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安國公府

安國公府的府邸據說是前朝的末代昏君專門為他最寵愛的皇兒所建的。占地足足有六公頃,其中各個大小花園合起來就将近三公頃,可以這麽說,這根本就是一個園中之府。因着那末代皇子喜好歌舞,因此,這府裏最大最奢華的,竟是那豢養名伶供該皇子賞玩取樂的傾城樓。據說此樓竟比皇宮內的最高樓還高!

安國公楚峋能夠被先帝賜予這個府邸,可見他獲得的是多麽大的恩寵。甚至聽聞當年先帝要冊封他為異性王,不過被他給婉謝了。——當然,這僅是聽聞而已。

安國公入住府裏,就将府內大勢重修了一番。象征王權的東西全被撤下。比如說一些四爪金龍的浮雕什麽的。而那傾城樓也被他差人給拆去了一層,并把裏邊的奢華物品全部移走,據說這樓裏一層大廳的地面全由金磚鋪成,當時光是那些金磚就運了好幾車子。而這傾城樓也被安國公給改作了書樓,名字也換成了文濤閣。

忠勇侯府一行人的車隊在安國公府門前停了下來。王婉悄悄掀起了簾子朝外看去。只見正前方那朱紅的大門一下就撞入眼簾,大門厚重而莊嚴,似乎在沉默地将門的那頭與這裏隔絕開來。“安國公府”——黑色牌匾金色大字,字體蒼勁有力,一撇一捺都宣示這裏主人的滔天權貴。而那大門之前,牌匾之下,好些個婆子正在井然有序地查看名帖,然後低頭彎腰地領着名帖的主人們自開啓的偏門走進去。

王婉下車的時候,已經見到好些個雲鬓金釵的貴婦和小姐魚貫而入了。

這一整條街早已被安國公府清理幹淨,其時路上除了一頂頂轎子,一輛輛馬車,看不到任何閑雜人等。

王婉在青環的攙扶下随同大夫人,林氏,還有她的母親,并着諸位姐姐們,一同走上公府的臺階。

跨過門檻,入了偏門,便就進了這安國公府了。眼前是一個偌大的院子,不遠的兩邊皆是有些年頭的大樹,而正前方,則是安國公府的正堂。

才剛下了臺階,朝前走了幾步,便有婆子擡着幾頂轎子過來了,大夫人先上了轎子,然後是林氏,林茹,再接着便是王婉她們幾個小姐們了。皆是一人一頂轎子,各自的丫鬟婆子伺候在外頭。

王婉端坐在轎內,搖搖晃晃的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才感覺到擡轎的人停下了腳步,卻是在她以為就要把她放下的時候,轎子又動了,竟是在過門檻,原來才剛是進了內院啊!

而這期間,耳邊僅有一路聽來的各種悅耳鳥鳴,竟是連一個人的一聲輕咳都沒有。

終于,就在王婉都快睡着的時候,聽到了一個婆子的聲音:“各位夫人,小姐們,到了。”王婉打個激靈睜開了昏昏欲睡的雙眼,第一反應就是感慨,這安國公府可真夠大的呀!

下了轎子的王婉搭着青環的手,步履輕盈地随着大部隊緩緩而行。只見這一路是鳥語花香,清水潺潺。亭臺樓閣金碧輝煌,影影綽綽呈現于偌大的園林之中。王婉倒是很想細細欣賞一番這傳說中除去皇家園林,京城內最大的私家園子,可惜大家閨秀的準則不允許她這麽做。她目不斜視,只得用餘光瞄了幾眼周遭的景致。就這樣,也讓她被安國公府這巨大精致的園林所折服。

安國公世子夫人方樸雨是個很別致的人,這一次,她直接将會客的地點安排在了桂花林,倒省去了大家擠在廳堂內一番無趣的寒暄。

香氣四溢的桂花樹下,在一大群或嬌或豔,或雅或俗,或麗或秀的女人中,王婉再一次見到了方樸雨。

她仍舊是那麽得美麗。身穿一件淡紫的金絲繡花長裙,腰纏一條白色的織錦雲紋腰帶,頭挽着時下流行的堕馬髻,因為天生麗質,不過是略施粉黛,卻在一群貴婦人中脫穎而出。她盈盈笑着,動作優雅迷人,好似仙子一般,讓人不自覺地就把目光集中到了她的身上。

她看到了在婆子的帶領下一路走來的忠勇侯府一家。于是,她款款而動地迎了上來,臉上滿是笑意:“二位嫂子可來了!還有林姐姐!可叫我好等!”

大夫人笑着先打趣道:“這可不能怪我們,誰叫你安國公世子夫人的名頭那麽響,今天到來的夫人小姐們可是都排到街外去,還好府上下人們辦事好,辦事快,不然,我們還不得排到天黑去?”

這一番話可把大家都逗樂了。

方樸雨笑道:“看大嫂說的,得,都是我的錯!等會兒我自罰三杯!”

于是大家又笑了。

可見這方樸雨是個會說話的妙人,僅看她站在那裏還真是看不出來,所以可謂人不可貌相吧。

接着,又聽方樸雨對林茹說道:“林姐姐,你第一次到我府上來,可得好好坐坐,就當散散心也好。”方樸雨指的自然是,林茹不應再為夫亡而傷心,成日地悶在所住的院中。

林茹笑着點頭道:“可得謝過安國公世子夫人請我過來了。”

方樸雨親切地挽起林茹的手:“何必在意那些虛的名頭,我比你年小,你喚我一聲‘方妹妹’就可了。”

林茹連聲擺手說道:“這怎麽使得。”

接下來,因為林茹是第一次接觸到京城的貴婦圈子,方樸雨便将林茹介紹給了在場的諸位貴婦,當然,也介紹了王婉。

然後,王婉便像櫥窗裏的模特小人一樣,被一大群大部分都做了母親的貴婦們給圍了起來。

“哎喲!這娃兒長得真漂亮呢!”

“是啊!長得就跟畫上的一樣呢!”

“我瞧着哪,給她眉間點個朱砂,不就活生生觀世音菩薩身邊的小童嗎?”

“是啊是啊!”

“瞧這眉眼長得,長大後肯定是個大美人!”

“也不知定過娃娃親沒有,我那兒子今年剛好比她大一歲……”

“哎喲,張夫人,這麽快就想把人家小丫頭給定下啊!也不想想等人家長大了,怕是門檻都被媒人踩破了,哪還輪到你兒子!”

“哈哈哈——”

……

于是,在一片笑聲之中,王婉囧了。

這也太誇張了吧!難道是對新來孩童表示歡迎的一種方式?

對于自己的長相,因為銅鏡并不清晰,她也很少照鏡子,于是能夠知道的信息都是從大人們那裏來的,一般都是“長得真好”,“長得很可愛”,“長得真漂亮”,至少,她可以肯定的是,自己長得不賴,畢竟基因就在那裏:她的母親林茹就是一個婉約美人,雖然不及那方樸雨,但也差不到哪裏去,而他的父親,也是個清秀帥哥,就算女從父相,她也絕對長不出一張國字臉外加濃眉大眼。可是,她僅是知道自己長得不賴,要變成一個美女,起碼還有幾年的時間吧。可是今天這群把她團團圍住的貴婦人們,卻一口一個美人地誇着,一個個都打着包票,肯定她将來絕對不會長歪,必是實打實的大美女!見到她們這麽熱衷地圍着她談論這個,王婉嚴重懷疑,這是因為她們平時太無聊了,現在難得聚到了一塊兒,并且找到了一個能夠共同談論的,沒有任何利害關系的話題,所以也就誇張了起來。

王婉在這一群貴婦之中,被說得是越來越不好意思,頭也就越埋越低,就差沒鑽進土裏去了。

“好啦,”終于,方樸雨笑着解圍了,“我說你們這群平日裏閑得快發黴的糟婆子們,看把人家小丫頭臊的。難道要在這裏講到天黑啊?走走走,我們到那亭子裏坐坐。”

于是,一群人朝着一個靠湖的大亭子走了過去。

只見那亭中早已擺上了桌椅,桌上糕點,酒水,一應俱全。

而就是這時,一個婆子一手牽着一個五歲左右的男孩,一手抱着一個兩歲左右的女孩,朝着她們走了過來。

那男孩一看到方樸雨便撒腿跑了起來,急得那婆子直叫喚:“小少爺,小少爺,別跑啊,小心摔着!”無奈自己手中卻抱着女孩兒,沒辦法追上來。

只見那男孩一下子撲進了方樸雨的懷中:“娘親——”

于是,衆人都笑了。便有人道:“這就是府中的二少爺吧!”

方樸雨笑道:“是了,這就是我那猴兒,都這麽大了,還黏人。”

卻是那二少爺伸開手臂,一副要母親抱的樣子。

大家又笑了。

而此時那婆子也到了眼前,卻是她懷中的女孩見到母親抱了哥哥,便扭動着也要撲過來。方樸雨就笑罵道:“兩個都黏人,我就這麽一雙手,怎麽就抱得了倆?”

于是就有人笑道:“那是世子夫人慈愛,孩子們才黏你,哪像我那哥兒,現在大了,才要抱上一下,就扭着要出門玩去。”

“哈哈哈——”大家夥兒笑了起來。有人說道:“曹夫人,那是你的孩兒大了,就是眼前這二少爺,年紀大了要抱他也是不肯的。”

于是,又是一片笑聲。

兩個小孩子吵鬧着不肯走,于是方樸雨便帶着他們一起進了亭子。然後王婉才知道,他們确實就是方樸雨親生孩子,而這安國公府人口凋零,安國公楚峋僅有一子,也就是安國公世子,而這位世子迄今也不過三個孩子罷了,一個就是去世的前妻所生的楚鳳歌,另兩個則就是眼前的五歲的楚鳳陽,和兩歲的楚巧巧了。

一大群人在這偌大的亭中頑笑了一會兒。便聽見方樸雨說道:“你看看我,光顧着我們自個兒玩兒了。可憐這些個孩子,杵在這裏像個木頭人似的。”

幾個貴婦便附和着笑了起來。

于是,那方樸雨就叫來兩個年紀稍大的丫鬟,說道:“你們帶着這幾個姐兒到花園裏轉轉吧,可得好好招待她們!”

丫鬟們屈膝應下了。

卻是大夫人将方文雅留下了,只聽她說道:“文雅好靜,還是讓她在這陪陪我吧。”

這就是心照不宣的變相相親了,于是,年紀大些的小姐們都被留下了。

而林氏也叫住了方文琴:“文琴你也留下吧。”

方文琴應下了。低着頭,默不作聲地站到了林氏的背後。王婉瞥了她一眼,見到她依舊是無甚表情,看不出喜怒,但是王婉覺得,她應該是不樂意的,就是不知道是為什麽。

于是,到了最後,能夠離開亭子,到園子裏玩耍的差不多都是些十歲以下的小女童了。包括王婉,總共八個人,年紀差不多都與王婉相當。其中年齡最大的是十歲的嚴春麗,當朝右相的嫡孫女,然後便是九歲的方文頌,八歲的方文棋了,其餘的皆是小于八歲的。

就是那七個小女孩,王婉發現,她們中間竟然也有着約定俗成的“小集團”,比如,方文頌、方文棋就和其中的兩個女孩交談更多,而那另外三個女孩,其中有俨然一副大姐姐風範的嚴春麗,她們則抱成一團,自己說自己的,根本不去理會方文頌她們。在邊上聽了一會兒,王婉就恍然大悟了。原來,這兩個小集團是嫡女集團與庶女集團啊!可憐的王婉在此時此刻竟如邊緣人一般,被這兩個集團都排除在外了。那方文頌還會時不時地對王婉笑一笑,且不論她是真心還是假意,而那方文棋,這下子是裝都不想裝了,而且,顯然她對方才王婉聚集了所有人的目光,得到了所有貴婦們的稱贊,感到非常的憤恨,只瞧她看向王婉的目光都好似能噴出火來。不過,她還是知道克制的,畢竟不久前才被關了一個月的禁閉,因此,她并沒有用那憤恨的目光多看王婉幾眼,而是不停與友人們說笑着,盡她的全力将王婉排除在外。

王婉無奈地嘆了口氣。不是說她是新來的,大家與她不熟,其實她明白的很,根本就是她的地位不夠。雖然大人們個個是熱情有加,但是,孩子們就沒那麽多的彎彎去繞了。不夠格就是不夠格。早在方文棋才與她那幾個朋友們剛剛見面時,她大聲地“介紹”了王婉之後,各個女孩們那臉上幾乎一樣的表情就可說明了一切。

偌大的園林,樹木郁郁蔥蔥,草地綠綠悠悠,鮮花姹紫嫣紅,鳥蟲鳴叫交錯。一切都很美。

王婉靠在一棵柳樹邊,靜靜地看着一群衣着鮮麗,童稚可人的女孩們在一起肆意地展現自己真實的面貌,追鬧,玩耍,“咯咯”銀鈴般的笑聲在此處回響。童年是如此美好,童真是如此純粹。恍然間,王婉竟希望自己是真的七歲了,什麽都不去想,什麽都不去煩,就是一個普通的小孩子,一切人間的險惡都看不見,就這樣無憂無慮,就這樣快快樂樂,一點一點地長大。

而就在王婉以為她會這樣一直靜靜看下去的時候,突然,一個女孩指着前方一水碧湖的對岸,驚叫道:“站在那邊的是不是楚公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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