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不管在平民中葉無莺的名聲變得多麽可怕,他們大多不敢跑到他面前來說。
當時在登記處目睹這件事的除了師者之外,就只有一群同樣今年入學的十歲新生,這個年紀的學子,不論是世家士族還是平民,大多從沒見過血,更別說什麽人頭了,所以當時實在被吓得不輕,說出去的時候難免有些誇張。
不說平民,即便是那些個士族世家的新生,哪怕心中敏銳的知道這件事大抵涉及葉家的內部紛争,卻仍然被葉無莺當時的行為吓得不輕。
同是十歲,差距還是有點大的。
因此,當他那邊收拾好行李又換好衣服準備去拜訪胡先生的時候,消息已經傳得相當走樣,于是一路上簡直是人走狗避,新生中幾乎沒人敢與他對視,即便是一些入學數年的學子,瞧着他的眼神也是帶着點兒猶疑的。
當然,這樣也不是完全沒好處。
“張師姐,我們真的要出去攔他?”另一個年輕男孩兒瞧着不過十二三歲,伸出腦袋看了一眼,随即有些畏縮地退了回來。
這位張師姐皺着眉,顯然也在猶豫,然後拿眼睛去瞟站在身邊的一個比他們都要大一些的少年。
他們穿着雖也是清一色的藍白色學子服,但身上配的銅牌都是代表世家的金輝花紋路,尤其那位已經十五六的少年,不僅長得斯文俊秀,身材也很是修長挺拔,微微帶着笑的模樣倒是有點兒清冷氣質。
“師兄,你看——”
顯然,“張師姐”并不想在這時候跳出去。
似乎不管什麽年代什麽國家什麽背景,總有校園欺淩這回事,只不過程度輕重的區別罷了。官學哪怕叫官學,從這森嚴的等級制度,就知道欺淩這種事少不了,若是世家子欺淩士族乃至平民,在學校根本掀不起什麽風浪,即便是鬧得大了,頂多也就是給那世家子一個記過處分,這也是平民學子到處“抱大腿”的原因,若是沒人替他們出頭,被欺負死了官學也不過就是個敷衍了事不了了之的下場。
絕大部分情況卻并非如此,絕大部分的欺淩反倒僅限于平級之間,平民學子與平民學子中的欺淩甚至比世家對他們所做的更加嚴重,有一些本身有些背景又或性格所致很有些霸道的學子,總是以欺淩旁人為樂。除此之外,世家之間又有不同。絕大部分的世家子根本看不起那些個平民甚至是士族出身的學子,自然也就談不上去欺淩他們,只有真正在世家中很不如意或者自己本就是欺淩對象的,才會特別熱衷于去拿他們出氣。
因此,事實上世家子相互之間的欺淩才是最嚴重也是最殘酷的,甚至可以稱之為可怕。
在葉無莺來之前,就有人決定要給他一個“教訓”。
“張師姐”張慧珠,赫東張氏出身,世家子,入學三年。張氏同葉氏一樣也是九品世家,且歷來不和,自從葉氏出了葉無莺這個天之驕子,張氏的孩子們日子就變得不大好過起來,本來張慧珠乃是天八品資質,怎麽都是要被家族捧在掌心的,偏偏因那葉無莺的緣故,幾乎是被她家老祖宗耳提面命,一個勁兒地在背後拿着鞭子抽着往前,這要是不讨厭葉無莺才叫見了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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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她叫上同樣來自赫東的唐氏子弟唐汝成準備來找葉無莺的麻煩。
赫鳳山東,有着博望城轄下最大的一個鎮名叫赫東,至于山的西側,自然就叫鳳西。說來博望城治下四個重鎮取名都相當簡單粗暴,一條太祈河劃分太北祈南,一座赫鳳山隔開赫東鳳西,其中三鎮都有一個世家盤踞,比如祈南葉氏,太北秦氏,倒是只有赫東有兩家,赫東張氏、赫東唐氏,但都屬末流,赫東張氏與葉氏同屬九品,卻要比葉氏還要差上一些,近幾年愈加沒落。
如果說張氏是一路往下,那唐氏就是一路走高,本來由士族轉為世家也沒多少年,正欣欣向榮蒸蒸日上,絕大部分的子弟也很争氣,因此能被張慧珠支使來的唐汝成絕對不是什麽唐氏的核心弟子。
世家之間總有争鬥,張慧珠很明白其中的游戲規則,所以她一點都不擔心後果如何。
只是她沒想到,她還沒去呢,葉無莺的兇名就迅速傳開了。
“王師兄,我同那葉家師弟本也沒什麽仇怨,”張慧珠笑着說,“原還約好我家妹妹一塊兒去藏書樓看看……”
說罷她叫上唐汝成,居然就這麽腳底抹油開溜了。
這位王師兄眯了眯眼睛,“這張家,還真是一個個全是廢物!”他冷笑了一聲,看向不遠處緩緩走近的葉無莺。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葉無莺,不得不說不論誰第一次瞧見葉無莺這樣的長相總是有些驚豔的,難得的是他的臉上總帶着為他更增色三分的笑容,似乎有些天真,卻又有種畫筆難描的豐姿秀麗,漂亮得很想叫人毀滅。
他只在原地站了這麽一會兒,葉無莺已經走到了他的跟前。
其實他并沒有攔住葉無莺的路,頂多算是站在路旁那棵高大梧桐樹下,正常情況下,葉無莺應當在他面前就這麽走過才是。
哪裏知道,葉無莺竟然停下了,然後朝他看來,甚至一步步走到了他的面前。
“真是想不到在這裏見到您呢,王師兄。”葉無莺一個字一個字地說,然後露出一個有些俏皮的微笑,“是來親自看一看我,才能更容易想着如何掐住我的脖子,慢慢地看我不能呼吸……”他的口吻很柔和,幾乎帶着一種近乎呢喃的親昵,讓這些個叫人駭然的話帶着某種好似打趣的輕快,“啊對了,您的手還真是好看呢。”他笑盈盈的,擡頭說道。
從他說的第二句開始,面前的少年臉色就已經變了。
博望王氏,六品世家。這兩個詞就代表着他在這官學中幾乎無人敢惹,即便是那些個師者,面對他的時候都要帶着微笑,入學五年,王臨禪沒有聽到過一句訓斥,更沒有遇到過任何困難,幾乎所有人都帶着令人如沐春風的微笑,包容着他,讨好着他。
衆人對他的評價總是“彬彬有禮尊敬師長溫和親切”,卻幾乎沒有人知道他那扭曲的內心。
王家三房與其他嫡枝并不一樣,他們一家,從他曾祖父到祖父,再到他們父子,代表的卻是王家最黑暗的一面,那些個最醜惡的最為難的最肮髒的,都是經由他們的手,然後,才能維持着嫡枝其他人的幹淨正直純善向上,維持着王家整體的強盛和在世家圈子裏絕佳的風評。
王臨禪有一個哥哥,卻因頂受不住這種壓力,于十八歲上就自己結束了自己的生命,當然,于外,他自然是因意外過世的。王臨禪一邊嘲笑着哥哥的懦弱,一邊為自己能更早接過這項工作感到十分高興。
他喜歡那種感覺。
脆弱的生命在他的掌中被摧毀,哪怕掙紮哪怕嚎叫,都無法掙脫他的手掌,那麽脆弱,脆弱到讓他心動。
而越是美麗的獵物,越是能讓他興奮。
這是一個秘密,誰也不知道的秘密。
直到這個男孩兒走到他的面前,笑眯眯地說了這麽一段話。
“王師兄,我可是一點兒都不脆弱呢,”他歪着腦袋,輕輕說,“我的劍已經開過鋒,它能夠很輕易地割斷人的脖子砍下他的腦袋,很銳利很好用,”他眨眨眼睛,帶着點兒稚氣的天真,“若是下次再見,定然要讓王師兄見一見才是,我出劍的時候,特別美麗,真的。”
然後,男孩兒非常有禮貌地對他行禮、道別,腳步輕快地繼續走着他的路。
王臨禪回過頭來,才發現自己的後背已經出了一層薄汗。
那個男孩兒的身上似乎有種魔魅的兇煞,讓他這樣早不相信這些玩意兒的人,都覺得有些心悸。
但很快,他就恢複了正常,“阿莫。”
“是,少爺。”
方才他與葉無莺短暫的相見,在旁人看來不過是一場有禮貌的師弟與他這個師兄友好的寒暄,甚至沒有多少人會在意。
“給我好好查一查這個葉無莺,钜細靡遺,一件一件,都給我查清楚!”
“是。”
葉無莺走到前方月亮門處,卻停住了腳步。
他的心裏有點不大痛快。
青素方才跟着他,這會兒正皺着眉,她已經知道了王臨禪的身份,倒是沒計較葉無莺上前挑釁他,反正葉無莺和王家之間再如何也不會和解,最壞也壞不到哪裏去。
“少爺,怎麽了?”
“算了,我們回去吧。”
見到王臨禪,就讓他不由自主地想起胡若清的那件事,王家,呵呵。
繞過前方回廊,他們從另一條路回到了住處,同青素打了個招呼,葉無莺就鑽進了自己的空間。
在這裏深深吸了一口氣,那種甜甜的香氣直沖心肺,他頓時感到好了許多。
随後,他就感覺到了被他仍在倉庫的那個巫偶腦袋正在震動。
……沒錯,字面意義上的震動。
“你已經有好久沒有理我了……”這聲音怎麽聽怎麽幽怨。
葉無莺:“……”
“我一個人關在巫殿裏,無聊得快要發瘋了。”
“這個和我抱怨又有什麽用?有本事一把火燒了巫殿啊,順帶把巫殿深處那三個老不死的一塊兒燒死就更好了。”葉無莺諷刺。
那邊停頓了一下,忽然說:“今天你心情不好?”
葉無莺這邊還沒回答,那邊就立刻又來了一句,“剛才碰見王臨禪了?”
……
他做什麽司卿都能猜對這人生還有什麽趣味可言。
所以,重生什麽的,有一個人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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