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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彰一路進宮,惠安帝對韓家軍的戰績十分滿意,當場下令宮中設下酒宴,要為韓彰慶功。

韓彰見狀,只拱手道:“護疆衛國乃是末将職責所在,陛下設宴慶功,末将愧不敢當,只願陛下能将設宴所用資款撥以犒勞全軍。”說着,又嘿嘿,“且末将也有些私心在,實在太長時間沒有見過舍妹與外甥女兒一家,思親心切還望陛下成全。”

惠安帝愣了愣,繼而開懷一笑,“如此倒是朕的思慮不全,險些誤了将軍一家團圓了。”

韓彰忙不疊的請罪,惠安帝擺了擺手,“朕與你玩笑兩句,将軍莫要害怕。”頓了頓,“況且将軍所言實屬有理,韓家軍諸将士在邊關陣前奮勇殺敵,保衛我南淵邊境寸土不失,該賞!”

惠安帝當即下旨犒賞韓家軍,消息傳到駐地,衆人皆喜出望外,對于陛下尚且惦念他們這些小兵小卒的心意,十分感念。一時之間,年輕的君王軍營中獲得一波擁戴,聲名漸起,而攝政王得知以後,在府中拍碎了一個茶盞,“本王的确小觑了皇帝小兒。”心中不滿之餘又生出些不安來。

不過,莫論攝政王心思如何,這一邊侍郎府中則是一派熱鬧祥和。

舅甥姑侄一家子人,暌違兩載,桌席上自是少不得推杯換盞。韓彰喝到了興頭上,頂着一張通紅的臉,一掌拍在自家妹夫的肩膀上,将人拍得一踉跄也不管不顧,只嘿嘿笑着說道:“那幫子蠻兵忒狡猾了些,要不是老子精明,這仗還不知道要打到猴年馬月。妹夫你是沒瞧見,那北齊的叫什麽呼倫延啥的狗屁将軍舉旗投降時的慫樣,哈哈哈。”

“什麽呼倫延吶,人家是叫呼延肆倫。”穆鴻達也紅着臉,一本正經地糾正道。

韓彰擺擺手,“管他是三倫四倫的,都是手下敗将。”說着,他挺直的背一下子佝偻下來,聲音也跟着低了下來,“可為了兩國邦交,老子不能取了他的狗頭來告慰岳将軍的在天之靈。北齊沒一個好東西……”

一旁的韓夫人和穆夫人對視一眼,眼底都流露出無奈的情緒來。

這二人果然還是和從前一般,愛喝酒,偏偏都是兩杯下肚就醉得不知今夕何夕了。

韓夫人笑了笑,道:“岳将軍枉死,始終是他心頭的一根刺,如果沒有陛下臨時的旨意,那呼倫将軍的頭顱就要被他割下來祭奠岳将軍的帥旗了。”韓夫人是巾帼不讓須眉的女中豪傑,随夫奔赴邊境以後,并未安居将軍府,而是換了铠甲,和韓彰并肩作戰。

如今數月過去,韓夫人始終記得,那一日朔風凜凜,有零零碎碎的雪渣子從蒼空落下,南淵和北齊最後一戰,北齊人節節敗退,韓彰率部乘勝追擊,于邊防河畔生擒了敵軍将領呼延肆倫。

韓彰和已故的岳铮曾經都是定國将軍的部下,一同出生入死,征戰沙場,不是親兄弟卻勝似骨肉手足。韓彰初到滄州,便聽聞了岳铮遭遇伏擊,萬箭穿心而死的慘狀,一直對此耿耿于懷。他決意要割下呼延肆倫的頭顱,可還未及行動,惠安帝的旨意就傳到了邊境,聖旨上面的意思大概就是兩國交戰,生靈塗炭,如今北齊既然已經主動求和,南淵自當保持大國風範,北齊國君已然許諾以三座城池換回呼延肆倫,那便将人放回去罷。因此,哪怕韓彰心裏再不痛快,也只能紅着眼睛咬着牙,眼睜睜放虎歸山。

“呸,呼延肆倫狗賊的血只會髒了我岳老弟的眼。”原本已經醉得趴在穆侍郎背上的韓将軍聽見自家夫人的話,一個激靈就坐了起來,一手向上指着,“老子遲早要他,要他,血債……血償……”

尾音越來越低,漸漸消失于鼾聲中,衆人循聲望去,韓将軍已然醉死過去,而坐在他邊上穆侍郎雖說沒有醉成一灘爛泥,可看他端端正正坐在那兒,一語不發,俨然一副神思放空的模樣,穆夫人搖了搖頭,叮囑穆景皓帶人好生将韓彰與穆鴻達二人送去醒酒歇息。自己則拉着韓夫人的手道,“眼下韓府只怕尚未完全整頓收拾好,依我看,這幾日不如就住在府裏,反正庭院都是現成的,也教婉兒和灣灣小姊妹倆好好親香親香。”

聞言,韓夫人微微側首,看了一眼自見面起就湊在一塊兒的兩個小姑娘,自然沒有與穆夫人見外,一口答應了下來,“如此,我們就在府上叨擾幾日。”

如此,韓家三口果真在穆家住了四五日,等到韓彰要動身去京郊兵營巡視,韓夫人才領着韓婉兒一道回了将軍府,侍郎府一時之間又回歸了舊日的平靜。

莳蘭居中,穆灣灣趴在窗臺上,看着庭院中杏花樹落英缤紛,未幾,幽幽地嘆息了一聲,“好無聊吶。”

在她的身後,忍冬和慕夏交換了一個眼神,後者走到書案邊,從厚厚的一沓話本中抽出一本字帖,然後複又走到穆灣灣的身側,将字帖往前送了送,“楚先生給姑娘留的功課,姑娘還沒做完呢。”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先前,因為江少洵出事,穆灣灣曠了一日家學的課,被楚先生教訓了一回,順帶還給另加了一本字帖的臨摹,兼着楚先生要回鄉探親,家學暫時停課,但楚先生誨人不倦,生怕穆灣灣期間荒廢了功課,十分心軟地只給她另外布置了抄寫詩書的作業。

這些日子以來,穆灣灣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每日磨磨蹭蹭,到今天勉強抄完詩書,眼看着兩日後楚先生就要回來了,那一本厚厚的字帖可還沒有動過幾頁。

穆灣灣用手捂住自己的耳朵,連連搖頭,“我不聽我不聽。”

慕夏道:“姑娘,有句話叫什麽來着,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眼下正得空呢,不如先抄幾頁?”

忍冬也附和道,“姑娘也莫指望奴婢們了,楚先生可是知道奴婢們的字跡,要是再被她發現,告到老爺夫人跟前,奴婢們的月錢就要沒啦。”

一語中的。

上次曠課後,穆灣灣帶着臨摹的字帖去見楚先生,那些大字裏由忍冬和慕夏代筆的部分都教她圈了出來,生生的擺在穆灣灣的面前。

穆灣灣還記得,當時年紀不大的楚先生用十分滄桑無奈的聲音語重心長道:“灣灣啊,你得對得起你爹付給我的工錢啊。”

可是,穆大小姐又無意成為盛京才女,略通筆墨,她便已經自滿自足了。

這大概就是書上所說,實系凡庸之輩,胸無大志罷。

忍冬和慕夏軟聲勸着,只教穆灣灣再無心思去看外頭紛紛揚揚的杏花雨,視線從高高的牆頭劃過,她眯了眯眼,轉過身,從慕夏的手中直接拿走了字帖。

就在慕夏以為自家姑娘終于要做些正事了,便只見穆灣灣抱着字帖跑進了卧室內間,不多時換了一身新裁的春衫,風風火火就朝外面跑。

慕夏看得發愣,回過神來才要去追,就被忍冬拉住了胳膊,“別着急,姑娘跑不遠的。”

因見慕夏懵懵的,忍冬指了指隔壁的方向,好笑道,“我倆不肯幫忙,還能教姑娘嚯嚯也就只剩下倆人了。”一個是府裏的大公子,另一個就是隔壁的江少爺了。

這般時辰,大公子人在宮中太學,能讓姑娘不撲空的也就是那位傷筋動骨一百天,至今還躺在床上休養的江少爺了。

穆灣灣輕車熟路地從衫眠巷的側門進入江家後院,一路溜進了江少洵的扶風苑。

扶風豪士天下奇,意氣相傾山可移。

江少洵素喜詩仙太白的詩句,彼時讀到《扶風豪士歌》,為詩中縱橫捭阖的豪邁與自由灑脫之氣感染,當即就将自己的住處改了名字。

這會兒的扶風苑裏靜悄悄的,間隙裏只能聽見風穿竹林的吟吟聲,陽光穿林過葉在半開半阖的門扉上撒下婆娑光影。扒在門邊朝裏面望去,穆灣灣沒有看到沃懷的身影,低頭稍一沉吟,小手一推,“吱嘎”一聲,房門就被推開了。

屋內一樣是靜悄悄的,穆灣灣放輕了腳步,轉過落地的屏風,便看見江少洵躺在榻上,阖目而眠,正睡得香甜呢。

腳下的步子微微一滞,穆灣灣驚覺自己來的時機不對,本着不打擾傷患的原則,悄咪咪地又轉了過去,貓着身子就要撤出去。可是,步子才邁出去一半,就聽見身後傳來“嘩啦”一聲,仿佛有什麽東西掉在了地上。

穆灣灣扭過頭,再看向床榻時就發現,适才還好端端蓋在江少洵身上的被子這時候已經散落在了床邊的腳踏上,而兀自酣眠的江少洵毫無察覺,甚至還側了側身子,睡得更香了些。

春日溫暖,可穿堂風還是夾雜了一些寒意,如果任由江少洵這般睡下去,少不得舊傷未愈又要增添新的病症了。

穆灣灣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懷裏抱着字帖,無奈的一嘆,她這是上趕着來伺候他江三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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