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坐着睡

其實倒也不是管家懈怠，不給艾米找靠譜的醫生，而是真沒什麽靠譜的醫生。

魔法藥劑師這樣高端的人在傭兵之國是找不到的，平民生病了一般也就是自己弄點土方吃吃，病的嚴重了，就找吟游詩人。他們四處游蕩，主要靠在酒館講故事賺錢，但因為走得地方多，見識廣，也頗有一些手藝，看病就是其中一項。這些人中倒也有人有真本事，但也同樣因為他們四處游蕩，讓人摸不清底細，也沒人清楚他們靠不靠譜。

文森抱着艾米先住進了附近的民宅，然後叫人去叫軍醫。

傭兵之王借住，民宅的主人立刻将最好的房間讓了出來。如果只有文森自己，他自然不會這樣擾民，但帶着艾米，他也就接受了。

安頓好艾米，文森又返回去看王宮的情況，找管家詢問有沒有人受傷，是不是所有人都撤出來了，都怎麽安頓的。

安排完那邊的事，文森帶着一身風雪回民宅的時候，軍醫已經到了，弄了藥在熬水。

等藥熬好，文森在艾米半夢半醒間勉強給她灌進去的時候，天已經亮了。

文森一身疲憊，這房裏簡陋的連個凳子都沒有。

他戳了戳艾米燒的紅撲撲的臉頰，終究沒好意思躺下睡，而是和衣靠坐在床頭。

很累，很困，風塵仆仆跟沙匪打了一場，追出去七八十裏，趕回來又遇上這樣緊急情況折騰了一夜，文森真是覺得身心俱疲。

可是文森靠在床頭閉上眼睛卻睡不着。

民居雖然不至于四處漏風，但也頗為簡陋，家具很少，破舊的被褥太薄，底下還墊了幹草，牆上的壁爐燒了一夜，沒人添柴，已經快要熄滅，而艾米——他的王後裹着被子，燒的連呼吸都是滾燙的。

他其實也沒有那麽高尚，最初的夢想也含有很多財帛享受的部分。可是現在看來，似乎有點失敗。

文森知道帝國的貴族不把他的傭兵之國當回事，認為他們就是個規模大一點的土匪流寇，他當然一直對這種說法嗤之以鼻，覺得自己總有一天讓帝國付出輕視他的代價。

可是這一刻，他卻忽然有些不确定。

他的理想國，貧窮、弱小、管理混亂，缺錢、缺糧、缺人，什麽都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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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魔法歷1670年稱王，到現在已經五年。他從沒有一刻停下奔波，盡了全力，可是這個地方的改變依然不大。

總有人告訴他，這樣做是錯的，這樣做是不對的，想要建立一個國家不應該這樣，連親力親為都是錯。

勞而無功，理想與現實的格格不入，讓人覺得心力憔悴。

他可以帶兵深入帝國搶糧搶錢，給他兩個冬天，他也有信心掃平沙匪，但是，傭兵之國如今需要的，真的是一個武力強盛的王嗎？

他們當然需要武力強盛，但并不需要一個只會領兵打仗的王。

給文森十萬鐵騎，他有信心可以南下帝國，為傭兵之國占據更多肥沃的土地，從根本上解決傭兵之國如今面臨的各種問題。可是，就憑傭兵之國如今的人口，不想辦法休養生息，上哪兒去弄十萬騎兵去？

現在傭兵之國的軍隊，滿打滿算，不足八千。其實這個數目已經很可觀了，一個三萬餘人的小國，能有四分之一的人口都是軍隊。但這些軍隊大部分是他叛出帝國時帶過來的，少部分是傭兵團投靠以及收編沙匪，本地征兵量極少。

如今傭兵之國男女比例失調，繼續窮兵黩武，再過十年，他們這一輩人老去，傭兵之國将再無可戰之兵。

其實現在已經比五年前初到此地的時候情況要好上許多，可是對于國家運作了解的越深，文森心裏反而越不安。他的每一個決定都有可能影響這個國家的未來，而他不知道何去何從。

艾米睜開眼睛的時候，簡直懷疑是不是有人趁她睡着的時候拿棒子照她頭上打了一記，頭疼的簡直要裂開了。

艾米發現周圍環境好像不太對，一擡頭就看到文森長着胡茬的下巴。

他睡着了，眼下帶着青黑色，胡子拉碴，看樣子很疲憊。

艾米覺得文森這樣邋遢的樣子似乎比他幹淨整潔的樣子要好看許多，他其實長得也不醜，就是沒特色，讓人過目即忘，而留了胡子之後，顯得粗犷些，倒讓人覺得他挺有男子氣概的。

窗外的雪簌簌落下，将息未息的壁爐中時不時爆出柴火噼啪的聲音，溫暖的被窩與外面的寒冷形成鮮明對比，艾米懶洋洋的不想動。

她發了會兒呆，還沒想明白現在是怎麽一個狀況，就聽見外面有輕微的敲門聲。

而文森太累了，難得睡的十分熟，并沒有聽見。

艾米任那敲門聲響了片刻，最終還是無奈地起身，懶洋洋地起來去開門。她穿着睡衣，沒找到自己的衣服，便披上了文森蓋在她被子外面的鬥篷。

他個子比她高，他的鬥篷又大又長，把她整個人包起來後還拖在地上。

外面的冷空氣湧入，讓艾米忍不住瑟縮了一下，看到眼前穿着铠甲的傑克，她有些意外。艾米沒想到來敲門的不是管家或者侍女，而是軍中将領。

而傑克更沒想到來開門的是發髻散亂，披着文森鬥篷的王後殿下。

兩個人面面相觑了片刻，傑克有些不好意思地別開了臉。

艾米偷偷抹了抹眼角的眼屎，唔，她好像給公主殿下端莊的形象抹黑了。

“什麽事？”艾米清了清嗓子，決定忽略自己沒洗臉之類的無關緊要的細節。

“城裏有些房子被壓塌了，還有軍隊訓練的事要來請示頭兒。”

“他好像睡得挺香的。”艾米覺得很奇怪，“房子塌了找他幹什麽？搭個棚子先住着，有傷的治傷，如果有人沒逃出來就趕快挖呗，往年冬天他不在的時候怎麽辦了？”

話雖是這麽說，不過作為一個制度幾乎沒有的小國家，大家都習慣只要文森在，就去請示他。尤其是民政官中有一部分是原先帝國留下來的，這部分人戰戰兢兢遇事更不敢自作主張。

傑克也就是例行公事地來請示一下，他知道文森至少兩天兩夜沒合眼了，也覺得沒必要為這事兒再把人叫起來，于是點了點頭，“那等他起來你跟他說一聲，我去處理了，有事再來報給他。累了幾天了，他好好休息吧。”

艾米看着傑克來去匆匆，覺得有點莫名其妙。

她轉了一圈，沒看到管家和侍女，倒是在一邊的小屋裏見到一個婦人和幾個孩子。

婦人和孩子對她的态度都誠惶誠恐的，讓艾米覺得很別扭，于是大概了解了一下昨晚發生的事情，借了點水梳洗，艾米就返回了之前睡的屋子。

千年的皇權思想積澱，再加上文森實在沒有一個王的架子，所以傭兵之國的平民們面對帝國遠嫁過來的公主殿下比面對他們的王時還要恭敬卑微。

破舊的門軸吱呀一聲響，靠坐在床頭的文森從夢中驚醒，就看見艾米推門進來。

文森還有些恍惚，伸手探了探身邊，才意識到她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起來了，而他居然沒發覺。

渾身肌肉酸疼，坐着睡一點也不解乏，腿都麻了，文森一點也不想起來。

但是……這房間連坐的地方都沒有，再想想連日大雪，連王宮都壓塌了，恐怕城裏的民居也有不少遭災的，他得去看看。

文森在心裏嘆了口氣，自己這個傭兵之王的生活過的真是連狗都不如。

“王宮暫時住不了了，今天先在這裏住着，晚一點……或者明天，我讓人把軍營的帳篷收拾出來，我們先住軍營吧。”文森覺得公主殿下大約是沒受過這樣的苦，于是有些愧疚地加了一句，“辛苦你了。”

“去軍營住？好的，沒問題。”艾米聽說去住軍營，心裏有點雀躍，終于不用每天只對着管家和侍女那幾張臉了，能換個環境住還挺新鮮的。

文森見艾米披着他的鬥篷，也不好意思要回來。他裹了裹身上的軍服，打開門，看着門外白茫茫一片，哈了口寒氣，剛打算硬着頭皮出去，就聽艾米說：“你要去哪兒？早上的時候傑克過來了，說有民居壓塌了，不過他已經去處理了。他說有事再來找你，讓你好好休息。”

“啊？哦。”文森猶豫了一下，關上了門，這樣的天氣，他也真是不想出門管那些亂七八糟的瑣碎事。

可是轉過身來，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還只有一張床……。

幸好這民宅的主人解救了他們倆的尴尬境地，做好了早餐請他們去吃。

唔，其實已經到午餐時間了。

可是吃完之後，主人大媽立刻惶恐又殷勤地讓他們回房休息。

畢竟是別人家，不回房休息也沒地方呆，尤其艾米還穿着睡衣。這天寒地凍的，積雪沒膝，昨晚王宮裏還有個侍女被砸傷，一時半會兒也沒人顧得上跑進已成危房的王宮裏給他們王後來送件衣服。管家去處理王宮倒塌後續事宜，而文森完全沒想到這些細節。

于是兩個人又回到房間獨處了。

壁爐已經完全熄滅了，艾米披着鬥篷站在地上覺得有點冷，她已經不再發熱，不過頭還有點疼。

艾米看了站在房間中央不知道在想什麽的文森一眼，提議，“再睡一會兒？”

文森覺得臉上有點燙，遲疑了一下，點頭說：“好。”

艾米立刻脫了鬥篷鑽回被子裏。

文森又猶豫了一會兒，然後若無其事地脫了外套和長靴，掀起了被子一角。

“……”艾米有點詫異地看着他，他想幹什麽？他怎麽不像剛才一樣坐着睡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