兒為什麽會跑到戰場上去,還莫名其妙地救了方覺一命。父母不知蹤跡,身邊也沒有一個監護人,髒兮兮地躲在層層的廢墟之下,像剛從哪裏逃出來似的,分明是狼狽不堪的模樣,眼睛卻黑得發亮。
“後來,我在向導學院聽到了同樣的話。”
江別秋一怔。
他陡然想起,他與方覺的那場尴尬的第二次碰面,是在人聲鼎沸的開學典禮上。他随口在孩子們面前胡謅了幾句話,轉頭就看見了早在幕後等待多時的方覺。
那時,他說了什麽?
他怎麽想不起來了?
沒等江別秋想出個所以然來,方覺拍了拍雪球的腦袋,站起身來。
“張雨庭女士曾信誓旦旦地說,要找到和我匹配的向導,這個向導一定會有最溫順的性格,與我有足夠匹配度的基因,以及能夠為我提供最大限度的幫助。”
方覺頓了頓,忽而話音一轉,“你猜我怎麽回答的?”
江別秋:“怎麽……答的?”
周邊環境突然嘈雜起來,人們從睡夢中驚醒,好像透過縫隙看到了什麽奇觀。一聲聲驚呼中,有人好像在說,那些猩紅的霧氣,還有在半空中上下沉浮的顆粒。
但江別秋的耳邊仿佛忽然之間被蒙了一層紗。
唯有方覺清冷的聲音清晰可聞。
“我說,如果有一天,我真的遇上一個人,我希望我和他的關系不應該因為基因捆綁在一起。如果我愛他,是因為我想愛他,而不是基因告訴我,我必須愛他。”
咔噠。
某一處,壓着的沉重巨石,好像又被人翹開了一道口子。
“出現了——”
“沒了!它去哪了?!”
“這些到底是什麽東西?!我怎麽從來沒見過?!”
吵吵鬧鬧的,總算是将屋內的死寂驅趕了出去,卻也直接打斷了方覺和江別秋的談話。
新奇沖淡了恐懼,在極度危機的情況下,人類是最脆弱,也是最頑強的。那些顆粒組成的霧氣來得快去得也快,不多時,就消失在衆人的視野之中。
羅山卻還不放心,又獨自離開避難所出門探查,片刻後,他一身沙礫,徑直走向方覺二人的方向。
“可以走了。”羅山說,“要盡快,時間不多。”
江別秋回過神,點點頭道:“一切命令以你們優先,我斷後。”
說完,他大步離開了方覺身邊,背影頗有那麽幾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轉移這麽多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人多就意味着亂,好在這些人親歷過危機後,不敢再在羅山面前撒野。管理起來,竟然意外地順利。
幾個士兵有序地安排人們離開避難所,羅山皺着眉頭看着最後一個人走出去,不知道在想什麽。
江別秋拍了拍他的肩,笑道:“別擔心,一切有我。”
“我不是擔心……算了。”羅山搖搖頭,“走吧。”
他們兵分兩路,羅山和士兵們循着江別秋二人來時的方向集體往子夜區出口奮進,不休整、不遇到污染體的情況下,一個小時就可以到達目的地。
這一路上的污染體基本上都被消滅幹淨,但,高子默是個變數。
羅山知道,黎明塔和江別秋只是大概知道了高子默所在的方位,要找到他,還需要親自深入子夜區。
污染與危險重重,只有哨兵和向導這種不怕輕度感染的人才能完成任務。
羅山一時有些感慨。
沒有異能人,就沒有人類基地的現在。可近些年,越來越多的異能人身體出現狀況……精神過載,就像潛藏在他們基因裏的慢性病毒,不知道什麽時候就突然爆發。
他很快鎮定起來。
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他們離開避難所後,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羅山拍了拍手,朝人群呵斥道:“動作放快點!別像旅游似的!異能人照顧一下普通人!男士照顧一下女士和小孩兒!趕緊的!”
說着,他回頭問:“你們往哪邊走?”
江別秋還沒說話,方覺已走上前來,腳邊還跟着一只身姿巨大的雪豹。
他淡淡道:“我們跟你們走一段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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