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林音初正坐在院中喝茶,聽到這歌聲,秀眉一凝,一時竟不知喝下的是何種滋味。她雖知銮鈴琵琶技藝增進飛速,也時常唱一些怪曲怪調,但這一曲,她聽得竟癡了,一股惆悵禁不住随着那琵琶歌聲漫上心頭。
“老爺……?!”身邊的丫頭一個驚呼,仿佛驚醒殘陽碎夢,林音初猛地擡頭才看見不知何時進來的蕭華。蕭華一身褐色深衣,負手立在她前方不遠處的一株花樹下,目光落在她身上,靜靜而幽深,似是在凝神聽這琵琶語,又似在凝神望着她。
手中的茶杯不經意墜落,在地上翻滾幾下,灑落一身茶香。林音初驀然站起身,站起後才意識到什麽,收斂了臉上神情,又慢慢坐回去,片刻,像是沒看到蕭華一樣,朝身側呆愣的丫頭淡淡道:“重新倒一杯茶。”
“可是,夫人……”那丫頭見林音初竟不起身迎接蕭華,連忙想要提醒一句。
“你下去吧。”小丫頭好心好意的話未完,蕭華已踱步過來。那小丫頭得了令,忙地離開。這院子使喚的人本就不多,林音初和銮鈴又都是喜歡安靜的,因而,一時把這丫頭遣開,這落英缤紛幽靜若世外仙源的小院兒裏便只剩下林音初和蕭華二人。
靜靜的,只聽到花瓣落在地上柔膩而低哀的撲簌聲。琵琶不知何時也停了,卻也沒人出聲打破這片寧谧。直到蕭華走近林音初兩步開外,便站住再不肯往前。
“你還是不說麽?”蕭華問。銮鈴原本屏息凝神看着窗外二人的,原來是那樣美麗而和諧的畫面,也是她記憶裏她在古代這對父母的第一次見面,所以她分外重視,可蕭華的話讓她隐隐覺得不妙。
果然,林音初微垂了眼眸,冷淡道:“無話可說。”
銮鈴深吸口氣,就見蕭華望着林音初的眼眸陡然一深,最終一句話沒說,大步往外走了。步子大而用力,濺起一路未掃的落花紛紛,走得仿佛很決絕,卻又仿佛一絲牽扯,如絲透明,看不見,卻是确實牽扯着。而林音初眉頭一皺又一皺,沒有回頭去看他,最後仰起臉深深望着暗藍的天幕,再不讓任何人看見她的眼睛。
随着林音初的視線,銮鈴才發現不知何時天已黑了,院子裏的人已悄然點上了燈。蕭裛琖好不容易回過神,沒有留下來吃晚飯,只說明天再來拿譜子,就匆匆走了。銮鈴無心理會,只是命下人擺好飯,才笑着去拉一直坐在院子裏的林音初。
在院子裏坐了太久,林音初的手冰涼,被銮鈴一拉,才驚回神,一雙眼眸望着銮鈴卻是笑盈盈而溫暖的,只是随意道:“下午那曲子很好聽,改日也教教母親吧。”
吃了晚飯,竹凊正在為銮鈴鋪床,銮鈴倚在窗下的胡榻上發呆,忽而開口:“凊兒,你說怎麽總有那麽傻的女人?”竹凊怔了怔,才笑出一句:“小姐又魔怔什麽呢。”
銮鈴卻是轉身一本正經望着竹凊:“凊兒,父親和母親到底怎麽了?為什麽我醒來這兩年,從沒見父親進過這院子?”不等竹凊說話,又問:“是什麽時候變成這樣的?又是為什麽鬧僵的?”
竹凊聽問,忙地垂頭避開銮鈴的注視,含糊道:“好像兩年前吧,我也不知道,我那時候還小,什麽也不知曉。”
“……難道是因為我?”銮鈴聽說,敏感地從胡榻上坐直了身子,一頭長發瀑布一樣傾瀉下來,與皎潔月光淡淡輝映,臉色也是皎潔如月。
來到古代,她很多生活習慣都被迫改變,可只有一條硬生生保持下來,就是每天沐浴芬芳,每隔一天洗洗頭發,她喜歡這種清爽的,廣袖舒暢,衣袂飄飄的感覺。
“不,不是,當然不是因為小姐!”聽銮鈴往自己頭上扯,竹凊連忙否定,不小心帶出一句含有內幕的:“是因為先夫人!”
“先夫人?姐姐的母親?”銮鈴乘勝追擊。
“……嗯。”竹凊見話已出口,就勉為其難地把事情簡單說了一遍,說完見月已很高,銮鈴卻倚在胡榻上不作聲地想事情,有些慌了,哀求道:“小姐,你快睡吧,時候不早了。夫人不想你知道這些事,若她知道是竹凊告訴你的,一定會把竹凊趕走的,一定不許竹凊再留在你身邊了。”
銮鈴也不為難竹凊,便随着竹凊的攙扶往床邊走去,她往床上一坐,想不明白地看向竹凊:“那你說,發生了這樣的事,為什麽姐姐對我還是和以前一樣好?”
“這……竹凊不知道,想來大小姐……喜歡小姐,人也很好吧。”竹凊低聲說着,卻是深深埋頭,不敢看銮鈴的眼睛。銮鈴也不再問,卻是笑了句:“瞧你吓得,我不會讓母親有所察覺的。”
竹凊眉頭皺了皺,幫銮鈴放下床帳,忽而鄭重承諾:“小姐,竹凊會好好保護你的。”竹凊顯然隐瞞了真相,話中有話,銮鈴望着竹凊,片刻,笑出來:“就你那細胳膊細腿兒的,還保護我?逃跑的時候顧得了你自己,不拖我後腿就好了。”
竹凊一噎,慚愧道:“竹凊知道。”
第二天,蕭裛琖派人來取了曲譜,她自己卻沒有來。銮鈴把《舊夢不須記》的歌詞改了,改成一首寫相思的詞,與蕭裛琖當下的心境應當相符,适合約會彈唱,她試唱了一唱,若之前沒聽過原版,倒也聽不出是贗品。
誰想蕭裛琖看了歌詞,很有情趣地命那丫頭帶了一塊手絹給銮鈴,手絹上是蕭裛琖親手繡的一只精美的金色鈴铛。說唱詞寫的很好,還說是特意繡給銮鈴的。
銮鈴連忙收下,卻又汗顏,她不過是把李清照那首《一剪梅-紅藕香殘玉簟秋》給自由拆分,變成和原歌詞形式一樣的幾句而已。
倒是下午的時候,宋晴柔來了,即工部侍郎蕭華現在的正妻。銮鈴在午睡,林音初也就沒讓她去拜見。銮鈴睡醒後聽說宋晴柔來過,很有些遺憾,聽了竹凊昨晚的描述,她十分想去會會這位在兩年前那件事中獨善其身的工部侍郎夫人。雖然見她免不了要行禮,要陪笑臉,還要違心地喊“母親大人”,但這一段日子銮鈴早明白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的道理,尤其還是為了她那個癡情的傻母親。
尤其現在,雖然竭力掩飾,她那個母親神思還是有些恍惚,銮鈴不禁食之無味,草草吃完飯,就起身告辭,卻錯過了林音初落在她身上的憂慮而又心疼的目光。
“你聽到什麽?”銮鈴在床邊等了很久,終于等到竹凊打探消息回來。
竹凊耷拉着腦袋搖頭,只撇嘴道:“夫人身邊的姐姐們都說不知道,宋夫人和夫人說話時,把她們都遣開了。”
“什麽事這麽要緊?不至于……父親昨天來了一趟,她就打翻了醋壇子,和母親過不去吧?”練了很久,銮鈴才學會叫蕭華父親,而那個母親,她叫的倒是真心實意。
她開始一直以為是蕭華對不起林音初,所以對他總懷了幾分怨恨和厭惡,昨日一見他望着林音初的眼神,聽了竹凊的講述,她才隐約覺得她誤會了蕭華。而且蕭華和林音初之間應該也有誤會急需說清楚。
“不是,宋夫人和夫人相處得很好,她不是那樣的人。”竹凊辯解:“那個姐姐偷偷告訴我,好像是大小姐要出嫁了,想讓我們到時候都去,可夫人沒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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