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公主二嫁

安東尼把艾米送回公主府的時候,公主府那邊剛發現公主不見了，布魯諾急得團團轉。

“回去吧，想想我說的話，別想着逃，公主府外,城門口都有我的人,你逃不掉的。”安東尼低聲說。

他漆黑的眸子凝視着她,猶豫了片刻,說：“也許嫁給我讓你覺得委屈了,但我會對你好的。”

艾米低着頭,沒有回應。

安東尼走了之後,布魯諾跟在艾米身後，憋了半天，終于忍不住說：“殿下，你下次出門前能告訴我一聲麽？我保證保密。”

他低頭看着自己的足尖，非常不好意思，“你們馬上就要成親了，也不在這一時。”

他以為她去私會情郎，艾米也懶得跟他解釋，有點疲倦地笑，“讓廚房給我做些點心吧。”

憤怒爆發之後，心裏空蕩蕩的，有一種脫力的虛弱感。

她曾經以自己适應能力強為驕傲，随遇而安，像株野草一樣，怎樣都能活。可現在想來，也許只是逆來順受的懦弱。

沒有力量改變，除了适應，還能怎樣？

所以當傑克提出想娶她的時候她憤怒過，如今即将嫁給安東尼她再一次憤怒，可是憤怒過後，當無路可走的時候，她知道自己依然會嫁。

人的情緒是最無用的東西，對事情不會有任何助益。

艾米坐在院子裏一直坐到深夜，她想了很多，又似乎什麽也沒想。

第二天的時候科林來了。

小孩子的眼睛幹淨澄澈地看着艾米，“大姑姑，你要嫁給安東尼了麽？”

艾米第一次對他有耐心，“科林，你覺得皇帝陛下為什麽要把我嫁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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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與科林是天生注定的盟友，八歲的小孩子，也不完全是小孩了。

安東尼需要娶一個公主，但皇帝陛下為什麽要如他所願呢？總不至于真的是因為憐憫她這個為國遠嫁的女兒。艾米一直是局外人，這些天不斷有人上門效忠，她也對焱聖城中形勢有所了解，冷靜下來之後，反而比局中人看的清楚。

科林猶豫了一下，小聲說：“他們說，是因為皇帝陛下打算把皇位傳給我。安東尼手裏有兵權。”

在以魔法師為尊的帝國，以前大家都不重視兵權，但如今連年用兵，軍隊數量越來越多，魔法師貴族們也不得不正視這一股力量。

艾米搖了搖頭，“你說的不對。”

科林低着頭，微微握拳，沉默了片刻，又放松了下來。

他隐忍地說：“如果姑姑自己想當女皇……，我也是願意支持姑姑的。只要不是二叔當皇帝。”

艾米忍不住笑了，“不，我不可能。我沒有魔法天賦，又是女子。”

其實各大帝國并沒有明确地規定女子不能繼承皇位，歷史上雖然鮮少出現女皇，但女皇儲卻并不算少見。

一直以來，都是魔法天賦最高的皇族，可以繼任皇位。

只是魔法天賦越高，在天賦覺醒之後對身體的影響就越大，女子天生體弱，很多都是承受不了魔法天賦對身體的損耗而早夭。另外，從帝國血脈的傳承方面來考慮，女子也相對弱勢。

艾米看着科林，“你才八歲，一般都是十五歲進行魔法天賦覺醒，年紀大一些，身體健康一些，覺醒的幾率會大些，就算你提前，也得十一二歲吧。陛下的身體，還能撐三四年嗎？”

“何況，誰又能保證你的魔法天賦一定能覺醒成功呢？誰又能保證你魔法天賦覺醒成功之後，一定比二皇子強呢？你身上變數太多。”

自從大姑姑回來之後，帝都形勢暗潮洶湧，周圍奉承的人多了，科林畢竟是小孩子，頗有些頭腦發熱，此時一盆冷水潑下，他有些懵。

他吶吶地問：“那麽陛下為什麽……”

“你站在陛下的立場上想一想，他為什麽。”

為什麽把正當盛年的兒子頻繁調出京城，為什麽要啓用大公主這顆棄子，為什麽要給年僅八歲的皇孫加碼？

因為皇帝陛下老了啊。

大皇子殿下去世後，二皇子殿下幾乎成了唯一的繼承人，不少人已經開始讨好未來的新君，皇帝陛下只要活一天，就絕不容許這樣的事發生。

可是他只要沒瘋，在只剩下這一個兒子的情況下，他就不能過于削弱他，畢竟帝國還是需要傳承的，所以他只能扶起皇長孫，給二皇子殿下樹立一個敵人。

科林畢竟還是八歲的孩子，雖然早熟，但年輕人氣盛，根本沒想過自己壓根不在皇帝陛下心中的繼承人名單上，聽艾米一分析，頓時有些傻了。

他有些無助地握着艾米的袖口，“大姑姑，我們該怎麽辦？”

艾米的嘴角下壓，有一種冷漠的自信，“示弱。皇族血親不多，皇帝陛下只有兩種選擇，扶持你，或者打壓二皇子。只要我們還不夠強，皇帝陛下就會繼續。”

示弱不難，因為他們本來就不算強，但這樣做究竟對不對，艾米其實并沒有自己表現的那樣篤定自信，不過她覺得強者或許就是該強硬的時候強硬，該示弱的時候示弱，她必須給科林足夠的信心。

雖然時間上有些倉促，但大公主第二次出嫁的時候要比第一次出嫁要隆重許多。

齋戒沐浴，艾米立在黑暗中面向東方，禮儀官在旁邊聒噪着，她回望自己這些年的經歷，只覺得心中似古井無波。

朝露沾濕衣擺，東方血色的光芒沖破黑暗，夜色裏緘默的人群對着朝陽叩拜。

據說這個儀式是為了表達自己對神的虔誠敬意，以祈求神對自己婚姻的祝福。

艾米想起自己嫁給文森時候那混亂的儀式，是不是因為當時沒有得到神的祝福，所以她與文森才沒能走到最後？

如果這世上真的有神，那麽人死之後是否有魂？文森的魂是否在看着她？當初那些有意無意的諾言，此時卻極為清晰地浮現在腦海。

“我既然嫁給你了，也沒想過再回帝國去。”

他也曾說過，“無論今後與帝國關系如何，我會保護你。”

如果文森的魂在看着她，如今這樣的結果，他心裏又會怎麽想呢？

冗長的儀式完成後衆人仿佛舒了一口氣，然後是舞會，艾米就像個提線木偶一樣一步步完成該有的程序。

這一天仿佛過的極慢，又過的極快，艾米記不清自己都做了什麽，然後一擡頭發現已經是晚上了，在最近剛修繕過的星辰伯爵府，安東尼的卧室裏只有他們兩個人。

他今天難得沒穿軍服，而是穿着帝國貴族華麗的禮服，領口露出裏面襯衫層層疊疊反複華麗的領子，讓他的精致眉目看起來有些像女子。

“休息吧，不管什麽原因，我既然娶了你，我就會盡力對你好的。”安東尼說。

盡管他極力克制，但艾米還是看出來他略有些局促。

艾米沉默了一陣，僵硬地點了點頭。

他們各自去換了睡衣，艾米躺在床的裏側，安東尼吹了燈，安靜地爬上床。

寂靜無聲的黑夜，艾米睜着眼睛向上看，卻什麽也看不到。

安東尼試探地伸手，握住艾米的手。

安東尼見過愛情華美的外衣，也見過外衣之下千瘡百孔的本質，他如今并沒有非誰不可的心，但命運既然安排他娶了她，他也想盡力對她好。

不管因為什麽原因，他娶了她，他們在一起，他終歸是想要好好過日子的。艾米大約能感覺到他的想法，她剛嫁到傭兵之國時，也是這樣的想法。

艾米沒有動。

他側過頭親了親艾米的臉頰，然後嘴唇即将碰到艾米嘴唇的時候，艾米終于忍受不了，推開了他。

她的眼淚無聲無息順着眼角落在枕頭上，文森已經死了，她改嫁給了安東尼。在她以往的觀念中，并沒有守貞的想法，然而在決定屈從于命運之後，她卻無法忍受安東尼碰她。

安東尼愣了愣，但并沒有強迫她，安靜地躺回自己的位置。

“安東尼，你愛大公主嗎？”

安東尼沉默了片刻，嘆了口氣，“愛過，……也可能只有我以為是愛。”

他想了想，她似乎一直挺關心他和大公主之間的事的，以前是沒必要跟她說，不過如今他覺得也許自己需要解釋一下。

“我最初的時候，是看重她的身份。所以争取到了護送她去覺醒魔法天賦的任務，在途中使了些手段，讓她喜歡上了我。”當時遠離帝都，他們又陷入安東尼一手策劃的危險當中，她對他依賴甚至崇拜，他對她的追求很容易就得到了回應。

“然後她魔法天賦覺醒失敗，她情緒很低落，而我當時有些猶豫，再加上回到帝都後身份地位的隔閡，我們就散了。她是個讓人喜歡的女孩子，我覺得我的打算以及算計很對不起她。我為她做過最瘋狂的一件事，大約就是倉促帶着星辰騎士團去攻擊文森的傭兵騎士團。抛開兒女私情，我想至少我要保護她的安全，可惜還救錯了人。”

安東尼的聲音平鋪直敘，“她不願嫁給文森，我送你出嫁之後回到帝都，她來找我。我……希望她能平安快樂，也許我能給她的不多，但她孤身一人流落在外，我願意娶她，庇護她。她留在我身邊了一段時間。那段時間她總是給我很多建議，有些有道理，大多數卻跟我的意願相悖，我不願意聽她的，我們……有過很多激烈的争執，在很短的時間裏關系迅速惡化。後來她就走了。她離開了我去找佩吉求助。”

安東尼回想起那段時間的艾琳娜，身份的變化讓她不安到極點，她急切地想要控制他，當他與她意見不同時簡直歇斯底裏，喜怒無常，與之前判若兩人。

他頓了頓，又加了一句解釋，“佩吉是科波菲爾伯爵的長子，是大皇子殿下一系的人，曾經跟艾琳娜很要好。當初艾琳娜不願嫁給文森，就是他聯系的伊萊。我因為卡門河工程一事離開帝都，大約一年前收到屬下傳信，說艾琳娜被佩吉折磨死了。”

以前心心念念的八卦，如今艾米卻已經沒太大興趣，然而聽到這時候還是忍不住驚呼，“死了？”

她有種不真實的感覺，想了想問：“那佩吉呢？我好像沒見過他。”

“他也死了。他後來去北邊戰場混資歷，我找了個機會把他殺了。”安東尼的語氣裏露出一絲殺氣，不過很快平靜下來，“這就是我跟大公主之間的事。我不知道什麽是愛，我們之間也遠沒有經過吟游詩人美化之後那般美好，但我覺得我至少是愛過她的。”

艾米沉默了片刻，嘆息，“我也不知道什麽是愛，可是我愛文森，也許……愛得不夠深。”

“安東尼，我暫時……也許永遠都不能接受你碰我，我恨你。”其實真正的恨又何必說出口呢？當面說出口，只會顯的無力，因為除了說，她沒有能力将他如何。

“你沒必要碰我，對吧？你應該知道我是木系魔法師，你和我應該不可能生出火系魔法天賦的孩子，不可能讓孩子冒充皇族來實現你的野心。所以……我們各過各的吧。”

安東尼側過頭看她，她十分規矩地躺着，平靜的仿佛一具會說話的死屍。

他還記得第一次見她的時候她就像是一叢生長茂盛的荊棘，帶着滿身的活力。

“對不起。”安東尼緩緩吐出這三個字。

艾米沒有回應，倔強地翻了個身背對着他，然後她忽然想到了什麽，猛然坐起，戒備地看着他。其實他們兩個即使生不出有火系魔法天賦的孩子也沒關系，只要她懷孕，生的時候抱養火系魔法師的孩子謊稱是皇室血脈就可以了。

“你只有擁立科林一條路可走，別的你想也別想！”

她的身體緊繃的像一根弦，安東尼苦笑了下，“我沒有那麽壞，你不願意，這件事我不逼你。”

他雖然沒有文森那麽理想化，卻還是有那麽點英雄主義和大男子主義，他也想做一個好男人，想要好好對自己的女人，如果可以，誰也不想做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