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冬至番外
八歲的柏學丞第一次被帶去省南城動物園,柏學丞開心極了,坐在大巴車上一路都沒停止過尖叫,吵得周圍旅客不得安生,被柏爸爸捂了幾次嘴都不管用,最後還是姥姥一句話制住了這要翻天的“潑猴”。姥姥說:“再吵一句,你就在動物園外邊罰站。”
小潑猴不敢吭聲了,自己捂着嘴站在椅子上,兩眼卻依舊是掩飾不住地發着光,亮晶晶的,看得人又無奈又好笑。
南城的動物園很大很出名,柏學丞的老家沒有這樣規模的動物園,一聽說家人要帶他去玩,提前幾天就在班裏炫耀開了,惹得其他小朋友也羨慕不已。
有心裏發酸的,便轉移話題道:“有什麽了不起的!我小姨給我帶了京城的新書包,這邊沒得賣!你們看!會發光!”
這小子家境不錯,小姨在首都京城上班,常捎回來一些小地方沒有的新玩意,每次炫耀都不準人碰不準人摸,這會兒為了打擊柏學丞,便割地賠款地把新書包貢獻了出來。
小柏學丞哪裏會跟人計較這個?頓時也被轉移了注意力,擠開衆人撲到同學面前:“哇!真的會發光!”
說着他也上手去摸,還去按那書包帶子上發光的紐扣。
那紐扣會發出規律的紅光,書包帶子則是夜光的,晚上背着可以遠遠地提醒車輛前方有人。京城那時候已經有很多車了,柏學丞他們這種小城市卻沒有這麽熱鬧。這發光的燈看着沒什麽用。
柏潑猴手賤,戳一下又戳一下,不知戳壞了哪兒,那紅燈就不閃了。
同學本就十分不得勁,明明是為了打擊柏學丞,哪裏知道他玩得比誰都起勁,這會兒看燈不亮了,登時急眼了:“你弄壞我書包了!!”
小男生尖叫起來,一把推開了柏學丞,柏學丞目瞪口呆:“我沒有!”
于是去不去動物園的事也就被一群孩子忘到腦後了,班主任趕到時,小男生尖叫着抱着書包哭,柏學丞在旁邊嘟嘴:“我沒有,我明明沒有……”
幸虧最後老師發現了問題所在,是那小燈的電池沒電了,這才化解了一場危機。
這不過是臨行前的小插曲,哪裏會妨礙到柏學丞的興致?到了動物園,柏學丞上蹿下跳,看什麽都新鮮,買了票之後一家老小牽着他進了大門,柏學丞抓着地圖喊:“大象!我要看大象!”
小潑猴連地圖都拿倒了,卻一往無前地沖着一個方向跑了出去。柏爸爸在後面嘆氣:“這小混蛋,興奮了一星期了這勁兒怎麽還沒使完?”
柏媽媽瞪着丈夫咬牙切齒地微笑:“要你提前說,你昨天說不就好了?驚喜,驚喜,對他是驚喜對我簡直是災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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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媽媽壓低聲音,躲着前面寵孫兒的老太太道:“你知道他這一周惹哭了多少同學嗎?逢人就說他要去動物園,別人孩子去不了不得回家跟父母鬧啊!這一下替我倆把所有家長都得罪光了!”
柏爸爸缺根筋地笑了起來:“哈哈哈哈,還有這事……呃,”見妻子瞪眼,男人立刻收了笑容嚴肅道,“說得是,太不像話了。我的意思是,你說得對,以後我絕不給他一點驚喜。”
柏媽媽:“……”
柏學丞的姥姥身體康健,滿面榮光,活似沖在前面的小炮彈是什麽小英雄,笑呵呵地追在後頭喊:“慢點小心摔着。哎呀這孩子,跑得這麽快,真能幹!”
柏媽媽:“……”
到下午,動物園的人已經越來越多了。柏媽媽牽着孩子,生怕他走丢了,小孩兒卻似栓了繩的小狗,扯着柏媽媽的手往前沖着,就差沒吊着舌頭在外頭,每到一個園區都要嚎:“啊啊!獅子!啊啊啊!鹿!啊啊啊啊!熊貓!”
到後來,小孩兒的嗓子都啞了。
與此同時,動物園區門口,小費廉剛從舅舅的面包車上下來,舅舅和媽媽走在一起,媽媽提着個小包,裏面裝着費廉的零食牛奶和擦汗的帕子。
費廉穿着牛仔外套,牛仔褲,踩着一雙黑色的運動鞋,戴着鴨舌帽。一張像極了舅舅的俊臉看着稚嫩安靜,帶着一些和同齡人不符的陰沉感。
小費廉此時的臉更圓,眉目很淡,眼睛大大黑黑的。他第一次來南城的動物園,本是很開心興奮的,但不敢表現出來,只能在心裏偷偷開心,一雙眼睛緊緊地盯着動物園的牌子,眼也不眨地看着舅舅去拿票,然後領着他們進門。
“大老遠的,何必跑這麽一趟,又不是節假日。喲,人還挺多啊?”彼時費母年輕漂亮,紮着馬尾,頭發有點自然卷,幾縷發絲落到耳前,穿着時下流行的碎花長裙披着外套,看着像哪家屋裏的大小姐,十分有氣質。費家的基因不錯,男的俊女的美,費廉是典型的外孫像舅,眉眼跟舅舅能有個七八分像了。
舅舅笑起來陽光帥氣,惹得旁邊許多小姑娘暗暗臉紅偷看。他拿着票道:“有人請客不來白不來,我們十月還沒來過這麽大的動物園呢,有什麽不好的?節假日人家要賺錢的,哪兒會給免費的票?”
舅舅自己做點小生意,人脈多,據說這次是別人送了幾張票,便幹脆帶着小外甥來了。
費母不喜歡欠人情,一雙細長的眉目從上車開始就微微蹙着,她低頭看了眼兒子,見費廉雖然和平時一樣安靜乖巧,但眼底帶着好奇和新鮮,小孩兒哪裏能藏住真心?費母一眼就看出了兒子喜歡,最終也沒再開口說什麽。
動物園裏人多,熱鬧的氛圍卻似同費母無關。費母總有點心不在焉,舅舅本是想帶人出來散心,見費母心事重重,便忍不住開口勸慰。
“感情的事勉強不來,姐……”
費母不願在外提起家事,打斷弟弟的話道:“我去買點吃的,十月,想吃什麽?”
費廉是農歷十月出生,小名費十月。只是後來大了,就沒人再這麽叫了。
費廉知道母親心煩,不敢太過折騰,便乖巧道:“沒什麽想吃的,包裏不是有嗎?”
舅舅道:“吃棉花糖,你看那裏就有,舅舅請客好不好?”
費廉擡頭看了一眼,棉花糖的攤位前聚着好多小朋友,熱鬧得很。
費廉先看了看媽媽,見媽媽沒反對,這才點頭:“好。”
舅舅便推着他往前走:“去選個喜歡的,走。”
柏學丞擠在所有小孩兒前面,站在做棉花糖的老板面前瞪着大眼一眨不眨地看着。
老家當然也有棉花糖,但花樣沒這麽多,也沒這麽大。
老板會做兔子,還會做兩種顏色,看着十分有趣,柏媽媽在人群後急得不行:“小柏!你站住了別亂跑!”
柏學丞哪裏聽得到,指着最大的那個兔子說:“我要這個!”
老板笑呵呵地:“好咧!”
柏爸爸在外頭笑:“讓他選,看他怎麽給錢。”
柏媽媽:“……”
費廉被舅舅推到前頭,跟柏學丞挨着,費廉比柏學丞還矮一頭,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這嗓門兒最大的男孩子。
柏學丞玩得一頭汗,外套已經脫了,穿着件鴨黃色的襯衫,白色的運動褲,一雙杏眼又大又好看,他擠了費廉一下,說:“不準跟我搶!我先來的!”
費廉忙點頭,舅舅在後頭道:“嘿這小孩兒……十月你別退了,踩着舅舅了!快選一個喜歡的,這麽多人呢,一會兒賣光了。”
費廉選了有兩種顏色的,那種稍微貴一點,柏學丞舔了舔嘴角,也有點想要。
他往後看了一眼,爸爸媽媽在人群外頭,看不到影子了。這會兒他才有點着急了,自己沒錢,叔叔不給自己做怎麽辦?
柏學丞便隔着人頭喊:“爸爸!!錢!!”
柏爸爸在後頭回:“沒錢,你把自己當了吧。”
頓時周圍人都被逗笑了。
費廉擡頭也看了一眼,見柏學丞絲毫不慌,只喊:“姥姥!爸爸不要我啦!”
姥姥果然立刻出現了:“錢在這兒呢!不怕!讓你爸爸把他自己當了去!”
周圍人咯咯笑個不停,柏媽媽只覺丢人現眼,站在一旁裝作空氣,費廉有些羨慕,看着柏學丞得意洋洋地拿了錢,接過了老板手裏的大兔子,轉身的時候,因為人太多太擠,那大兔子一頭砸在了費廉臉上。
柏學丞:“……”
費廉:“……”
“十月!”舅舅忙拿開了棉花糖,費廉頭上臉上都粘得甜膩膩的。
柏學丞傻眼了,但他還知道好歹,知道是自己的錯,立刻道:“對不起啊!”
他嗓門兒大,又有點沙啞了,瞪大眼道歉的樣子顯得特別誠懇,費廉呆呆地搖頭:“沒關系。”
柏爸爸這時候擠了過來:“抱歉抱歉,快拿水洗洗,我們帶了水,老婆!!”
這邊手忙腳亂,費廉還不忘接過自己的棉花糖,他就那麽舉着棉花糖被舅舅拉出人群,呆呆地站着,看着柏學丞被他爸爸媽媽教訓,姥姥則在旁邊勸。
柏學丞像是怕被沒收了棉花糖,一邊挨訓還一邊執着地先把棉花糖三下五除二給解決了,姥姥在旁邊幫着擦嘴,說:“吃得真快,能幹!”
費母走了過來,皺眉:“怎麽回事?”
舅舅幾句話解釋了,笑:“沒什麽大事,你看都洗幹淨了。”
費母嗯了一聲,低頭看費廉呆愣愣的,說:“發什麽呆呢?”
費廉忙別開視線,不敢多看了。
萍水相逢,連話也沒多幾句,那頭有雙漂亮杏眼的男孩兒也早就把這茬兒忘到天邊了。費廉看着那孩子被大人簇擁着走遠了,那洪亮的嗓門兒和通紅的臉蛋在人群裏格外顯眼,旁邊姥姥不住的誇贊和柏爸爸時不時逗樂的聲音也随着風飄遠,再聽不見了。
費廉突然覺得周圍人來人往的,自己卻有點落寞。
他有點羨慕,但他羨慕的東西卻不敢跟媽媽說。
費母蹲下身幫他理好了衣服和頭發,又拿紙巾擦了擦他的手:“看什麽呢?吃吧,好吃嗎?”
費廉回過神,忙咬了一大口棉花糖,甜膩膩的,沒有想象中那麽好吃。
“好吃。”他回答。
費母揉了下他的頭,站起身伸出手:“去看獅子?嗯?”
“嗯!”費廉伸出手,握住了在他的小世界裏唯一有安全感的手,他牽得緊緊的,仿佛生怕對方會松開。
費廉轉過身,和精力永遠用不完的柏學丞背道而馳,人海很快将他們分開又淹沒了。
這只是無數個平凡的日子裏的其中一天,小路邊高聳的楓樹在風裏沙沙作響,哼唱着無人能懂的老歌,随着時間的洪流将這段過往永遠埋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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