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鬧市

唐鏡被這個想法吓到了。

他不敢找嚴壑,只能去找陳玄融拐彎抹角的打聽方臨生的事。

陳玄融被他問的一頭霧水,“咱們是修行的人,講究的是因緣。他們找上我們師門,我們替他化解宿怨,這段因緣就結束了。其他的事,跟咱們沒有關系。”

唐鏡心裏嘀咕,他不是想問這個。他想知道在真實的生活裏,方臨生殺人的罪行到底有沒有人知道。

陳玄融搖搖頭,“沒打聽過。不過他現在不是好好的麽?”

方臨生從一個普通的汽車修理工混成了靜江市最大的建材商,坐擁萬千財産,不論他當年做過什麽,對很多人來說,這件事都已經過去了,翻篇了。

“那,我們一定要這麽做嗎?”幫助了一個殺人兇手這種想法,讓唐鏡有些接受不了。

陳玄融攤手,“阿鏡,我們只是道士。”

唐鏡啞然。

他要是跑去告發方臨生,誰又會信呢?他甚至不能确定埋藏着劉勤屍骨的那棟樓還在不在。藏鋒說二十年的時間,城市的面貌發生了很大的改變,市區高樓大廈林立,他能順利找到那棟樓的位置嗎?

找到了又能怎樣?誰會因為他一句話就去拆房子?

陳玄融在他肩上拍了拍,“阿鏡,這個世界就是這樣,你管不了那麽多的。不管你看到了什麽,那都是別人的生活。”

唐鏡覺得這一刻的陳玄融跟嚴壑是非常相像的,他們的眼睛裏都沒有俗世的溫度,仿佛他們已經變成了神仙,超脫于俗世之外了。

唐鏡在這一刻,對藏鋒的想念到達了頂點。

他來到這個世界,認識的人不多,但在他們之中,唯有藏鋒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他有着正常的三觀,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藏鋒不是神仙,也不是方臨生、劉勤那種沒有底限的流氓。

唯有這樣的人,才會提醒唐鏡,他不是無形無質、游離于這個世界之外的一縷幽魂,他是活着的,活在這個真實的世界裏,活在……活人們建立的規則之中。

唐鏡很快就見到了這位來找嚴壑給他消災解怨的主顧。

他是一位坐在輪椅上的老人。唐鏡第一眼看見他的臉,還以為他至少也有八十多歲了。但把輪椅推進法壇的那個青年卻告訴他們,這老人是他的叔叔,他的年紀才剛過六十歲。

“我叔叔趙文和,”年輕人很恭敬地靠着輪椅盤腿坐下,眼神誠懇,“他年輕時候做過醫生,自己開過診所,救過很多人。後來認識了國外一些做醫療器械的朋友,就做起了這方面的生意。”

“叔叔生意做的好,”年輕人說:“趙家的晚輩讀大學、創業,都是叔叔資助的。但是從幾年前開始,他的身體就越來越不好,看過很多大夫,都說是身體機能的衰竭。後來我們遇見一位大師,他說叔叔惡業纏身,這才推薦我們來天門山。”

年輕人說着,臉上流露出有些急迫的神色,“神仙,我叔叔真的是非常非常好的人,他救過很多人,也幫過很多人。以前有人看病出不起藥錢,他都不收費的。他還資助了很多貧困山區的孩子……”

年輕人說着,眼裏流下眼淚。

唐鏡端詳趙文和的面孔,這是一張枯瘦的面孔,布滿了老人斑,眉毛稀疏,嘴唇也是幹癟的,仿佛說話都很困難的樣子。

唐鏡覺得,五六十歲人,正常情況下,不應該衰老成這個樣子。他見過道觀裏的一些五六十歲的老道士,看上去都身體強壯,耳目聰敏。別說走路了,爬山都不成問題。普通人體質略差一些,也不至于變成這個樣子。

趙文和的目光落在嚴壑的臉上,他似乎想要表達什麽,但嘴唇嗫喏,半天也沒發出聲音,唯有放在扶手上的兩只枯瘦的爪子哆嗦起來。

嚴壑端坐在蒲團上,眉眼之間帶着冰雪的氣息。年輕人之前的那一番話他似乎聽到了,又仿佛全然沒有在意。直到年輕人停下來,他才對身旁的兩個徒弟點了點頭,淡淡說了一句,“惡業纏身。”

年輕人臉色變了。

唐鏡覺得他大約是不相信什麽“惡業”的說法的,但他來到天門山,聽到嚴壑也這樣說,有點兒被打擊到了。

嚴壑問兩個弟子,“此行怕是兇險,阿鏡,你想好了嗎?”

陳玄融聽到他這樣說,就知道他師父是擔心唐鏡解決不了問題。這種時候當然只能他來出頭了。

但他剛要開口,就聽唐鏡很幹脆的說道:“師父,我去。”

能不能再見到藏鋒,他總要試一試。

“師父,”陳玄融見嚴壑盯着唐鏡的臉默然不語,小聲表态,“讓我來吧。師弟年紀小……”

“阿鏡去。”嚴壑一錘定音,轉頭見到陳玄融有些擔心的表情,解釋道:“他比你更有福運。”

唐鏡懵了一下,但轉念想到了他九死一生的穿越,想到了初來乍到,滿眼陌生的時候遇到的藏鋒……

或許,所謂福運都是真的。

做法的過程并沒有太多的玄機,陳玄融點燃了香燭,嚴壑就開始默默誦念經文。唐鏡聽不清他到底在念什麽,似乎與道觀裏早晚課上道士們誦念的經文并不相同。聽的久了,便有些昏昏欲睡起來。

嚴壑的聲音卻忽然停了,他的手按在唐鏡的肩上,輕聲說了句,“你的靈力就是你的武器……去吧。”

唐鏡被他輕輕一拍,竟有種天旋地轉之感。

他進入了第二個人的夢。

唐鏡出現在了一個小巷子裏,這裏與他第一次出現的場景幾乎完全一樣。

同樣有些破敗的小弄堂,路面坑坑窪窪,有些地方還堆着垃圾。斑駁的牆面上寫着“計劃生育是一項基本國策”之類的大紅标語。

正值清晨,小巷裏有不少人走動,有推着自行車要上班的,也有老人晨練歸來,背上背着木劍,手裏提着裝了早飯的塑料袋,遇到熟人還會停下來打招呼。穿着校服的小孩子三五結隊地往外走,叽叽喳喳的讨論着作業,或者最新播放的動畫片。

唐鏡恍然間有一種下了凡的錯覺,像從冷寂的仙宮裏一下子掉進了充斥着市井煙火氣的塵世間。

他試探的往前走,巷口外是一條略寬一些的街道,街道兩側店鋪林立,各種各樣花裏胡哨的招牌幾乎要怼到路人的腦袋上了。

這樣的場景,很像他上一次在方臨生的記憶裏看到過的二十多年前的靜江市。不,時間或許還要再往前推一推。因為這些店鋪看上去都非常簡陋,招牌也是五花八門。他記得藏鋒說過,在後來,靜江市開始進行市容規劃之後,臨街商鋪的裝修、招牌的樣式就有了統一的标準了。

唐鏡低頭看看自己,他身上穿的還是幹幹淨淨的白襯衣,領口和袖子的扣子都系的嚴嚴實實,但腳下穿的卻不是皮鞋,而是一雙板鞋。

唐鏡已經知道自己此刻的穿搭正是他潛意識裏對自己形象的要求。很難想象,他竟然是照着唐徽的風格來要求自己的……

或許,他只是想家了?

唐鏡随着人流慢慢往前走,他能出現在這裏,說明這個地點距離趙文和并不遠。

這樣想的時候,他聽見前方傳來一陣喧嘩,一位年輕女子怒氣沖沖的從一家小診所裏沖了出來,走到大街上之後還轉過身,很沒有形象的沖着診所的方向吐了一口唾沫,罵了一句,“王八蛋,不得好死!”

診所裏追出來一個身穿白大褂的青年男人,他三十來歲的年紀,皮膚白淨,帶着一副細邊眼鏡,看上去文質彬彬。

他似乎是想追上那位年輕女子,但女子腳下不停,已經氣沖沖地走遠了。

男人臉上露出一點無奈的神色,嘆了口氣。

旁邊有個路過的老大爺問他,“怎麽了,趙醫生?”

男人嘆了口氣說:“你看我這裏還沒招到人,啥事都要我一個人做……病人等的時間長情緒就不好。我解釋幾句吧,她還跟我急了。”

老大爺大約是個熟人,他拍拍趙醫生的肩膀安慰他說:“嗳,年輕人麽,哪個有耐心……你倒是趕緊把人招上,我媳婦兒昨天還說她去取藥,結果你說還沒有配好,要等兩天。她回家還抱怨呢。”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趙醫生連忙作揖,“我今天加個班,一定把大娘的藥給配出來。”

旁觀的人笑呵呵的聊了幾句就走了。趙醫生掃一眼年輕女子離開的方向,轉身也走回了小診所。

唐鏡卻在他一轉身的功夫,認出了他的側臉。一個人不管怎麽變老變醜,他的骨相是不會變的:鼻梁和顴骨的線條、五官的比例等等。

這些特征都與趙文和這個當事人完全吻合。

唐鏡沒有多想,擡手攔住了剛才跟趙文和聊天的那個老大爺,向他确認,“大爺,那個診所的大夫,是叫趙文和嗎?”

大爺上下打量唐鏡,大約覺得唐鏡的面相比較乖巧,也不像是要尋仇的架勢,便點了點頭,“對,是叫趙文和。他這診所開了好幾年了,我們這些街坊要是有個頭疼腦熱的,都找他看病。”

唐鏡向他道謝。他如今身無分文,要接近任務目标,也沒有什麽特別靠譜的辦法,還好趙文和自己把機會送到了他面前。

診所門外有一處小花壇,裏面種的雖然都是普普通通的小草花,但因為打理得整整齊齊,看上去生機盎然。門口的地面、門窗也都打掃的非常幹淨。還沒走到門前,就能聞到一股淡淡的消毒藥水的味道。

幹淨、整潔、條理分明,這是趙文和的診所留給唐鏡的第一印象。

他擡手在虛掩的大門上敲了兩下,“請問,趙醫生在嗎?”

趙文和在裏間答應了一聲、過了一會兒,他從裏間走了出來,有些好奇的看看站在門口的白衣少年,“進來坐,是哪裏不舒服嗎?”

唐鏡搖搖頭,“我聽說您這裏正在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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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凡了,下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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