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計寧的手從寬大的病號服中露出,白皙修長的手指搭在藍白條紋的被子上,莫名的有些賞心悅目,如果忽略此時的計寧是個昏睡不醒的病人的話。

不知怎麽的,白致很想将自己的手搭在上面,想感知一下對方的溫度,想握一握這只手。

白致這種想法在腦海中一閃而過,明白過來自己在想什麽之後,微微吃了一驚,輕輕的将椅子往後面挪了挪,與計寧保持一定的距離。

深知沒有任何危險的昏昏暗暗的環境,是容易降低警惕的。

病床上的人昏睡着,坐在一旁的白致腦袋清醒,迷惑事情為何會發展成這樣,更是有種愧疚的感覺。

以往白天才或者白漂亮出來後,哪怕留下一些爛攤子,但那些都不過是白致自己的事情。而這次,卻牽扯了無辜的計寧。

白致從未像現在這樣懊惱過,自從計寧被推去洗胃,再出來時臉色蒼白無力呈現着明顯的病态之後,白致的心裏就再也無法平靜下來。

他知道,如果事情發生的時候,他還是他,他只是他,可能就不會發生這種事情,計寧也不會為了替自己擋酒而誤打誤撞喝了那些東西。

只是,白致同樣疑惑一點,白天才明明每次出來都喝的醉醺醺,哪怕是白漂亮,也不至于讓計寧擋酒啊。莫非白漂亮對酒精過敏或者是不能飲酒?

再多的不解都沒辦法得到答案,無聲的嘆息之後,只能化作一句:

“計寧,對不起。”

……

外面的陽光從高高大大的窗戶灑入病房,落在白致和計寧的身上,恍然間,白致想起某個補習的午後,他睡醒了從卧室裏走出來時,瞧見沙發上的一人一貓正沐浴陽光,溫暖靜好。

病房的門被推開,很快,一股子來自地上、散發後彌漫在空氣中的消毒水味飄進鼻腔,加之悉悉邃邃的聲響到達他所在的位置,白致起身打開了窗戶,讓外面的空氣對流,消散一些刺鼻的味道。

“小夥子,這病床沒人啊,你可以睡在上面休息的呀。”打掃阿姨拖着地,瞧見病房裏的家屬面露疲态,輕聲提醒。

計寧所在的病房是三人間,偏巧其他兩個床位無人,倒是成了單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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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因為此,白致留在醫院照顧計寧時對于“可能接觸別人”這事兒放松許多。

只是,睡別的空床還是算了,坐在椅子上近距離觀察計寧才比較安心。

白致輕聲道了謝,适逢醫生查房,檢查了一番對白致說道:

“病人估計快醒了,你可以買些清粥回來讓他吃。”

白致應聲,掖了掖被角,擡眼看了一眼尚在吊水的吊瓶,詢問醫生吊水時長約兩個小時後,走出病房。

醫院外面有一條長長的街道,裏面各種吃的都有,幾乎是為了醫院的陪床家屬存在的。

白致買了一碗小米粥和雞蛋,又給自己買了兩個包子,拎着走回病房。

走到門口将手搭在門把手上時,白致聽到裏面有交談的聲音。

聲音不大,但白致卻聽得清清楚楚。

白淺和:“計寧這孩子真不錯。”

計程:“你家白致也不錯,知道我家裏有老有小,昨晚主動提出留下來照顧計寧。剛才來的時候看到沒人在,我還擔心呢,結果一問護士,說是下樓去給計寧買早飯去了。”

白致聽到熟悉的聲音,心裏有一絲絲發堵,不過這種感覺轉瞬即逝,對他而言,此時此刻此情此景,沒有比計寧好好的再重要了。

白淺和:“這是我一點兒心意。”

白淺和從錢包裏拿出三千塊錢,深知這點錢對于昨天計寧為白致做的實在是微不足道:

“我知道計寧是個好孩子,上次我給他錢讓他幫忙多照顧我兒子,他都直接拒絕了。但現在不一樣,他是為了白致才躺在這裏的,這錢……希望你能代替計寧收下。”

計程顯然沒想到對方家長會拿錢道謝,怔愣了一下後果斷拒絕。

“計寧不會讓我這個當叔叔的收下這錢的,白爸爸,倆孩子關系好是他們的事情,咱們當家長的就不要管那麽多啦……”

計程在往後說了什麽,白淺和又是如何回應的,白致通通都沒再聽下去。

他腦子裏一片空白,拎着的早餐袋子因為擰在一起勒的手指有些疼,但白致對此置若罔聞,全部的思緒都集中在白淺和剛才說的那句話上面。

原來……計寧對他真的是好朋友那般簡單,裏面壓根不參雜任何雜質。可偏偏,他卻誤會對方是拿了白淺和的錢才不管不顧一直待在自己身邊的。

白致握着小米粥杯子的力道加重了一些,滾燙的湯汁被擠出來一點滑落到手上,白致被燙的回過神來,力道不由自主的松了些。

計寧,對不起……

回想過去二人一起的場景,除了一開始的時候是他幫助了計寧之外,後來的很多個周末,是計寧通過一點一滴的相處讓他不再那麽孤獨,不再是徹徹底底的一個人,雖然,表面上看來,是他在幫助計寧補習。

但其實,真要論起來的話,他才是那個生活中的受益者。

每天早晨有花樣多的自制早餐,周末有超高營養的家常菜湯,而他的家裏,多了一些煙火氣。

白淺和走出病房,打開門時與兒子四目相對,便猜測剛才的對話可能被白致聽了去。白淺和平靜無波的表情有了一絲松動,但轉念,他想,哪怕真的是出錢幫白致維持朋友,那也是為了兒子着想。

因此,“給兒子朋友錢”這事兒帶來的一絲尴尬感,還沒來得及成型就煙消雲散了。

白致沒說什麽,只是叫了聲“爸”,拎着早餐袋子進了病房。

白淺和和計程因為警察局那邊還要再去一趟,跟醫生确認了計寧真的無礙并且指不定過不了一會兒就能醒之後,雙雙離開醫院去處理事情。

病房內重新歸于安靜,白致的注意力不由自主的開始集中在床上躺着的那位。

看着計寧略顯蒼白的面容,白致心裏很是觸動。

前不久,在他以為計寧的出現正在慢慢瓦解他的防線時,讓他無意中看到了計寧跟在白淺和身後離開小區;如今,在他信了計寧是白淺和給錢才出現的朋友卻依然感動于對方遇到危險對他不離不棄從而想要接受這樣的計寧時,又讓他聽到了剛才那番對話。

白致回憶了一下短短幾日的心裏路程,不禁莞爾。

原來不管計寧來到他身邊的原因及目的是什麽,他對于現在有這樣一個“朋友”,都是不抗拒的。

……

計寧醒來時,頭昏昏的,肚子很餓還有些反胃。

他睜眼環顧四周,發現自己身處醫院的病房裏,這是個三人間,但整個病房只有他自己。

計寧視線掃了一圈,腦海中突然冒出一個念頭:白致呢?白致怎麽樣了?

計寧拔掉吊水的針,慌忙下床,鞋子都沒穿就往門外沖去。

“護士,請問有沒有一個叫‘白致’的學生?跟我差不多年紀,個頭比我高,長得特帥……”計寧來到病房外的護士臺,焦急的詢問裏面當值的護士。

時值二月初的冷天氣,醫院地板磚冰冷刺骨,但計寧置之不顧,整顆心提到了嗓子眼兒上,全部的注意力都在白致的事情上。

“你別着急啊,我幫你查查。”護士是個溫柔的小姐姐,她剛才正整理資料,擡眼瞅見一個面色有些蒼白,頭發淩亂穿着病號服的小少年,稚嫩的臉上滿是焦急。

“好的,謝謝。”計寧懊惱的咬了一下幹澀的嘴唇,揪心的盯着護士姐姐。

他怎麽就喝醉了呢?還醉的進醫院,白致怎麽樣了?

白漂亮可是對酒精過敏的,他喝醉之後,白漂亮有沒有被強行灌酒啊?

正胡思亂想着,一道熟悉的聲音自身後響起。

“我在這兒。”熟悉的淡漠嗓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驚喜。

計寧猛地回頭,看到白致于人來人往的病房走廊上,一時間周邊的一切仿佛都靜止了一樣。

“白致,你沒事吧?”計寧疾步來到白致跟前,雙手搭在白致的手臂上上下打量,看到對方臉上沒有傷痕,身上也沒有明顯受傷的地方時,緩緩放下心來。

随即,計寧意識到了什麽,騰地松開手,咬了一下口水:

“那個……抱歉。”

計寧真想給自己一巴掌,他剛剛怎麽就往人家身上扒拉呢?萬一因此觸發其他人格出來怎麽辦?

等等,白致剛剛好像沒有閃躲?是他的錯覺嗎?

白致本來看見計寧清醒了很是開心,可臉上還沒來得及呈現笑意,目光就被計寧手腕處和光着的腳丫子吸引了注意。

白致心裏很不舒服,脫下鞋子放置一旁,冷冷的吐出幾個字“穿上,回病房。”,不顧錯愕震驚的計寧,光着腳走在冰冷的地板磚上來到護士臺:

“麻煩幫31病床重新插一下吊水的那個管子。”

病房裏。

白致看着護士熟練幫計寧插上新的管子,調整了速度,叮囑一番好好打吊水,別再弄掉管子之類的話後,離開了病房。

護士走後,病房裏只剩下二人,不同于之前計寧昏睡的情況,二人之間似乎有一層莫名其妙的尴尬在湧動。

計寧臉色微微發燙,想起剛才白致暖暖的鞋子包裹住涼涼的腳丫子,忍不住心神有些蕩漾。

白致倒了一杯水,端到病床旁邊的櫃子上,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下。

“那個……我們……我怎麽會在這裏的?”計寧先開口打破沉默。

其實不用白致回答,計寧也能猜出個大概,一定是計程收到他的求救電話,通過定位找人幫忙的。

相較于他為什麽出現在病房,計寧更關心白致有沒有被蔣旭欺負。

只是,他不好直接詢問白致,畢竟,白致好像還不知道他知道了對方的小秘密。

白致将昨天之事簡單說了一下,忽略了從蔣旭的叫嚷中得知白漂亮撞牆一事。

“所以,他們現在還在警察局?”計寧震驚的看着白致,難怪他覺得胃裏面特別不舒服,合着那些酒裏有安眠成分的藥物。

蔣旭是瘋了嗎?幸虧他酒量不佳,這要是把那幾十杯酒全部喝了,他計寧還有沒有小命洗胃都難說。

“嗯,現在的關鍵在你,如果你起訴他們故意傷人罪……”白致眼眸掃了一下高高舉起的吊瓶,眸光暗了一下。

說“故意傷人罪”是輕的,以那些酒杯裏面的藥物含量……白致不敢去想那個可怕的後果,只是不停慶幸計寧一般的酒量。

計寧怔怔的看着白致,對于“起訴”這種只聽過但從來沒真正遇到過的事情有些懵。

“咚咚咚~”敲門聲響起,一位打扮幹練的女人站在門口,計程和白淺和從女人身邊走過,來到病房裏,看見已經清醒的計寧,皆放下心來。

“你好,是……計寧同學吧?”女人嘴角扯動了一下,憋出來一個比哭好看不了幾分的笑來:

“我是蔣旭的媽媽,我來是想看看你的。你放心,所有的醫藥費我負責。”

蔣旭媽媽來到這裏,絕對不僅僅是負責醫藥費這麽簡單,真正的目的,自然是希望計寧能夠放過蔣旭。

“計寧同學啊,我們家蔣旭被我給慣壞了,他其實就是小孩子心性,真的不是有意要往那些酒裏面放東西的。你看你現在也沒怎麽樣,能不能給阿姨個面子,別起訴那孩子?”蔣旭媽媽心裏嘔的不行,明明小孩子鬧着玩兒嘛,即便蔣旭真的做錯了什麽,但一個巴掌是絕對拍不響的。

結果計寧躺在床上被簇擁着關懷,她兒子卻只能花錢保釋,還面臨着被起訴的風險。

真是太不公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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