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chapter 01

當年江家嫡長女江嘉染遠嫁,嫁的就是太原溫氏的嫡系子弟溫嶼。故而,聽賴嬷嬷提及溫家來人,江少洵的眸中瞬間多了一抹亮色,當即拔腿朝老夫人的院子奔去。賴嬷嬷看着一溜煙沒了人影的方向,“哎喲”了聲,道,“這風風火火的性子真是……嗐!”嘆完,也跟了過去。

江老夫人住的瑞鶴堂和扶風苑隔得并不遠,賴嬷嬷回來時,剛走到門口就聽到屋內傳來一陣歡聲笑語,見廊檐下兩個小丫鬟湊在一塊兒逗弄雀鳥,走過去,咳了聲,驚得二人連忙散開。

“賴嬷嬷。”兩個小丫鬟看清來人才稍稍松了口氣,其中一人大着膽子問道,“您不是去請三少爺了麽?”

賴嬷嬷一愣,“少爺沒過來麽?”

兩個小丫鬟齊齊搖頭,她倆剛從屋內退出來,守在廊檐下半晌,再沒有見過旁人過來了。

“……”

瑞鶴堂正房內,江老夫人倚着軟靠坐在上位,身邊是教她拉過來挨着坐的穆灣灣,而下首位上陪坐的除了雪夫人外,就連素日裏只守着小庵堂吃齋念佛的二房文氏也低眉順眼地坐着,溫家派來的掌事嬷嬷則坐在矮凳上回話。

江嘉染和溫嶼原定于夏初的返京省親恐不能如期成行,這是溫家特地派嬷嬷進京的原因之一。

嫡長孫女出嫁五載有餘,因為溫家距離盛京山高路遠,而江嘉染自幼身子骨便虛弱,這麽些年竟難得回來一次。江老夫人嘴裏時時念着,心裏常常想着,盼來盼去,竟等來這麽個消息,失望之情可想而知。正當她嘆了口氣,那溫家嬷嬷卻突然又開了口。

“原來我們少爺和少夫人都已經打點好了行囊不日就要啓程,可府裏的大夫突然診出我家少夫人已經有了一月餘的身孕,這才不得不取消行程,打發老奴來給親家老夫人送信告罪呢。”

一言出,滿屋靜了一息,随即,江老夫人喜笑顏開,問道,“嘉染果真有了身子?”見那嬷嬷連連點頭,她念了聲“佛”,“這太好了。”

江嘉染嫁進溫家多年,一直無所出,盡管溫家人沒有說什麽,溫嶼也一如既往地疼寵于她,但這件事卻從來都是江嘉染和江老夫人心頭的一樁心病,如今這麽個好消息傳來,江老夫人哪裏還會因為見不到孫女孫女婿而遺憾嘆息,倒是一疊聲地吩咐雪夫人打點安排,給江嘉染準備補藥衣物。哪怕溫家并不短缺這些,但江老夫人還是想多貼補貼補這個常年不在身邊的孫女兒。

雪夫人一一應下,因見江老夫人眼眶微紅,難得地說笑湊趣道,“大姑娘有了身子是大喜事,這日後再回來,咱們這屋裏可就是四世同堂了。”

“嘉染姐姐當年有着盛京第一美人兒的頭銜,溫家公子又據說是生得極好的,江奶奶您說他們日後的娃娃那得多好看呀?”穆灣灣笑得眉眼彎彎也跟着逗老夫人開心。

“那可不。”江老夫人想着嫡長孫女兒剛出生時那雪團子般的可愛模樣,又念着溫嶼的長相人品,倒恨不得這會兒二人就抱了孩子來。只是江嘉染這才剛剛有孕,胎相初穩,這十月懷胎,要見着重孫孫少不得要等到來年春暖花開了。

賴嬷嬷從外面挑簾進來時,溫家嬷嬷正在給江老夫人說起江嘉染在溫家的日常起居,而穆灣灣在一旁聽着,偶爾出聲詢問兩句。見着賴嬷嬷進來,她眨眨眼睛,發現賴嬷嬷的身後并沒有那道熟悉的身影。

江老夫人也注意到了,倒沒有避着溫家嬷嬷,問道,“洵兒呢?”

賴嬷嬷回話道,“前頭聽見大姑娘來信兒了,跟腳底踩着風火輪似的就朝瑞鶴堂跑來了,可老奴這一回來,采兒撷兒卻說都沒見着人。老奴估摸着,是不是半道上教老太爺或是老爺喊走了也不一定。”

今日是朝中休沐的日子,因此賴嬷嬷的話倒的确在情理之內,可事實上,這會子的江少洵正在明月樓的雅間裏拖着盛國公府的世子爺一塊兒喝酒呢。

“曹廷安你說,小爺我為什麽要跑呢?”江少洵這會兒喝得熏熏然,心裏納悶極了。

他聽到長姐來了信,心下高興,幾乎是腳步不停地奔至江老夫人的院子,可就因為在院外聽到了穆灣灣的聲音就硬生生收回了踏進院門的腳。

曹廷安比江少洵年長幾歲,性子也沉穩許多,這會兒他端着酒杯,眉眼冷淡地睨着江少洵那沒出息的模樣,鼻孔裏若有似無的溢出一絲冷冷的哼氣聲,然後慢條斯理地将自己的衣袖從江少洵的手裏拽回來,薄唇輕啓,吐出四個字來:“做賊心虛。”

“做賊心虛?”江少洵的聲音一下子拔高,不可置信地瞪向曹廷安,“曹廷安,你莫不是瘋啦,誰做賊誰心虛?”

曹廷安報之以冷笑,“這話不如去問問你的小青梅?”

他的話音才落,今日在明月樓坐館的說書人正高聲吟道,“妾發初覆額,折花門前劇。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同居長幹裏,兩小無嫌猜……話說這青梅竹馬,兩小無猜,自古而來夫妻恩愛者不少,但意難平、徒生恨更是數不勝數,漢武帝金屋藏嬌之言是言猶在耳,可那陳阿嬌下場卻獨居長門,還有那陸務觀一樣是娶了青梅竹馬的表妹,可家中高堂不喜,到頭來啊也是山盟雖在,錦書難托……”

曹廷安瞥了一眼江少洵搭在膝上慢慢握起的手,意味不明地笑了聲,“啞巴了?”

江少洵擡眼對上曹廷安的視線,“你作甚如此看着我?”

“我在想要不要攔着你去揍那樓下的說書先生。”

“我作甚要揍他?我又不是過河拆橋的劉徹,又不是軟弱無能的陸放翁。”江少洵想也不想地道。

曹廷安冷淡的眉眼裏慢慢地多了一抹笑意,他給江少洵添了一杯酒,難得附和他的話,“自然你家中也沒有苛責不容人的老母,而那穆姑娘亦不是驕縱跋扈的性子。”

“……”江少洵磨了磨牙,“曹廷安,酒可以亂喝,話不能亂說。”

曹廷安搖了搖頭,也懶得反駁。

他和江少洵打從啓蒙起就在一處讀書,相識也有十一年了,一些事情當局者迷,旁觀者卻都心若明鏡。他想,江家上下對那穆家姑娘的疼寵和穆侍郎隔三差五就想把眼前這人揍一頓,可見一些事情兩家未必沒有形成某種默契。

江少洵見曹廷安自顧自地喝酒,半點兒沒将自己的話放在心上,便道,“收起你心裏的猜測,我江少洵除非瞎了眼睛,才會喜歡那丫頭呢。”

曹廷安夾了一塊豬肝片放入江少洵的碗中,“多吃點,補肝明目。”

“……”

和曹廷安的一頓飯吃完,江少洵單方面宣告不歡而散後,沿街游逛了半天,兜兜轉轉卻轉進了衫眠巷,站在江穆兩家相對的側門之間,他擡頭看了眼湛藍湛藍的天,一陣風吹過,熏熏然的頭腦清醒了幾分,他擡手用扇子敲了敲自己的額頭。

“差點兒被曹廷安那家夥給糊弄了!”

自顧自嘀咕一句,他轉身才要去推自家的側門就見門從內被拉開,猝不及防的,江少洵就看到那個害得他一夜輾轉反側又在曹廷安面前飽受冷嘲的罪魁禍首正俏生生的站在面前,一雙杏眸水汪汪的,有些無辜但更多的是驚訝。

穆灣灣見着了江少洵,眨了眨眼睛,“嗳,你怎麽從外頭回來了呀?”賴嬷嬷不是說,人是被江伯伯叫走了麽?等等……

隔着幾步遠的距離,淡淡的并不算濃郁的酒味随風撲鼻而來。

穆灣灣秀氣的柳眉輕輕皺起,“你一大早就跑出去喝酒?”

江少洵的視線這會兒卻穩穩當當地落在小姑娘發髻上那支搖曳精致的紫玉步搖上,璀璨的陽光下,那支步搖上的玉珠多多少少有些晃眼刺目。江少洵道,“你管我?”

說完,收回視線,直接越過穆灣灣進了側門,頭也不回地就走了。

“……”

穆灣灣被留在原地,愣了好久,才蹙眉嘀咕道,“這家夥最近是吃錯藥了嗎?怎麽那麽不對勁啊。”

江少洵的不對勁,江老夫人慢慢地也注意到了。

“你說,洵兒這些日子是不是有些奇怪?”

賴嬷嬷為江老夫人捏肩的動作頓了頓,之後才道,“是有那麽一點兒。”

江老夫人道:“說說看。”

賴嬷嬷道,“天啓書院那邊已經催了幾回,少爺都不回去,反倒是撺掇着二少爺去呢。”江府二少爺江少興乃是江家二房已故江川的遺腹子,文氏的獨子。

江少興比江少洵年長兩歲,早幾年一直在外游學,前兩日從外面返回盛京。這一回京,江少洵就跑過去纏着江少興,詢問他有沒有興趣去天啓書院接着讀書。

江少興是個好脾氣的,可教江少洵纏得也是難得冷了臉,直言,“我江少興既要入天啓書院也絕不走後門。”

江老夫人自是知道這件事,“他哪裏是要撺掇興兒去什麽書院,不過是借故纏着興兒罷了。”對于自己偏愛些的小孫子,江老夫人再了解不過,她看着賴嬷嬷道,“你難道不覺得他連日裏纏着興兒,更像是要避開旁的人嗎?”

賴嬷嬷愣了愣,仔細回想這些日子以來江少洵的表現,好半天才遲疑地道,“這是躲着灣灣姑娘呢。”

可不是麽,穆灣灣幾乎每日都會過府來陪老夫人說一會兒話,往常她過來的時候,江少洵也總會前後腳地過來和小姑娘相互擠兌幾句,然後再樂颠颠的離開。可是這些日子裏,但凡穆灣灣過來,江少洵一定是在二房江少興的書房裏,就連老夫人請過幾次,這人也是借口不出現的。偶爾穆灣灣想起來去尋人,也都會撲空。

江老夫人按了按額頭,“從前這兩個小的見着了雖然喜歡拌嘴嬉鬧,可瞧着一團和氣的,這些日子,洵兒倒總是躲着,教我看着,兩個人倒像是越來越生分了。”

“這,這也許是長了年歲,多少有些避諱起來了?”賴嬷嬷道。

江老夫人嘆了口氣,“是都長大了。”

語氣裏帶着幾分可惜。

賴嬷嬷作為江老夫人的貼心人,哪裏能不知道她在可惜些什麽,只勸道:“這兒孫自有兒孫的福氣,教老奴瞧着,這些避諱倒是好事呢。”

“這說的是什麽話。”

賴嬷嬷笑笑,“咱們三少爺和灣灣姑娘打小兒就一塊兒長起來的,小的時候一桌吃飯一床睡覺,整日形影不離的,誰不說這跟一對孿生的兄妹似的。老夫人心裏的打算老奴也明白,便是穆夫人那兒也是願意的,可是事情成與不成還不得看三少爺和灣灣姑娘的心意?這二人若是一直像對兄妹一樣相處下去,您才真該發愁呢。”

這話在理啊!

江老夫人有些渾濁的雙眼瞬間一亮,心道,該換個法子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一喜娘子如青梅,初澀回甘不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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