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這種身體上的條件反射甚至不會因為重新來過而消失不見,因為這種感覺與刺激深深印刻在他的靈魂裏,只要葉無莺還是那個葉無莺,就沒法完全消去這種影響。就好比面前的司卿明明也不是上輩子那個司卿的身體,對他卻仍然有莫大的影響一樣。

倒也未必是曾經司卿真的強迫他多少,除了将他囚禁在巫殿,點起那甚至稱不上迷香的塵緣草之外,他并沒有用鎖鏈鎖住他,也沒有真的多麽折磨他,只是那段記憶于葉無莺而言,是不願觸碰的禁區而已。

再怎麽說,那時候司卿的偏執到底是傷到他的,而且,再如何辯解,那也是強迫,絕對不是出于他的自願。

最令葉無莺無法釋懷的,大概就是司卿徹底摧毀了他與人相愛的能力。除了司卿之外,難道就沒有人愛他嗎?不,葉無莺這樣的長相,注定是要“招蜂引蝶”的,喜歡他的人絕不是他一個。可是,與司卿的那一段太過“觸目驚心”,讓他再不能喜歡上任何一個人了。

他和司卿相愛過,卻是這樣的結局,讓葉無莺再也不敢。

“無莺。”司卿只是輕輕碰了他一下就垂下了手,然後苦笑起來,“我恐怕又發燒了。”

葉無莺皺起眉,摸了一下他的額頭,果然燒得滾燙。

方才還蒼白沒有血色的臉龐已經帶着淡淡的嫣紅,葉無莺努力不将視線落在他的身體上,但是眼角已經發現了他身上也開始透着薄紅。

再沒有什麽猶豫的餘地了,葉無莺眼也不眨,立刻剝掉了司卿的褲子。

眼神沒有在那與他羸弱的身體不成比例的某個非正常尺寸的部位停留,葉無莺十分幹脆利落地将司卿扔進了水溫正好的木質浴盆裏。

司卿發出一聲輕呼,竟是往下一落,嗆了一口水,劇烈地咳嗽起來。

看他那副模樣,倒是少有的帶了些十七歲少年的青澀,讓葉無莺忍不住笑了起來,“你都這樣了,就別再想着耍什麽心計了,好好泡你的澡吧!”

葉無莺又不是傻子,怎麽會不知道司卿根本就是故意的。

這家夥滿腹的心機,上輩子十五歲的葉無莺或許會被騙,這輩子還是算了吧。這裝可憐苦肉計是挺有效果的,不管怎麽說他也沒有用自殘來博取他的同情。司卿身體不好是真的,或許忘記帶傘也是真的,但後來的發展,明顯就很故意了。

比如說現在故意讓葉無莺來幫他洗澡。

“我哪有耍心計。”司卿将頭發往後撥去,趴在了木桶的邊緣,笑盈盈地朝葉無莺看來,用有些幽怨的口吻說,“我都這樣犧牲了,你還不為所動,無莺,你好絕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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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無莺:“……”

這種口吻和人設一點都不适合你好嗎?

依司卿的長相,這樣脆弱的模樣實在是稱得上秀色可餐,換個正常人來不管男女恐怕都得被撩得小心髒怦怦跳。

“無莺,我有些頭昏。”他又開始了。

葉無莺沒好氣地說,“你自己都說了你渾身上下有哪裏是我沒見過的?不要再耍這些小手段。”

一邊說着,他一邊朝司卿看去,卻見他眼睛微微閉着,眼睫顫了顫,竟是慢慢往木桶裏滑去!葉無莺趕緊一步向前,将司卿撈了起來。入手滑膩,司卿哪怕再是一把的骨頭,皮膚這天生柔軟細滑的觸感卻不會改變。

“喂!”葉無莺瞪着他。

然後才發現,司卿是真的暈過去了。

在桶裏的水冷之前,葉無莺飛速将他撈出來随便擦了擦就扔到床上去了,再給他密密實實地蓋上被子。

等到走出司卿的房間,西荒寒冷的夜風一吹,他才發現自己出了一身的汗,很有些冷飕飕的。

皺着眉,葉無莺緩緩往自己的房間走去,考慮着也洗個澡再睡。

武者和煉氣士本質上是很難生病的,武者身體強健,除非受傷否則難有病痛,煉氣士調和陰陽法通自然,也是難以生病。葉無莺不知道巫是怎麽回事,但既然徐家人說司卿若不是成了巫,怕是很難活到成年,這說明巫的身體本也該極好才對。

可是,司卿的病卻是實實在在的。

這等頑疾痼疾,恐怕是最難處理的了。

這世上有醫師,但醫師多只能治療傷勢這等疾病,能看個頭疼發熱就算不錯,像司卿這等身份,若是看的好,恐怕早就看了。葉無莺回想着大殷那幾名有數的名醫,他們幾乎都是行蹤缥缈,全然沒什麽頭緒。

迎頭恰好碰上謝玉。

“他睡了?”謝玉捧着一杯紅茶,瞧着很是惬意。

葉無莺搖搖頭,“确切地說,是昏過去了。”

謝玉愣了一下才說,“他這樣……确定沒什麽問題嗎?”

“我也不知道,”說起這個,葉無莺也有些迷茫,“我知道他的身體一直很不好,至于到底到什麽程度我也不是很清楚。”

謝玉皺起眉,“我以為……”她的表情有些歉然,“我原還以為他只是想讓你心疼,現在看來,他的身體真的很有問題。要不然我們也找一些名醫,來給他瞧一瞧?”

司卿對葉無莺的心思簡直就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謝玉冰雪聰明,也看得出司卿在耍手段,但是,這位身體不好也是真的,頂多就是利用了一下自己這羸弱的體質。哪怕謝玉知道司卿素來不喜歡自己,可至少他不喜歡歸不喜歡,從來沒做過什麽,所以這一世謝玉對司卿的觀感并不算太壞。世上不喜歡自己的人何止一個兩個,她又不是那種人見人愛的瑪麗蘇,這種事強求不得,她也不介意。司卿好歹勉強算是他們的同伴,都肯跟着跑到西荒來了,她擔心一下他也是正常。

“他在巫殿中都是極有地位的,若是看的好,怕是早就好了。”葉無莺嘆了口氣,上輩子的司卿就是如此,雖沒聽說過他延請名醫,但這頑疾一直去不了,怕是真的難治。

同謝玉說了幾句話,葉無莺還是半點睡意都沒有,他覺得自己今夜恐怕很難入眠,索性就拐到旁邊的小院子裏去,試試能不能從天什口裏知道些什麽。他的刑訊手段經過這麽幾年,不是他自誇,少有人能在他面前隐瞞。而且司卿昏過去了,不知道對沁有沒有影響,若是她一下子消失或者是失去控制,那八名武者不知道能不能看得住天什。

司卿身邊的護衛都守在這裏,葉無莺一走進去,他們齊刷刷地擡頭看來,很有些喜劇效果。而沁看着好好的,瞧着很是正常,讓葉無莺放下心來。

“……你們,讓兩個人去司卿院子裏守着吧,他現在昏睡過去了。”

八個護衛中等級最高的兩個立刻站了起來,認命地出去給司卿守門了。

沁正蜷縮在天什的腳邊,靠着聽覺确定是葉無莺來了,立刻露出一個甜甜的微笑,恨不得跑過來抱住葉無莺的腿,只是司卿下的命令是讓她一刻不離地守着天什,又讓她有些猶豫。

巫能夠凝聚的巫魂并不是憑空生成,有人甚至說過這種巫魂更類似于巫本身靈魂的一部分。只是修習巫力的巫靈魂也會變得無比凝實而且強大,這種時候即便是分裂出幾個靈魂,于巫本身而言并沒有多少傷害。

葉無莺每每想到這種說法就有些不寒而栗,敢情這些個巫偶一個個都是司卿精神分裂出來的,想想都覺得有些惡寒可怕。

不知道究竟是個什麽原理,畢竟他不是巫,但可以确定的是,司卿的每一具巫偶,不知道為什麽對他都有一種天然的親近之意。所以隐隐的,葉無莺是有些相信這種說法的。

天什擡起頭來,就看到之前被抓回來的時候已經見過的俊美少年。他已經想明白了,這位必然就是那位新統領,果然年輕地不像話,氣質上雖看不出多少青澀,因為年紀的緣故,瞧着到底有些稚嫩。

“你們為什麽不殺我?”天什終于問出了這個剛被抓就想問的問題。

他感到很奇怪,一般殷人是不會抓他們薩滿的,只會殺,他知道自己與圖騰靈廟的聯系并沒有被切斷,殷人抓他根本沒有任何意義。

葉無莺也有些意外,雖然還有些口音,聽着有些不大流暢,但天什的大殷官話說得很标準,他正擔心天什若是只會說蠻族語言,怕還要将談凱江拉過來,這倒是省了他一道工夫。

“你應該問為什麽要抓你更加确切。”反正夜還很長,葉無莺有足夠的耐心和時間。

天什從善如流,“好吧,為什麽要抓我?”他長得極其英俊,在葉無莺看來,甚至有種偏向歐式的英俊,一雙眼睛深邃迷人,朝人看來的時候總會造成一種深情的錯覺。

“不如,你先和我說一說你們的那座神廟。”葉無莺微微一笑。

天什的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厭惡,但很快他就掩飾過去,“怎麽,殷人也對我們的神廟感興趣?”

葉無莺若有所思,“是啊,我對那座神廟感興趣,”他蹲下來,“甚至,我想嘗試一下,看看我們可不可以合作。”

“什麽?!”

“我有摧毀那座神廟的方法——你感興趣嗎?”

……

有時候,事情的進展比想象中還要順利,天剛蒙蒙亮,葉無莺就離開了關押天什的地方。

昨夜的一場秋雨已經不見了蹤跡,西荒的空氣太幹燥了,昨夜那麽大的一場雨,在還不到午時的時候,葉無莺走下臺階,看到的卻是幹燥的黃色土地,再也不見了昨日的泥濘。

“這真的是……”他擡頭看了看深秋的太陽,仍然好似夏日一樣炙烤着大地。

蠻人沒有攻城,恐怕在出現不怕死的薩滿之前,他們都不敢再攻向撒禮城。果然,在當天下午,葉無莺就收到消息,蠻人大軍往北偏移,直接攻向了另一座小城,那裏也有一個營防守,張将軍發訊息來的時候,口吻也很複雜,不知道該誇獎葉無莺的統戰能力強,還是該責問他沒有擔起防禦的責任,反倒加重了其他營士兵的負擔。

這時候,葉無莺卻派人給他送了一封信,信很長,并沒有用可以傳訊的軍用靈鳥,而是派人送去,送信人正是談凱江。葉無莺甚至不放心其他人去,也不想用靈鳥,他讓談凱江鄭重地送上這麽一封信,就是表明他的态度。

之後的日子,撒禮城過得平靜極了,既然張将軍親自送了消息來,就說明他知道情況鎮守在那座城中,并不會真的任由那座城市被蠻人攻破。所以,葉無莺也沒有主動要求前去救援。

嘲風營的士兵訓練強度還遠遠不夠,之前只有短短三個多月,哪裏能真正訓得出多少結果?靠着兵器之利,才算是能取得相對壓倒性的勝利。

于是,在司卿坐鎮,蠻人薩滿不敢再來挑釁的時候,嘲風營的士兵們卻仍然沒有多少好日子過,被操練得死去活來,只是能吃飽穿暖,好歹有了安慰,每一天都是痛并快樂着。

“真的要去嗎?”來之前,葉無莺和謝玉顧輕鋒她們談過這個問題,但只是淺嘗辄止,并未深入讨論,事到眼前,她們才發現葉無莺十分認真。

葉無莺點點頭,“雖然我無法詳細解釋消息來源,但這件事對于蠻族的意義也很重大,如果我們當真在其中插上一腳,指不定往後的蠻族都不足為患。”若是天什沒有得到薩滿的傳承,而蠻族其他薩滿都失去了力量,蠻族至少不短的時間內都會萎靡不振,雖說等他們适應沒有薩滿的生活之後,大抵又會卷土重來,但這種陣痛期絕不可能是一年兩年。

“這是你之前這樣不計消耗練兵的原因?”顧輕鋒反問。

葉無莺嘆了口氣,“只是原因之一。現在說起這些還太早,我有東西要給你們看。”

謝玉心中一動,“是……靈力車嗎?”

“不錯。”葉無莺贊賞地點點頭,“任何東西只要花錢,都不會買不到,再加上不管怎麽說,我都有個世家的身份。”有世家身份的話,至少就有使用靈力車的資格。

靈力車幾乎可是說是各個世家的私有物,除此之外,巫殿也有,各個世家在自己的地方生産,從不對外售賣。例如葉家的地下城就是如此,每一輛深葉就來自那兒。

“這是哪家的?”

葉無莺微笑起來,“我看過不少世家的靈力車,并沒有挑到較為合适的一家,之前謝玉和我讨論過這個問題,甚至還畫過幾張草圖,他們大多要注重外表多過實際,并不願意制造我們畫出來的那些醜疙瘩。”

聽到這話,謝玉差點将口中的紅茶噴出去,立刻大笑起來,“說是醜疙瘩也是沒錯啦。”他們想要的是性能,而不是外觀。世家嫌棄也是顯而易見,還真沒有哪個世家不在乎外觀的,世家要求的就是優雅美麗啊。你看葉家這麽個沒落世家,造出來的深葉都造型流暢,好似一片漂浮的綠葉,很是美麗呢,就別說那些個強盛的上流世家了。

一旁還顯得有些病怏怏的司卿也嗤笑一聲,倒是并沒有插話。

經過這些日子的修養,他已經好了許多,但到底還沒好透,西荒的環境又絕對不适合養病,才會拖了這麽些日子。

“最後,還是司卿和巫殿那邊協調了一下,巫殿倒是不在乎靈力車的外形,只要給錢,他們也不介意做成這樣子,甚至還主動提出可以為靈力車附着一層防護巫術,當然,要額外談價錢。”

司卿這才懶洋洋地開口,“放心,巫殿的人只要答應了的事,必然會做得令你滿意。”

葉無莺不缺錢,他也是很清楚的,并不擔心這件事談不下來。

“什麽時候能到?”謝玉關心的是這個問題。

只有顧輕鋒還一頭霧水,阿澤卻是對這些話題根本沒多少興趣,只對桌上的紅茶點心感興趣。基本上,在葉無莺、謝玉和顧輕鋒等人讨論大事的時候,阿澤每次都是背景板,但是真正幹事的時候,他卻可靠到根本不需要囑咐太多。

“一個月後。”

這已經是最快的時間。

“從靈陣過來?”

“是,但是通過靈陣只能到盛喙城,所以阿澤!”葉無莺忽然說,阿澤一下子擡起頭來,滿嘴都塞着點心,看着很像是一下子受到驚吓的倉鼠,“……是!”他模糊不清地應了一聲。

司卿瞥了他一眼,真不知道自己怎麽會顧忌這麽個小蠢蛋。

“你和談凱江一起去,務必要将那幾輛車安安全全地帶回撒禮。”

“好!”

醜疙瘩又這樣,你要說現代那些個坦克,又有哪個能稱得上好看呢?

葉無莺從未想過去西荒深處送死,他要的,是将他們所有人都武裝到牙齒,給西荒蠻人們一個“驚喜”。

他從不打沒有把握的仗,這一次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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