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交集
打開門,麥家恒看到了一張笑眯眯的臉。
來人是陳嬸,也就是給他安排工作的老大媽。
陳嬸把手中的東西遞給了他:“小麥,這是你的手機吧?”
“是的。”麥家恒接過手機問,“怎麽在您這兒?”
“馮經理叫我給你的。”陳嬸邊說邊往屋裏走,“估計是你打掃的時候落在他的辦公室了。”
“哦。”麥家恒見陳嬸一屁股坐在了自己的小床上,還擺出一副長談的架勢,連忙給她倒了杯涼水,“大媽,喝點水吧,勞煩您跑這一趟,真是謝謝了。”
“你這孩子真客氣。”陳嬸喝了口水,沖他挑挑眉,突然做出一副神秘兮兮的樣子,壓低聲音問,“小麥,你和馮經理很熟嗎?”
麥家恒被這奇怪的問題和在他看來同樣奇怪的表情弄得一愣:“不太熟,您為什麽這麽問?”
陳嬸特八婆地笑了:“他剛才在向我打聽你的情況。”
這回輪到麥家恒好奇了:“他問了什麽?”
陳嬸如實回答:“就像查戶口似的,只要是和你有關的事兒全問了一遍。”
“哦。”那個冷漠的人居然向另一個人打聽自己的情況,知道這件事後,麥家恒的心裏有些說不出的感覺。雖然驚訝和疑惑占了大多數,但是确确實實有一種微妙的感覺在心中湧動着。
陳嬸又說:“不過,我也不太了解你的情況,所以有些問題我也答不上來。”
麥家恒問:“哪些問題?”
“他問你為什麽會來我們這兒做清潔工。”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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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覺得奇怪,你看你年紀輕輕的,幹啥不行啊,咋就沒點追求呢?”
麥家恒:……
不是不想努力,而是自身條件太差,不敢奢求太多。
麥家恒也曾想過,打幾個月工後,等有了存款,去夜校學點知識,具體學什麽他還沒想好,畢竟還有許多時間供他考慮清楚,而目前首要的任何就是存錢。
陳嬸見他突然變得很沉默,眼神也黯淡下來,這才明白自己的話戳到了他的痛處。幹笑兩聲,馬上安慰他:“瞧我這張嘴,盡說些不中聽的話。小麥你別難過,日子還長着呢,總會好起來的。”
麥家恒笑了笑:“我沒事。”
“那就好,咱們再來說說馮經理?”
陳嬸也笑,只不過笑得擠眉弄眼的,簡直就是“八婆”模式全開。
老太太們最喜歡聊八卦,麥家恒看她興致那麽高,也挺配合:“嗯,說吧。”
“你知道嗎,馮經理可是整個公司中最難相處的一個人。他啊,對人冷冰冰的,又很高傲,而且還得罪不得。除了他那個部門的唐小全,我還從來沒見他對誰真心地笑過。”
說到這裏,陳嬸神秘地一笑,用手半捂着嘴說:“聽他那個部門的人說,他好像挺喜歡唐小全,不過還沒得到證實,但也八九不離十了。”
……
“男人喜歡男人,這不就是同性戀嗎!啧啧……”
……
陳嬸還在繼續念叨着,麥家恒卻什麽也聽不進去了。
在大多數人眼裏,同性戀群體是這個社會的異類。由于性別取向的不同,與傳統的社會習俗相悖,他們被誤解、被歧視,不被主流社會接納,始終隐蔽地活在這個社會的邊緣地帶。
看着那張不停張合的嘴巴,麥家恒覺得頭很疼,好像感冒後的症狀再次來襲,他不想繼續聊下去了,确切地說,他不想聽到任何關于那個人的壞話,因為他們是同類人,這大概就是同類人之間的惺惺相惜吧。
麥家恒沒有明着下逐客令,他只是刻意表現出一副興致缺缺的樣子,陳嬸見後,也不好繼續聊下去,随便哼哈了兩句就撤了。
之後,麥家恒去廁所洗了把臉,接着走出公司,準備去藥店裏買點感冒藥。
室外的溫度依舊高的吓人,走在亮晃晃的太陽下面,麥家恒的步子邁得有些飄忽,冷汗唰唰直流,每走一步都好像随時要倒下似的。
就在他快要支撐不住的時候,一把黑色的大傘在他的頭頂撐起。
“你病了嗎?臉怎麽這麽白?”
平淡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麥家恒一回頭就看見了那張熟悉的面孔。
每一個人或多或少都會有各自的面部表情,因為人不是木頭,會有情感,有了情感就會在臉上顯現。而這個男人與平常人不同,從相識到現在,他的面部表情好像完全癱瘓了似的,除了木着一張臉,麥家恒從來沒見他的臉上有過別的表情,就連簡單的眨眼、微笑也不曾有過。
現在離下班時間還有一會兒,從這張木然的臉上,麥家恒看不出他為什麽會拿着傘出現在公司外面,如果透露出一點擔心,麥家恒便會自作多情地想,他也許是為了自己而來。可是他的語氣那麽平淡,就像在問天氣一樣,麥家恒只能理解為這是一場意外的巧遇。
“嗯,感冒了,正準備去買藥。”
“別買了,我送你去醫院。”男人把傘遞到麥家恒手裏,又說,“去路邊等我,我去取車。”
看着那個高大的身影漸行漸遠,麥家恒舉着傘愣在當場。
這一切發生的太突然,太出乎意料。讓他有種不真實的感覺,恍若在夢中。
五分鐘之後,一輛黑色轎車停在了麥家恒面前,車裏的人按下車窗下達命令:“上車。”
麥家沒有推拒,乖乖地打開車門坐了進去。
兩人并排坐在汽車的正副駕駛座上,麥家恒只要稍微扭頭就可以看到對方的側臉,直到這個時候,那種不真實的感覺才消退了許多。
車內很靜,靜得有些壓抑,也許他們最初的相遇并不算是一個好的開始,和對方呆在同一個空間裏,麥家恒總覺得很尴尬,有種如坐針氈的感覺。
車內的冷氣開得很足,和外面炎熱的天氣,恰好形成鮮明的對比。麥家恒這個病號只穿了一件短袖T恤,很快就抵擋不住不斷襲來的寒意,于是,打了一個噴嚏。
這聲噴嚏在寂靜的空間裏顯得尤為響亮,麥家恒低下頭,深感不好意思,并且悄悄地臉紅了。
四周突然響起車窗下降時的咯咯聲,男人關掉冷氣問:“還冷嗎?”
麥家恒回答:“不冷了。”對方的細心體貼,令他感到了絲絲溫暖。
“嗯。”男人從褲兜裏摸出一根煙,點上又問:“抽支煙,介意麽?”
“不介意。”
男人吸了一口,忽然像是想到什麽一樣,又把煙給滅了。
見狀,麥家恒趕緊說:“你抽吧,我真的不介意。”
“我記得你好像不喜歡煙味。”
說完,男人的唇邊多了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盡管稍縱即逝,但麥家恒仍然看得很清楚。
原來那晚的事情他全都記得。
那晚自己在他身下掙紮、反抗,而越是反抗,他就越興奮、越粗魯。
回想起這一幕,麥家恒真不知道該用什麽樣的心情來面對他。
既然不知道,那就不用面對。麥家恒扭頭望向窗外,看着路旁的樹木節節後退,車內又安靜下來,只有風聲在耳邊不斷地呼嘯而過。
到了醫院門口,麥家恒叫男人先回公司,可對方就像沒聽見似的,直接把車開去停車場,接着和他一起走進了門診大樓。診斷完後,醫生說要連續打三天吊針。麥家恒正想和醫生打商量,叫他給自己開幾盒藥就行了,不用打針這麽麻煩。可那個男人拿起診斷單直接去收費處把錢交了。麥家恒知道他這人獨斷獨行慣了,只好跟着他去注射室打針。
兩大瓶藥水,一看就要滴上一兩個小時,麥家恒覺得好笑,一個小感冒有必要如此大費周章嗎?
坐在他身邊的男人,似乎能猜到他的想法,淡淡地說:“不要把感冒當成小病而不重視,拖嚴重了,到時候有你好受的。”
麥家恒沉默不語,由衷地認為他擁有神奇的讀心術。
男人又說:“我沒有讀心的本事,只是你的表情太明顯了。”
麥家恒在心裏提醒自己,必須要做到喜怒不形于色。
馬上學對方那樣,擺出一張撲克臉,默默地數着一滴一滴下落的藥水。
“你別這麽搞笑。”男人忍不住笑起來,眉眼全開,看樣子是發自內心的笑。
麥家恒不明所以地看向他,突然覺得,他笑起來挺好看的,眼彎如月,嘴角上翹,一抹淡淡的笑意繞在唇邊,使得他那稍顯剛毅的臉部線條變得柔和了許多。
笑夠了,男人站起身來說:“我餓了,出去買點吃的,你想吃什麽?”
還處在呆愣狀态中的麥家恒,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呃,我不餓。”
“算了,我看着買吧。”留下這句話,男人轉身便朝外走,不過幾步又折回來,看着呆呆地坐在長椅上的麥家恒突然說道,“對了一直忘了正式介紹,我叫馮逸。兩點馬馮,飄逸的逸。”
不知是感冒引發的連鎖效應,還是什麽別的原因,自從聽到這個叫馮逸的男人向別人打聽自己的情況之後,麥家恒一直都迷迷糊糊的,腦子變遲鈍了不說,行動也總是慢了半拍。他從來沒想過還會和這個人再有任何交集,可今天對方送他去醫院、幫他付醫藥費、現在還要出去給他買東西吃,而且一本正經地向他做自我介紹。所有的事情全在他的意料之外,這一切似乎全透着詭異的氣息。
思緒亂飛,等麥家恒從遲鈍的狀态中恢複過來的時候,馮逸已經走了出去。
麥家恒舉着藥水瓶來到窗前,正好看見對方剛踏出門診大樓。
陽光照在那個人的身上,折射出一層淡淡的金色光暈,美的有些奇幻。
麥家恒看呆了,一動不動地愣在了原地。
直到再也看不到那個身影,他才下意識地用手捏了捏自己的大腿。
疼痛感從腿上傳來,證明這一切都是真實地發生着,可他就是有種還在夢裏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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