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神仙洞府

唐鏡在去法壇的路上,知道了一件事:法壇不僅僅是他們做法事的地方,也是接待訪客的地方。因為外人是不能進芥子園的。

陳玄融說:“這是師父定下的規矩。”

“那和粟師伯呢?”唐鏡問他,“他能進芥子園嗎?”

“不清楚。”陳玄融撓撓頭,“和師伯也沒來過啊。他有事找師父,也都是在法壇這裏等着見他。”

唐鏡對此,只能理解為嚴壑對自己的領地比較看重吧。

被稱為法壇的地方其實是一棟獨立的院落,後方就是一望無際的竹海,即使是在這樣的深冬,也依然蒼翠欲滴。

院落不大,正屋兩側是廂房,有回廊呈環抱狀通向大門,石徑彎彎曲曲穿過庭院,幾簇芭蕉,三五座怪石點綴着這座純中式的小院,院門外的牌匾上寫着兩個字:清淨。

正屋大門開着,門外站着兩個和粟帶過來的小道士,見陳玄融兄弟過來,行了個拱手禮。嚴壑的弟子輩分高,他們都要稱師叔的。

唐鏡還沒進門就看見了和粟,他一側坐着面沉似水的嚴壑,另一側的蒲團上坐着一個梳着馬尾辮的年輕姑娘,一副沒精打采的樣子,好像并不怎麽樂意出現在這裏似的。她身後坐着一對中年男女,應該是她的父母。

看見又有兩位年輕的小道士進來,一家三口都好奇的看了過來。

陳玄融帶着唐鏡給嚴壑和和粟行禮,嚴壑看了看兩個徒弟,對那對中年夫婦說:“這是我的兩個徒弟,都是年輕人,好說話,讓他們帶着令千金去門外走一走吧。”

年輕姑娘知道這是他們有話要說的意思。她也不樂意坐在這裏聽他們說話,有些好奇的望向兩個年輕道士。

陳玄融行禮,帶着唐鏡和年輕姑娘走出了正屋。

年輕姑娘一走下臺階,立刻冷得打了個哆嗦,手忙腳亂地把披在身上的羽絨服裹緊了,一邊喃喃念叨:“你們這裏好冷啊……你們不冷嗎?”

陳玄融和唐鏡都只穿了薄的道袍,跟臃腫的年輕姑娘比起來,确實帶了幾分仙風道格的味道。

唐鏡第一天來這裏的時候也确實感覺到了寒冷,但後來陳玄融給他換了新的道袍,芥子園這些地方又都有道門的法陣護持,唐鏡不知不覺也把冷不冷的問題給忽略掉了。這會兒看見哆哆嗦嗦的年輕姑娘,才恍然間意識到她這樣的狀态才是正常的。

陳玄融有些嫌棄的看了一眼她身上的羽絨服,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小手爐遞給她,“先拿着用吧。”

年輕姑娘接過來,見一個紫檀木的小盒子,大小也就是粉盒的大小,上下兩片都镂着雲紋,裏面似乎有兩個小珠子滾來滾去的。但花紋細致,從外面又看不見什麽。她拿在手裏裏,倒是渾身上下都暖起來了。

“謝謝啊。”年輕姑娘有些讪讪的,“你們是在這裏修行的道士嗎?”

陳玄融不怎麽樂意搭理她,唐鏡只好在旁邊回答,“是啊,你們來這裏,是有什麽事嗎?”

年輕姑娘垂眸,露出一絲無奈的神色,“求助呗。他們都覺得我中邪了。”

師兄弟一起轉頭看她。

陳玄融聽到“中邪”兩個字,終于來精神了,“什麽意思?你身上發生什麽怪事了嗎?”

姑娘郁悶的看着他。

姑娘名叫付青青,雖然長着一張娃娃臉,但過了年就三十了。她是市醫院婦産科的大夫,工作做的不錯,年紀輕輕已經可以獨當一面了。

要說她的生活有什麽不完滿的地方,那就是她對成家這件事有着非常強烈的抵觸情緒。

陳玄融有些莫名其妙,“這不是挺正常的。現在好多人都非常享受單身生活,自己買房買車,挺逍遙的呀。不結婚就不結婚呗。”

經濟獨立,不想結婚,至少證明這姑娘本身是非常有能力,也非常有主見的。在陳玄融看來,這不是好事兒嗎?

唐鏡也一臉不解。付青青都已經快三十歲的人了,她想做什麽,當然要聽她自己的,這跟“中邪”也壓根扯不上邊啊。

付青青聽他們這樣說,臉色倒是緩和了一些,她有些不好意思的說:“不是啦,我并不是崇尚單身生活……事實上,我還是挺想結婚生孩子的。我是婦産科醫生,我非常喜歡小孩子,也……也想要自己的孩子。”

師兄弟就更聽不懂了。

付青青嘆了口氣說:“我其實有一個感情很穩定的男朋友,交往有三年多了。他也跟我提過結婚的事,但是……不管是誰,只要跟我提結婚,我就會出現各種狀況,情緒會很激動,會生病,還有一次直接昏過去了……”

陳玄融和唐鏡對視一眼,這個症狀聽着就有些不大對勁了。

“我自己也不想這樣,”付青青越說越沮喪,“其實我們感情挺好的,只要不提結婚……什麽事兒都沒有。我,我也不想這樣。”

付青青因為這個特意看過心理醫生,大夫也只說她潛意識裏是擔心結婚會影響到事業和個人的發展,才會有所顧慮,讓她放松心情,跟家人好好溝通。

但付青青卻知道并不是這樣簡單。她跟男朋友早就商量過了,兩個人即便結婚,她也不會放棄工作,這一點,男朋友和他的家人都是非常支持的。所謂的影響事業,這并不是她真正的顧慮。

付青青也想知道問題到底出在哪裏,才會同意跟父母來看看有神通的大師。但等她上山之後,在跟和粟、甚至是嚴大師交談的過程中,那種被別人看成是一個“病人”的态度,又讓她感到非常抗拒。

她開始懷疑自己的決定是否正确。

陳玄融和唐鏡也都看出來了。

陳玄融就勸她說:“你不必想這麽多,如果真有什麽因緣,解開了,難道不是好事嗎?”

“可是……”付青青吭哧吭哧說不出話來。她自己并沒有什麽宗教信仰,她擔心的就是她父母在做無用功啊。

唐鏡覺得她這個情況大約就是醫者不自醫吧。

付青青終于把自己的想法一股腦倒了出來,“我可以确信我沒有心理方面的問題。我對任何一種生活方式都持支持的态度,結婚、單身……只要自己樂意,對別人沒有不好的影響,都沒有問題。”

她只是恐婚恐到了有些過激的程度。

陳玄融身上有一種與嚴壑非常相似的驕傲,他對所有求上門的人都是一個态度:愛來來,不愛來走。

全憑自願。

但唐鏡卻覺得這姑娘搞不好真的有一個心結,只是她自己不知道。

“你不覺得你的說法很矛盾嗎?”唐鏡攤手,“問題就明晃晃擺在這裏……你自己不是也在找原因?”

付青青臉色有些尴尬,“可是……”

唐鏡就笑了,“哪有什麽可是,無非就是那個真正的原因你沒有找到。”

付青青沉默了。

接下來,師兄弟沒有再說起付青青的事,而是帶着她在法壇附近走了走,參觀了一下屋後的竹海,和飛來橋附近的山谷。

回到法壇之後,嚴壑已經走了,和粟帶着付青青的父母正等着他們。

與付青青的心事重重相比,她父母的神色倒是開朗了許多。

當天晚些時候,嚴壑把他們叫去了他的住處。

唐鏡還是第一次踏進芥子園的主院。

這裏比他們住的小院子要寬敞許多,院中一片碧波蕩漾的湖泊,湖面上氤氲着淡淡的水霧,霧氣中隐約可見亭亭如蓋的碧綠荷葉。

一聲清越的鶴唳從他們頭頂上方掠過,唐鏡擡頭,見霧氣中白鶴的身影一閃而逝。

唐鏡忽然就明白了書裏說的“神仙洞府”是什麽意思。

嚴壑站在窗前的書案邊抄寫一卷《度厄真經》。

案頭整整齊齊擺放着筆墨紙硯,窗外一樹紅梅綻放,纖秀枝條幾乎要探進窗裏,滿室都是沁人心脾的清香。

嚴壑聽見他們進來,頭也不回的說了句,“坐。”

小道童送上茶水,又垂首退了下去。

唐鏡不自覺的有些局促,這樣的環境,好像呼吸都成了一件會打擾到別人的事。

嚴壑放下筆,拿起旁邊的毛巾擦了擦手,走過來在他們身旁坐下,淡淡問道:“你們剛才都見過那位小施主,阿鏡說說,那是個什麽樣的人?”

“付青青?”唐鏡愣了一下,“她是個醫生。”

陳玄融在桌子下面踢了他一腳。

嚴壑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你覺得她的性格是怎樣的?”

唐鏡懷疑他在問這個姑娘是不是好催眠的類型,“她是個很獨立的人,事業有成,非常的自信……也非常相信科學。”

嚴壑似乎笑了一下,“人皆如此,在自己熟悉的領域,就會自信。”

這句話唐鏡無法反駁。

他曾經是唐家的公子,是特戰隊的優秀戰士,可是在剝離了這些身份、離開了他熟悉的環境之後,他也只是桃樹巷那些大媽大爺眼裏一個沒怎麽念過書、沒見過世面的鄉下小子。

陳玄融在一旁問道:“他們家要給付施主做法事?”

嚴壑微微颌首。

“那位姑娘答應了嗎?”唐鏡知道這種事是要求當事人同意的。

“和粟打電話說,那姑娘同意了。”嚴壑擡眸望着他,“和師兄讓你們過來,就是想引着這姑娘說說話。她在和師伯面前心防太重,和師伯的意思,你們年輕人在一起,大約能說上話。”

陳玄融小心的看着他,“這一次,還是師弟去嗎?”

嚴壑望向唐鏡。

唐鏡點點頭,“我去。”

對他來說,這不僅僅是一個可以跟藏鋒一起解決問題的機會,更是一個……淬煉自身能力的機會。

這些日子以來,他時時回憶起手心裏浮現出一根毛線的感覺。

他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像藏鋒一樣,在需要的時候變出一把望遠鏡,或者……比望遠鏡更有用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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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鏡舉手:我去~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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