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兩撥人一南一北,往兩個不同的方向走去。
高低起伏的建築群是子夜區曾居住過人的唯一證明,眼下卻只剩死寂一片。某個不知名的高處,有一束極亮的礦石光,穿過密密麻麻的破損建築散射而來,在半空形成了一道绮麗夢幻的光影。
狂風是在這個時候又忽起的。
肉眼可見的塵煙上下翻飛,像是無數細小雨絲被切割成粒。
方覺在風聲中回望,目光忽而一凜:“不對。”
話音剛落,一片聚攏的塵煙便自另一邊緩緩顯形。不,這些不是子夜區裏的飛塵,而是那些曾經在小鎮裏出現過的顆粒!
熟悉的猩紅色彩,就這麽憑空出現在上空,像鬼影一樣滲入人群。這群人上一秒還在為脫離危險而欣喜,下一秒,就見到了能要他們命的東西。
驚惶聲此起彼伏。
羅山和士兵們迅速行動,可仍有幾個哨兵已經被忽如其來的猩紅霧氣影響,他們狀态一變,朝着同胞瘋狂襲來。
哨兵陷入精神過載後,理智不存,思維仿佛也被一雙手攪成碎片。
羅山一個不留神,就被身側發狂的哨兵扼住了脖頸。體能上的差距令他沒能瞬間擋開,整個人身形瞬間一滞。
士兵們被混亂的人群沖散,眼見羅山被控制,只能瞪着眼大喊:“長官!”
“……老子沒事!”
羅山恨恨地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雙手抓住哨兵反手一扭,在哨兵痛呼聲中将人掀翻在地,“将這群人分開!不要讓發瘋的哨兵傷害普通人!”
即便沒有羅山的命令,士兵們也會這樣做。
可不是人人都有羅山這般的身手。
若是放手一搏,士兵們還能和這群沒經歷過訓練的哨兵打個平手,可眼下他們還要顧着其他,保護和攻擊無法兩者兼顧,一時間束手束腳。
天生的基因使得哨兵瘋狂又脆弱,在此時此刻,竟沒有一個人阻止得了他們。
人們慌不擇路地想要逃離此處,混亂中,一個孕婦被推搡着擠出了人群,一個發狂的哨兵驀然轉頭,朝她沖了過來。
她避無可避,只好一手捂着腹部,一手捂住眼睛等待死亡。
痛疼沒有降臨。
耳邊響起一陣重物落地聲,她睜開眼,看見早已離開的方覺去而複返。
那聲重響像一聲號令,所有發瘋的哨兵動作皆是一頓,死死地盯住了方覺的方向。
“別愣着,起來,回到隊伍裏去。”
方覺冷冷地抛下一句,轉身擋在驚惶人群面前,舉起了槍。
江別秋趕到的時候,最後一個發狂的哨兵已經中槍倒在地上。方覺開槍的手很穩,準頭也一流,一聲槍響解決一個人。
“嘭——嘭——嘭——”
一聲接一聲,沒有停頓,也沒有猶豫。
最後的一個哨兵在人群裏,子彈從他胸口穿心而過,血液噴射出來,濺到了旁邊普通人的臉上。
一片寂靜中,誰也不敢吱聲。
士兵們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方覺。
即便是羅山,最開始的命令也不是擊斃,如果能擊斃,他們早就那麽幹了。精神過載後的哨兵,并沒有污染體那般的特性。如果治愈及時,他們是有好起來的可能性的。
但此時此刻,沒人敢多一句嘴。
方覺幹脆利落地解決了所有發狂的哨兵,得救的人們原本應該慶幸,卻不知為何,莫名地生出了一絲恐懼。
突然間,人群裏又響起一聲驚呼!
一個婦人踉踉跄跄地倒在一邊,她痛苦地捂着頭部,精神海似乎正在遭受重創。
人們瞬間明白過來——霧氣并沒有消散,顆粒還在,精神污染還在,它對哨兵的影響并未停止!
幸運的、沒被猩紅霧氣影響的哨兵們,此時的精神海也隐隐有過載之兆。籠罩在人們上空的東西,就像懸在他們頭頂上的一把死神之鐮。
所有人都知道,哨兵們活不成了。
方覺轉動槍托,朝着人群一步步走去。
倏地,一個人影走上前來,擡手捂住了槍口。
江別秋越過方覺,徑直朝人群走去:“讓我試試。”
方覺垂下眼,順着江別秋的力道将槍收進懷中。
倒在地上的哨兵少說也有二十餘人,他們有的是在與士兵們的打鬥過程中被誤傷致死,更多的,都是死在方覺的槍下。
身後的猩紅霧氣裏,仿佛有一雙眼,正沉沉地看着他們。
江別秋站在方覺身前,擋住所有的目光,揚聲道:“長話短說,你們裏面誰是向導,請站出來。”
人群裏的人面面相觑,一時不敢妄動。
羅山是個暴脾氣,頓時不耐地呵道:“沒聽見嗎?!不想死就趕緊出去!”
局面被暫時穩住,現場哨兵的精神海仍岌岌可危,人們雖然有些害怕方覺,但沒人敢不聽羅山的命令。
一個男人走了出來:“我……我是。”
江別秋:“只有一個嗎?”
人群中無人回應。
江別秋點點頭,邊走到男人身邊,邊道:“得罪了。”
手起刀落,江別秋擡手擊打中男人的後頸,那人猝不及防,一聲不吭徑直倒了下去。
“你幹什麽?!”
有人忍不住叫出聲。
江別秋置若罔聞,甚至象征性地活動了下手腕,再擡眼時,鏡片之後的目光便已是一沉。
“救你們。”
下一秒,無數橙色的精神觸網以江別秋為中心,猛然迸發!
身在子夜區的他們沒見過被污染過向導的精神觸網,但羅山的士兵們見過。怔愣的瞬間,有士兵忍不住道:“橙色?江教授他精神過載了?!”
羅山眼睛一橫:“你給我閉嘴。”
士兵立馬捂住嘴後退一步,哪知竟不小心踩到旁邊哨兵的屍體,又是一怔。他看看屍體,忍不住又擡頭看了看不遠處那個冷漠的男人。
“別瞎琢磨了。”羅山看見他們的表情,冷着臉解釋:“被這些東西污染了的哨兵活不下去的。”
“什麽……?”
羅山臉色沉沉:“方覺長官比我果斷。”
他在心裏嘆了口氣。
最開始沒有下死命令,是因為他心裏還殘存着這些人能活下的念頭。來子夜區一場,如果只帶回去那麽一點人,他真的愧對軍區。
只是就那麽片刻的猶豫,就差點害了所有人。
方覺的目光一動不動,看着漫天的精神觸網。
他眼見江別秋伸出精神觸網,眼見他的臉色逐漸蒼白,又有站不住的趨勢,便幾步上前,扶住他的肩。
江別秋目光一動,沒說什麽。
雙S級別的向導擁有的能力只此一見。
即便被破曉改造過,江別秋的能力依舊沒減弱。只是如黎明塔記錄的那樣,他在使用向導能力的時候,會影響到其他正常向導的精神海。輕則過載,重則崩潰。
一根根精神觸網魚苗一般在空中游過,漸漸地織成一張碩大的網,将所有人罩在下方。
神奇的是,精神觸網之間分明是有縫隙鑽入的,可那些無孔不入的猩紅霧氣下沉之時,卻像碰到了什麽可怕的東西,手忙腳亂地撤離。
然而接觸面越大,江別秋的臉色就越蒼白。
他以一己之力,擋住了霧氣的入侵。
羅山見狀臉色一喜,當機立斷招呼士兵們:“快!趁機休整隊伍!直接在江教授的保護下沖出去!”
人群又沸騰起來。
精神觸網受江別秋控制,圍着他們,鑄成一道堅固的安全牆。
顆粒觸碰到精神觸網,會給人一種難以言明的眩暈感。雖然不至于讓江別秋直接倒下,但難受是肯定的。
為了轉移注意力,江別秋把主意打到了方覺的身上。
他抿着了蒼白的唇色,笑着喊他:“阿覺。”
方覺不動如山:“嗯。”
“你不是也會被這些東西影響嗎?”江別秋說,“我看你怎麽沒事?”
不久前在小鎮裏,方覺暈倒的場景猶在眼前。江別秋原本只是找個話題,這樣一問,倒讓他想起了一些事。
不對。
方覺在小鎮裏待了那麽久,如果當時暈倒是因為顆粒,現在就不會這麽完好無損地站在這裏。
“你騙我?”江別秋反應過來,盯着他,“你……”
“是精神阈值。”方覺道。
江別秋:“……”
現在倒想起來實話實說了?
江別秋生起些許怒意,但很快又想起,自己并沒有什麽立場生氣。人家大長官獨來獨往慣了,是他自己死皮賴臉非要上趕着貼上去。
他笑了下,索性不再接話。
可方覺倒沒完了:“我不知道精神阈值到底什麽時候觸發。”
江別秋一頓,動了動嘴唇:“哦。”
“那次也沒有觸發,只是差一點。”
“哦。”
“我是打算告訴你,但後來太多事,就忘了。”
“……哦。”
方覺話本來不多,眼下主動蹦了那麽多字,竟讓江別秋生出一絲自己在無理取鬧的感覺。
他想偷偷地瞥方覺一眼,哪知剛一轉頭,就和方覺的視線撞到了一起。
江別秋:“……你看我幹什麽?”
方覺淡色的瞳孔泛起一絲促狹的笑意,很快又消失不見:“沒什麽。”
江別秋:“……”
羅山和士兵們合力将受傷的人群聚集在一起,大多數哨兵受到影響失去意識,剩下的就都是普通人。體力與精神的雙重壓力,讓士兵們漸漸露出疲态。
撐着一口氣,終于可見出口等着的幾人。
但離出口越近,污染體的身影就愈多,羅山和士兵們應接不暇,好在子彈充足,出口守着的餘杭和佐伊也能幫襯。
方覺也起身去幫忙。
剛才子彈用來射殺失控哨兵,還沒來得及補,方覺索性直接近身去對付污染體。
在幾方合作下,出口處游蕩的污染體被清理幹淨。餘杭和佐伊終于看見了隊伍,忙興奮地朝他們招手。
佐伊也高興地站起來,翹首看去:“餘杭姐姐!他們來了!”
餘杭也笑了:“嗯。”
忽然間,她忽然臉色大變:“小心!”
只見遠處激動的人群中,有一個瘦小的男人行動詭異。他躲在人群裏,死死地盯着江別秋的背影,在他轉身之際,忽而猛得朝江別秋撲去。
男人狀似癫狂,很明顯是個哨兵,手裏還握着一把泛着寒光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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