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你可願拜我為師? 一個蘿蔔頭一本正經……

鹿家兩口子最終還是把小白胖送了過來。

韓子言并不表态,他們送,他就收。

等要出發的時候,孩子們一個個都穿上自己最好的衣服,背着小包袱,只除了鹿瀝。他還是那身破布拼接成的不合身衣服。

村長看着都覺得臉疼。平時孩子們都野慣了,還看不出多大區別。他忙使眼色,讓鹿婆子把鹿瀝的衣服也拿來。

鹿婆子絞着手,當沒看見。她哪裏會有啊。自從小白胖出生後,她就把鹿瀝趕出門,讓他自生自滅了。

布料都要下山去交易,尋常人家一年能有一套新衣都算是殷實的。就算把小白胖的衣服勻出一件,鹿瀝也穿不下。

最後還是村長把自家外孫的新衣拿了出來。他也惱上了鹿婆子,事後村長閨女不服氣,上鹿家索賠不成鬧了個沒臉,徹底結了仇。往後村長多在年歲采辦、分配上卡着。

種瓜得瓜,種下惡果也結不出善果。加上到底為人不地道,鹿家兩口子在村裏的地位也尴尬了起來,後面幹脆把田地變賣了,搬到了山下去。

不過這是後話,不提。

村長給的新衣針線布料上都是不錯的,鹿瀝換上後,整個人的氣質也不同了。雖瘦弱了些,臉上還有些淡淡的青瘀,但露出來的五官都長得好,有正經的衣服一襯,小可憐搖身一變成了個粉雕玉琢的小可愛。

“啓程!”

轉眼間,韓子言從懷中掏出一巴掌的木舟往空地處一抛。木舟瞬間變大成了能容納百人的靈舟,壁上隐隐還有雲霧缭繞,日光之下,閃閃發亮,仙氣飄飄。

村人還是第一次直觀看到這等仙器法寶,不敢太過靠近,只瞪大眼睛想把雲舟都裝進眼裏。而李虎子幾人已是心情激蕩,仿佛已看到這雲舟載着自己在天上遨游,一飛沖天,手指一擡,便移山倒海。

韓子言讓他們最後與父母拜別。此去,若未被選入,還能回家,否則一旦踏入仙途,便是遠離塵緣,閉關清修。

李虎子幾人都收斂了臉上的興奮,喜情轉悲,哭着跪下來,朝父母磕頭。唯獨鹿瀝事不關己,仍站得好好的。

溫瑤見了,走到他身邊,示意他也跟着做。

鹿瀝側頭看了她一眼,似是不解。

溫瑤也跟着側頭,視線與他平齊,輕聲解釋:“跪謝養恩,從此就兩不相欠了。”

鹿瀝垂眸,沒人注意到他眼裏有薄霧翻滾,又很快恢複。他乖乖跪下,磕了一個頭。而此時鹿家兩口子注意力都在小白胖身上,并未在意。

一刻鐘後,衆人上了雲舟。偌大的雲舟拔地而起,直入雲霄,陸續去其它地方接人。

孩子們頓時睜着哭紅的眼睛跑到露臺外,好奇地感受着天上飛的視野。飛鳥好大,雲兒好白,地上的村莊就變小了!

溫瑤察覺心境松動,上船後就去靜室入定了。鹿瀝本是韓子言照看着,但韓子言要掌舵,轉手後,幾個師弟師妹主動上前逗他。不過鹿小可愛自己安安靜靜地坐着,并不理人。

韓子言讓鐘廉給他們安排好休息的地方,中途在鎮子邊上停過一回,采買些雜物。畢竟回宗還有兩三天時間,他們不吃沒關系,但孩子們都還沒辟谷。

人漸漸多了起來。孩子們都往自己認識的人處靠,漸漸就像劃分了地頭一樣,一個地方的人靠一處。隐隐的,還以靈根好的人為首。

鹿瀝就這樣被獨了出來。人對人的第一印象,首先是相貌和穿着。因他長得好,氣質更是絕佳,衣服雖不是貴重的,但看起來也體面。好些孩子都注意到了他,女孩子甚至紅着臉偷偷地打聽起他來。

上船的次序,大家都有數的。很快就有人打聽到李虎子這裏。

李虎子是看不慣鹿瀝搶了他風頭的。先前小白胖啃饅頭咽不下去大哭,就是被他用拳頭威懾服帖的。此時仙長們都忙着,他先時慫了的膽又壯了起來,叉腰指着鹿瀝道:

“那是什麽小公子,就是我們村裏的傻子,沒爹生沒娘養的小乞丐,連身上這套衣服都是村長看他可憐施舍的。”

“嘶——”本想跟鹿瀝套近乎的,立刻都遠離了他。

乞丐啊。意味着沒財力沒背景。

傻子啊。傻子能修仙麽?

嬉笑聲響了起來。鹿瀝似無所覺地側頭看着天上的流雲。

鐘廉路過時,把他抱回了房間,把剛發生的事也一并跟韓子言說了。

得空了後,韓子言給鹿瀝帶了袋糖,鹿瀝沒接。韓子言想了想,抱着孩子去靜室,把溫瑤叫過來,糖袋子抛給她,手指向鹿瀝:“來,給他吃糖。”

溫瑤無語地瞪他。把糖袋子給鹿瀝,這次他倒是接了。

“這孩子倒是跟你投緣。”韓子言看完他兩互動,示意溫瑤在一旁坐下說話。

隔着茶幾,溫瑤在他對面跪坐下來。兩人朝鹿瀝那方看去,見他在一旁專心致志地撿着糖吃,似乎對他們說的話并不感興趣。

韓子言打量着溫瑤的表情,倒是看不出什麽。總要有人唱黑臉。他嘆了口氣,自己肅了臉,說:“每一個凝光宗弟子入門前,都要走一遍登天路。”

包括溫瑤。她雖然自小被寒光仙尊帶回門中修行,但等她6歲後,還是去走了一遍登天路,才正式拜師。

鹿瀝自然也不會例外。

有人走登天路是萬裏一步,永遠走不到盡頭,有人則是一步榮華,醉生夢死,沉迷聲色,有人則是悲痛難耐,一步難進……登天路是考察人的心性,也是探究修行之人的仙緣。

自來千人上山,可能登頂的不足百人。最後能被收入內門的,更是不足十人。

韓子言雖然把鹿瀝帶上,但并不認為鹿瀝可以登頂。若是沒有測出靈根,他本想把他交付給村長,留下養資,就當結個善緣。但鹿瀝測出了萬中無一的純度極高的冰靈根。

靈根雖然是天生的,但有些邪修手法卻是能剝奪他人的靈根。韓子言只能把鹿瀝帶走,他是想到時把他托給凝光宗山下的世家,讓他平安終老。

“如果他通過了呢?”溫瑤開口。

韓子言有些無奈:“這萬中無一的概率,就算真通過了,哪位師長會願意收他為徒呢?”

若是鹿瀝神志健全,憑他的資質與溫瑤是不相上下,定會被搶着收徒。但美玉有瑕,修行更多在于自己領悟,憑鹿瀝的情況,怎麽可能修煉?

“我可以啊。”

“師妹?”

“如果他能通過登天路,我收他為徒。”溫瑤似乎不知道自己這一句有多驚人,她還是平靜的,韓子言卻跳了起來。

他撞到了茶幾,動靜大了些,鹿瀝也看了過來,但很快又專心吃糖。

“他是天生劍心,又是單一冰靈根,跟我修行,不是正合适?”溫瑤加熱了水,給他倒了杯靈茶。這個念頭一起,她越想越覺得妙。

“他也是天生劍心?”韓子言深呼吸一口,把茶飲盡了,才重新坐下。

溫瑤點頭,感嘆道:“他是天生的劍修。”

天生劍心對劍的感應是很玄妙的,與冰鸾劍心意相通的溫瑤,在知道鹿瀝是冰靈根之前,更早地知道他的劍心。

上輩子,溫瑤沒遇到鹿瀝,可能村裏也有個傻子,但沒人想過給他測靈根,他們也沒把他帶走。但這次溫瑤遇到了鹿瀝,便是緣分。

韓子言扭頭打量着鹿瀝,直看到鹿瀝都忍不住也盯着他看,才戀戀不舍地收回視線。

天生劍心啊,當年藏劍鋒的長老弘光尊者和寒光仙尊争徒的場面還歷歷在目,若不是打得峰頭都削平了一個,被掌門斥停了,若不是因為溫瑤是寒光仙尊帶回的,弘光尊者還真沒那麽容易罷休。

好不容易又出了一個天生劍心的,怎麽就是個心智不全的呢?

韓子言越發覺得可惜,連飲了幾大杯,都還是好可惜。他想:單一天靈根,又是天生劍修,說不定能打動弘光尊者呢?

不過這也要鹿瀝能通過登天路再說。反正他是沒把溫瑤說要收徒當回事——師妹還這麽小,怎麽能收徒呢?

到時候一個蘿蔔頭一本正經教另一個蘿蔔頭修仙,這畫面想想就好笑。

韓子言帶着一腦袋漿糊晃着出去了。殊不知溫瑤是很認真地思考過收鹿瀝為徒的可行性。

雖說她現在收徒還過早了,但資質和靈根都與她相匹的可謂是可遇不可求。在她不打算收龍躍辰為徒時,老天又送了個徒弟到她面前,溫瑤是真心惜才啊。

重新燒水,溫瑤新倒了一杯茶,端到了鹿瀝面前,板着臉又怕吓到人立刻松了,輕聲問道:

“若你通過了登天路,可願拜我為師?”

“拜……我……為……師?”一字一句。

溫瑤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是面前的人是在說話。原來不是啞巴啊。聲音也挺好聽的……

“是拜我為師。”她輕咳了一聲,糾正道。

回想當初龍躍辰拜師時自己的神情,溫瑤正色莊容地道:“以後我會是你的師父,我會引你入道,教你修仙。”

因他是坐着高椅上的,站着的溫瑤反而要比他矮一點。

從漫長無序的混沌中終于清醒過來的鹿瀝,低下頭。

他感覺自己是從什麽地方分裂出來,被時空亂流卷入了錯誤的時間,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有一個意識還在努力的提醒他要破壞,要殺戮,但混沌的時間太長,已被消磨得連執念都不曾殘留。

他甚至已經懶得思考自己要做什麽,是為了什麽呢?

啧。無聊透了。

這時候,一個九歲模樣的小丫頭把茶放到他手心,鄭重其事地允諾道:“我會好好教你的。”

她會讓我沒那麽無聊嗎?

鹿瀝嘴角彎起了一絲微不可查的弧度,接過了茶,戲谑地把糖袋子放到她手裏:

“好的啊,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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