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下雨了,淅淅瀝瀝水滴淋濕大地,這是春天的第一場雨,安安靜靜降臨在這城市裏。

車水馬龍的城市并未因為陰雨而減緩節奏,相反,泥濘和雨水只會讓這裏更加忙亂。

壞天氣帶來壞心情,一路上幾乎全是堵車,走走停停灌了一耳朵噪音,走進公司時即便肖恩已經盡力控制自己的情緒,也很難像往常一樣對着向他打招呼的員工露出微笑。

而一通來自家鄉的電話堪稱雪上加霜。

“哦,我親愛的小羊,你還好嗎?”手機那頭是他永遠美麗的母親大人。

“嗯,我最近很好,不用擔心。”把手機開到免提,翻開辦公桌上的文件,厚厚一大摞看到就覺得壓抑。

“聽上去就不好~可憐的小羊羔,母親多想抱抱你~”隔着電話他都能幻想到母親現在捂着嘴淚眼汪汪的樣子,不禁勾起些笑。

“放心吧,都這麽多年了。”眉眼漸漸展開,他難得嘟哝着撒起嬌。

“我的小甜心~”嘆息一聲,她覺得心就像一塊熱鍋上的黃油,一下就軟了。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別那麽叫我~”軟下語氣安慰那邊多愁善感的母親,不出意外聽到父親模糊的咳嗽聲,“還有父親,久疏問候,可還安好?”

“他好得很。”拍開想拿電話的手,肖恩的母親摸摸僵着臉坐在一邊的男人的頭發,“還是那副老樣子。”

“那就好。”肖恩聽到那邊的咕哝聲,就知道父親又在鬧別扭,“母親你也要順着毛摸啊。”

“都養了幾十年了,我比你熟。”把板着臉的男人推出房間,她靠在門上,笑意微收,“安東家那個小丫頭下個月辦儀式,請柬發過來了。”

肖恩一僵,怔愣半響才反應過來,“啊,這麽快她也要舉辦儀式了,真想不到。”嘴上這麽說,手上不自覺地攥緊鋼筆,在紙上劃下一道印記。

“我可憐的寶貝兒~”母親腦海中自動浮現出三歲的肖恩鼓着淚包眼的模樣,母性瞬間泛濫成災,“可憐的小羊……不要難過……”

“母親,我沒事。”肖恩面上勉強撐起一個笑來,“我會準時回去的,不用擔心。”

“你要是不想回來,就不用回來。”拿起手絹揩揩眼角的淚水,她眼中閃過一道寒光,“不過是個血統一般的混血劣質品,也好意思到你面前來晃悠。”

“冷靜點媽咪,我沒那麽脆弱。”肖恩趕緊安慰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話是這麽說,在母親眼裏兒子永遠都那麽嬌小,“哦,可憐的小羊,媽咪好心疼你……別擔心,你總能找到比她更好的……”停下來抽泣兩聲,她接着說道,“你可是藍血後裔,同代的最強者,怎麽會找不到呢……”

“是的媽咪,您說的都對。”溫聲哄了一會情緒有些波動的母親,肖恩挂上電話,揉着眉心嘆了口氣,心情更加沉重。

窗外雨下得很大,嘩啦嘩啦惹人心煩,空氣中彌漫着汽車焦油混雜潮濕黴味的氣息,汽車在樓下堵得死死的,鳴笛一身接一聲不帶間斷,對于五感敏銳的巫師而言,這種環境簡直就是一場噩夢。

才剛剛挂下的手機又嗡嗡響起,掃了一眼來電顯示,卻是他那久未聯絡的父親。

“日安,父親大人。”接起電話,他的措辭變得謹慎莊重。

“日安,肖恩。”父親一貫的語調,聽着就能回憶起倫敦潮濕的街頭,連綿不絕的陰雲。

肖恩在聽到他聲音的同時下意識挺直背脊正襟危坐,像個聽訓的小學生,“是的,父親。”

那邊停了一下,才接着開口,“肖恩,你母親很不開心。”

果然,父親那薄情的心裏只裝得下母親,他更像是個多餘的附帶品,母親不在場的情況下甚至懶得裝出些許關心來,“我很抱歉,父親。”總之無論如何,這種狀況先道歉就對了。

“嗯。”父親照例敷衍式的标準回應,緊接着說道,“不惜一切代價,解決它。”

“我知道了,父親。”低頭老實作答,心裏盤算着今晚下班該怎麽把母親哄高興,女巫的心最是善變,誰知道她現在最愛什麽。

對他的回答父親也沒多說什麽,只淡淡說了幾句場面話,估計大抵是母親過來了,不過他也不拆穿,樂得和父親一唱一和做出父子情深的樣子讓母親放心。

挂掉電話,直接關了機,肖恩把臉一捂倒在椅子上,疲憊感蔓延全身。

讓母親高興的方法他心知肚明,但是被全歐洲拒絕的他要去哪裏找一個帶回去給母親呢?

安東家的小姐凱瑟琳倒是遠近聞名的美人,當年他們兩個鬧得不歡而散折騰得很大倒是給家裏添了很多麻煩,還白白叫母親歡喜一場。

不過美人總是不缺追求者的,不像他這幅模樣……

想到這裏,肖恩就忍不住苦笑,隐約還能回憶起那雙傲慢嘲諷的藍色眼眸,第一位肯垂青他的小姐啊,誰能想到只是個想看他笑話的騙局。

一晃這也快十年過去了,眼下既是送來了請柬,該去還是要去的。重新坐直身,翻開文件,他臉上脆弱消弭,勾起平日的微笑。

大不了就當做回去看望母親好了。

……

然而今天似乎是他的倒黴日,工作多得要命一直熬到天黑都沒弄完,下班回家車居然壞了,就算巫術再怎麽強大也不管修車,擡眼一望就只剩他這孤家寡人留在這裏,援助是別指望了。

拿出手機一看就剩半格電,給白奇打個電話求援非但沒人接還沒了電,幸好錢包什麽的還在身上,還是打個車回去吧。

結果出門就被瓢潑大雨澆了個懵逼,急急忙忙施了個咒語把水擋在外面,在路邊攔了快半小時車都沒人樂意應,公交倒是來了幾輛,問題是作為一個四體不勤五谷不分出門有車的巫師,他根本不知道坐哪輛能回去QAQ

倒春寒的天氣被澆得濕透,渾身滿是保暖咒也無法阻擋他被凍得瑟瑟發抖,就穿了西裝被風一吹,就一個噴嚏接着一個噴嚏,站在那裏等着就感覺滿滿的郁卒無名怒火拱着要往外擠,要不是教養壓制住最後一根神經,他恨不得現在就撕開人類的外皮打爛眼前能看到的一切。

古歐洲三大黑暗生物之一,巫師可不是什麽善男信女。

神經質地跺跺腳,他敏銳地自風雨聲中辨識出一些不同尋常的聲音。

這個音波,這個高度……不會有錯的……心跳不由自主的開始加快,他皺起眉認真辨析風中的聲音。

倘若當真是的話……撒旦還是對他有三分仁慈的……

三分鐘後,他沒形象地蹲在草叢裏,對着灌木叢中小小的一團面色凝重。

根據巫師的直覺,眼前這個絕對是極品中的極品,放在老家一群女人瘋狂跪舔的種類,別說她們,就連他看到都控制不住心跳加速面紅腿軟。

啊!撒旦是看他實在太倒黴了才對渺小的他額外開恩嗎?!

贊美撒旦!

“那個……貴安……先生……”鑒于自己在老家那長的看不到頭的不良記錄,肖恩忐忑不安地開口打了個招呼。

這是他第一次有機會和這麽高貴的品種講話啊啊啊!

心快要跳出來了啊啊啊!

連舌頭都撸不直了!

會被嫌棄的!會被嫌棄的!會被嫌棄的!

聽到他的聲音,那一團瞪大眸子,對着他張開嘴,弓起背,後背毛炸開,從喉間極富威脅性地發出嘶吼。

大黑覺得自己今天簡直倒黴透頂了!

作為只鄉下土貓,講究點的說法叫中華田園貓,總之是比不得城裏人養得金貴,再加上他是一窩裏的變種,鬼知道一整窩貍花裏怎麽出了他這麽個黑不溜秋的黑炭頭,除了小肉墊是粉的全身沒半點白毛,主人家又迷信,生出來就嫌他不吉利,擡手就給丢出去了。

還是村口孤寡的張大娘看他可憐,就給撿回去棒子面面米糊糊的養着,吃到大也多少覺醒了些種族記憶,雖然妖物的身份給他帶來的唯一好處就是能抓得到鳥不至于餓肚子,不過最起碼知道了自己為啥和兄弟們長得不一樣不是。

然後這麽長了幾年,張大娘就死了,他也就淪落成了野貓,又過了半年就被村子裏的狗聯合着趕了出去,随便蹭上一輛不知開往何方的大巴車,一覺醒來就在千裏之外的大城市裏了。

唉喲我的娘啊,那可不是一般的吓人,滿城的大妖怪氣息他一下車就給吓尿了——是真尿了,還被清潔大媽追着狂奔了三條街,小命都差點跑沒了。

轉頭碰上了個看着不錯的人類把他抱了回去,還以為是個好人,但是還沒進房門那滿滿的血腥味就讓他炸了毛,想也不想轉身就跑。

從此大黑成了這座城市裏千千萬萬的流浪貓之一。

而且還是混的不好的那種。

成群結隊的野貓不敢惹,人類就更不敢碰了,在城裏流浪十幾天都沒怎麽吃東西,好歹找了個藏身的地方沒安穩兩天就被趕了出來,裏面藏着的食物也全都變成了那群讨厭的家夥的戰利品。

想想就是一把鼻涕一把淚,一只貓又竟然還撕不過一群野貓,真是給老祖宗丢臉!

被趕出來受的傷還沒好,迎頭就撞上大雨傾盆,着急忙慌的跑進灌木叢裏躲了一整天,冷得渾身都沒了直覺。

三天沒吃過東西的野貓大黑表示不凍死也得餓死!

天眼看着就黑了,夜裏風更大雨更急,樹葉稀疏的灌木叢基本沒了作用,後腿斷裂的地方越來越疼,已經很難支撐他再去找個新的避難所,肚子裏疼得早就沒了知覺,左眼被一爪子撓到的傷口這幾天也情況堪憂,在這麽下去只怕他就得在這裏喪命了!

勉力支撐着喵喵叫了幾聲,嘶啞無力的聲音被風一吹就斷了線,連他自己都聽不見。

來個好心的小姑娘救救他吧……

他一定給她當牛做馬……

誰來救救他……

什麽人都行……

他不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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