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司卿在的這座殿堂被稱之為星殿,在巫殿中屬于最末的一座神選之地,從地上猶如滿天星空的星光石鋪就的地面到同夜晚天幕一般模樣的高高穹頂,使得整個人都好似置身于星空之中。

足有一座宮殿那麽大的空間裏,就只有他一個人,赤足散發,穿着華麗繁複的衣衫,盤膝坐着,寂靜無聲。

對于巫殿中人來說,這叫獎賞,但是正常情況,誰會喜歡這種獎賞?也難怪巫殿中出去的大多性情古怪有點精神上的問題,像琉绮這種才是真的少之又少。

司卿站了起來,伸出一只手,修長的手指劃過虛空,好似在撫摸着什麽最親密的存在,漸漸勾勒出眼鼻口唇,似乎慢慢有了人物的模樣,一層淡淡的,好似流水一般的透明物質漫延開來,化作一個人形虛影。

他一揮沉重的寬袖,旁邊的空間裏就裂開了一條黑色的縫,然後漸漸浮現一具少年人等比大小的巫偶。

巫同武者煉氣士都不一樣,即便是天巫,也沒有所謂的洞天,這東西是武者煉氣士修到化境才會有,只要是正式開始巫的修行,他們就會得到一塊巫木,借由這塊從所謂神樹上折下來的巫木,可以有小幅度撕裂天地之能,例如司卿,就用這種能力來存放他的巫偶。

這是他此生所做的第一具真正的巫偶,所有人都覺得很奇怪,因為這是一具沒有面容的巫偶。巫殿之中好幾個巫都見過司卿塑造巫偶的能力,即便是如今巫殿中精修偶之一道的大巫,都可以說比不上他,偏偏到最後他做出的是這樣被遮擋了容貌的臉龐,換句話說,這是一具戴着桃木面具的巫偶,只在面具之下,露出一雙如真人一般閉合着的眼睛,和線條優美的下颚。

然而,從脖頸,到肩背鎖骨,再到腰線長腿,這具巫偶都可以稱之為完美無瑕。

“去吧。”司卿輕輕說了一聲,他勾畫已經足有一年的“偶魂”便鑽入了這具巫偶。

懸浮在半空中的男性巫偶身材是屬于少年人的纖瘦修長,穿着飄逸灑脫的玄色長衫,黑發半散,身後背三把刀,兩長一短,一寬兩窄,即便沒有面目,只需看他的身材和那面具下露出的一點點相貌,反倒愈加充滿了一種神秘的美感,随便往哪裏一站,怕都是十二分吸引人的目光,哪怕被遮擋了面容,也叫人篤定地認為面具之下絕對是個美少年。

巫魂徹底與這具巫偶融合之後,他才緩緩睜開了眼睛,用星夜石制成的眼睛清澈明亮湛然有神,甚至比絕大部分真正人類的眼睛要美得多。

司卿卻顯得很失望。

“果然……還是不對呢。”他垂下手臂,嘆了口氣。

他要在這座星殿待上三個月,這還只是第三十二天,一切就已經安靜地足以叫人發狂。司卿卻只是自顧自地轉了一圈,十幾天的不眠不休并沒有對他造成太大的影響,除了偶爾同葉無莺說上幾句話,他幾乎全身心地在凝聚那道巫魂,方才這麽快就制成了第一個完整的有巫魂的巫偶。

星殿不是随時可以來的地方,若不是他才剛十二歲距離大巫就只有一步之遙了,祖巫根本不可能親自下令讓他進入星殿修習。

當然,他們根本沒有想過過如果他真的是個十來歲的男孩兒,被獨自關在這樣黑暗的地方會造成怎樣的心理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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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殿之中,從來都不考慮這種事。

司卿更期待的卻是他距離大巫确實不遠了,一旦晉升,至少不會像現在這樣完全失去自由。

“可是,你遠在博望,這可怎麽辦呢……”他眯了眯眼睛,不知在打什麽主意。

葉無莺那邊絲毫不知道司卿的想法,事實上也沒那麽關心。

他到官學來,可不是純粹為了報仇或者什麽,重活一次,盡管他很願意多挖一些坑給那些人跳,但他的主要目标從來不是他們,他也不會為了他們而活。需要做的事還有很多,甚至上輩子錯過的很多課程,這一次他都想嘗試一下。

官學并不是只教授學子們學武,而是文武兼修,簡單的君子六藝于他們而言不是什麽困難的事,那些個文化課卻有些學生叫苦不疊。

這一次,葉無莺更感興趣的課說來不過煉藥、靈能機械、辨獸,這幾門課中只有煉藥還稍稍算是熱門一些,其餘都是相當冷門的科目,若是有上進心一些的,史政類都是必學的,兵法排演也是熱門,再加上幾門公務相關的課程,并必要的武課,就不剩下多少空閑了,絕大部分世家子都會另選修一門琴棋書畫類的來陶冶情操,在葉無莺看來,那純粹就是為了提升逼格附庸風雅,其實并沒有什麽用處,他上輩子也是一樣選修了琴棋書畫,但那麽多年過去,他的書畫也就是個能看的水平,琴棋更是根本沒開竅,于這種上面并沒什麽天賦。

只有平民才會往煉藥靈能機械辨獸方面考慮,再加上各種專業類的術數、醫科甚至是凫水馴養等等,構成了官學相當豐富的學科。平民選擇這些是為了将來的生計考慮,和世家士族想要謀個出身不同,他們中的絕大部分即便是資質好的,拼死拼活或許能選個小官,然後讓子孫一代代熬,熬上三代有人在朝為官自然可以晉升士族,但這其中變數也是極大,絕大部分人不過是成為世家士族的供奉罷了。餘者資質平平,只得考慮其他能喂飽自己甚至養活家人的活計,并不是說上了官學就當真能當官,絕大部分平民學子到頭來,也就是為了一口飯吃而已。

“少爺,你當真要選這三門?”青素都有些驚訝。

因為這是世家裏頭當真極少會有人選的課。

“對。”葉無莺很肯定地回答。

青素皺眉,“琴棋書畫一樣不學?”

“學來做什麽?”葉無莺反問。

青素:“……”

問題是,他是京城那位的兒子啊,不說其他的,趙家雖然祖上是黑底子,到了這個位置,琴棋書畫至少都是粗通,甚至有學其他技藝的,不僅僅是附庸風雅的問題,身為世家子,總要有點世家風範吧?本來趙家也多與書香門第聯姻,生出來的孩子喜歡這些的也當真不少。

原本青素完全不擔心葉無莺走了歪路,現在這位壓根兒對琴棋書畫甚至是禮儀茶道類的完全沒有興趣,反而要去上這些平民課,倒是讓她有些擔心了。

不多時,就有一位高年級的師兄來收選課的竹簡,巧的是,這位也是謝家子弟,說來謝玉還要叫他一聲堂叔,于是,待他們這個院子裏的幾人就格外親切些。

那邊他剛收好竹簡,随意掃了一眼,卻是眼睛都瞪圓了。

“……你們這是搞什麽?”他自然不敢對葉無莺表達什麽不滿,這話卻是對謝玉說的。

謝玉那邊正把玩着那枚小小的銅牌,“什麽?”

“一個選了煉藥靈能機械辨獸,一個選了鑄器辨獸靈能機械,你們這是要做什麽?”說着說着,這位謝商謝師兄當真生出了些許怒氣。

眼前這兩個都是資質上佳的,偏偏這般胡鬧,不說那些個歷史政法類的,連兵法軍演都不選一個,更別說一般連平民都要至少選一個來提升自己的琴棋書畫茶道禮儀了!

葉無莺與謝玉對視一眼,竟是同時一笑。

是啊,旁人是不會理解的,唯有經歷過幾次人生,唯有見過不同的世界,方才知道什麽是真正重要的東西。

葉無莺知道謝玉其實比自己要清醒許多,上輩子她就是這般選擇,自己卻是重活一世,才抛去了那些不必要的虛榮。

“我對那些并不感興趣。”謝玉仍是禮貌地回答。

謝商瞪着她,卻不打算就這麽離開。

于是,謝玉只得說,“那算了,我選一門琴藝好了。”反正她本來就會彈琴,想必上起來也簡單。

葉無莺想了想,也選了一門“書畫”來應付謝家長輩,上輩子他就選過書畫,到頭來不過平平,但若是十歲再看,卻是還算不錯了。

謝商恨恨地收走了竹簡,沒過多久,葉無莺這裏卻來了個不速之客。

“無莺堂弟。”葉無燮将自己周身收拾得清爽幹淨,瞧着十分得體秀氣。

葉無莺淡淡說:“不知十九堂兄又有什麽事?”他也懶得演什麽,自從五年前葉無暇那件事之後,葉無莺就非常自然地與葉無燮“生疏”起來,葉無燮再如何熱情親切,他都不吃這一套,這是整個葉家都知道的事,所以這會兒他也沒必要給葉無燮什麽好臉色。

“堂弟何必這樣見外。”葉無燮笑眯眯地說,“對了,不知你有沒有聽說,這進入官學……一個月後便有一場入學測試呢!在葉家內便也罷了,在外我們都是葉家人,我這裏有家主的手書一封,讓你與我共同為葉家争得榮譽,堂弟可得好好準備起來了。”

這段話實在是槽多無口,葉無莺甚至不知道該從哪一句開始嘲諷,甚至是他這看似親昵實則帶着命令式的語氣,更是叫他感到好笑。

入學測試他當然知道,向來都是新生之間三人一組,測試各項基本素質和新生的綜合水平,可惜啊,他哪怕一個人都不想再帶上心懷不軌的葉無燮!哦對了,他那邊剩下的一個人選必然是他的“親弟弟”葉無若了。

“真是抱歉,我已經與旁人約定好了一組。”葉無莺直截了當地拒絕掉了。

葉無燮一愣,竟是一時不敢相信葉無莺連家主的話都敢違背。

“家主說過,為人最不能言而無信——”葉無莺慢條斯理道:“所以,堂兄還是請回吧。”

“入學不過這麽短的功夫,你到底是和誰約好一道?”葉無燮顯然不信,認為這只是葉無莺回絕他的借口。

葉無莺指了指站在一旁還未離開的謝玉,“她。”

謝玉挑了挑眉,倒是沒有拆葉無莺的臺。

“一個士族?!”葉無燮冷笑。

“是啊,一個士族。”葉無莺微微笑着,“還有他。”

他随手指向剛剛哭着忐忑不安地想要路過跑回自己房間的男孩兒。

“啥?”男孩兒淚眼朦胧地看過來,一臉懵懂。

……他就是那個被葉無莺吓哭的平民同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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