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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默了一會兒, 鹿瀝加快速度趕路。越是急躁,他臉上的神情越是淡漠。

一路上,他并沒有看到任何活物,死寂得仿佛整個世界只有他一人生存, 連晨昏都亂序, 天地破敗, 成了一個漏風的塞子。

他好似正處在一個随時會坍塌的危房中,卻覺得越來越親切, 好像他本來就該在這裏。

接連探頭的黑氣,嘗試着伸出觸角朝他靠近。

這次,鹿瀝沒再拒絕。

黑氣碰了碰他的手腕, 被墨翎劍擋開,它扭着身子拐到了另一側, 貼住他的手背, 蹭了蹭。

跟它仿若感染源一般散發的絕望相比, 這東西面上還能歡快地纏着他轉着圈圈。

鹿瀝低頭看着, 眸色深了些。黑氣好像知道他要找什麽,留了一絲圈住他的手腕, 剩餘的匍匐回地上。

血泥中的同伴如黑鋒一般漸漸聚成墨黑的一團, 隆起橢圓的頭朝他“看”了一眼,然後拉成了黑蛇迅速蹿出。

鹿瀝跟着它們, 禦劍沖行。

黑蛇邊走邊吸納黑氣,身體從手臂粗細膨脹到幾人都無法合抱的壯, 甚至光禿禿的頭頂逐漸變尖, 仿佛長出了幾個小角。

鹿瀝看到了,心裏逐漸生起了一股怪異的荒誕感。

很快,大黑蛇的速度慢了起來。前方出現了巨大的深坑, 延綿千裏,噴勃的黑氣從裏冒出,成了延伸到天穹之頂的絕望屏障。

察覺到有人靠近,屏障開始扭曲。漣漪下起伏着萬人恸哭。負面的情緒,鋪天蓋地而來,鹿瀝被攝住了心神。

一眨眼,他看到了腐屍從坑裏爬出。

稚嫩的孩童,忙碌的婦人,勞作的漢子,誦讀的書生,巡街的捕快……

衆生百态,他們本在各司其職,過着忙碌充實,又或是一成不變的日子。但有一天,突然天昏地暗,世界驟滅,連什麽都未清楚,便歸于虛無。

他們的殘念,不甘地詛咒着這個世界。但被毀滅的,不僅是他們,還有那些脫于凡俗,有靈根的修仙者。他們聯結在一起,在這股巨大的能量沖刷之下,也卑微如蚍蜉撼樹。

數萬腐屍咆哮着,沖地而起。

墨翎劍“唰”地沖出,自發擋在了鹿瀝面前。相擊時暴起的風,把少年的碎發揚到了腦後,袍角翻飛。

鹿瀝握住了劍柄,起手一劍拉開距離。

掩目的陰影褪去,他眸中恢複了焦距,只見方才的屍坑不複,只有湧動的黑色長蛇。

為他帶過路的大黑蛇,在這些坑蛇面前顯得過分嬌小,但它拔地而起,奮勇地撲上前去撕咬。

黑氣撲騰着,似是在嘲笑它不自量力,但大黑蛇每一口下來,都會讓自己的身體又粗壯多幾分。

鹿瀝悠悠地看着,直到大黑蛇快被吞沒,他彈了下墨翎劍:“去幫忙。”

墨黑的劍身化去,星星點點聚成了一條黑色的巨龍。在它聚形的那一刻,坑蛇齊齊發顫,又爆發出恸哭,卻還是被巨龍甩尾,打出了空洞。

大黑蛇立刻抓緊機會,快樂地追逐着被砍碎的黑塊,壯大自己,身形也在逐漸發生變化。

在精神攻擊也無效之下,坑蛇別無他法。巨坑中的黑氣越來越淡薄,上頭游動着兩條越來越相像的巨龍在努力掃除最後的黑氣。

鹿瀝走到坑邊,兩條龍親昵地飛到他面前,碩大的龍眼看向他。

一條化作了墨翎劍,回到他手中。另一條旋身沖入了巨坑之中。

鹿瀝不曾猶豫,跟随着它,跳入了坑中。

只見大黑蛇化成的龍,頭也不回地撞入了一處,連帶着所有的黑氣,徹底消失不見了。

鹿瀝踩着血泥一步一腳印地走過去,眸中的黑氣漸漸翻湧,一本殘破的書冊躺着了地上。

書頁已經被損毀,被黑氣浸潤得發黑,看不出原來的色澤,上面遍布着裂紋,仿佛輕輕一碰,就會徹底化灰。

但直至他用劍挑起,書頁都還沒散去。

沒有任何風,書頁自己快速翻動,然後停在了最後一頁,一搖,倒上了一頁。

少年掃到了“溫瑤”二字,本淡漠的臉上頓時止不住的驚愕。

透過書頁,他竟然看到一個帶着面具的紅衣人抓着師父的肩膀,把她丢到一個沸騰的血池中!

少年提劍沖過去,書卻自己合上了。

“帶我去她那邊!”他舉劍威脅。眸中的黑氣濃得要溢出來一般。

即便過程再荒誕,但直覺告訴他一切是真的。

師父有危險!

殘書不動。它再是破舊不堪,卻仍是能輕松抵擋住墨翎劍的劍氣。相擊之時,它身上隐隐浮現出一層金光,把一切的傷害都消弭。

鹿瀝握緊了劍柄:“你故意讓我看到,不就想我過去嗎?又在故意裝什麽呢?”

殘書抖了抖,仍是不動。

嗤笑了一聲,鹿瀝收劍,垂下的長袖掩住自己緊握的拳頭:“外部的攻擊對你無效,你是自己碎裂的吧?那你還能拖多久呢?這個世界已經這樣了,你也撐不下去了吧?”

他嘴角掀起幾分譏诮。他不知道這個世界發生了什麽,也不知道這本書是什麽,但聽到書頁的翻動之聲,他知道自己賭對了。

暴漲的金光把少年吞沒,世界徹底荒蕪。

下墜的過程仿佛初入秘境之時,鹿瀝聽到了一聲清脆的破碎之聲。

金書也跟來了。

殘書上的裂紋更密更細,它卷成了一團,遁入了少年的袖中。

“今天真熱鬧啊,又有人來了。”

鹿瀝極快地拔出墨翎劍,警惕地看向聲音源頭。

這并不是在他看到的血池,而是一個富麗堂皇的大殿之中。若要形容,這布設更像是俗世的皇宮,明黃玉砌,珠翠金磚。

但斜坐在龍座上,那個戴着面具的紅衫人,讓他知道殘書沒有傳送錯地方。

只見那人墨發半垂,紅衣也松松垮垮地披着,因姿勢原因,大半的胸膛都裸|露在外,慵懶中又帶着與生俱來的邪氣。

鹿瀝不敢小觑,他看不清他的修為,只怕要比他高得多。真交上手,他有多大可能可以壓制到,然後趁機尋找溫瑤?

在他警惕之時,紅衣人的視線也落在他身上。他的笑容逐漸消失,戲谑的眉眼倏爾冷了下來。

“是你啊,沒想到還能再見。”

鹿瀝愣了下。這是何意?他們認識嗎?

那股怪異感更重了。

下一刻紅衣人就出現在他面前。鹿瀝心一跳,下意識要揮劍,卻被按住了手,瞬間動彈不得。

“別暴躁啊,以我們的關系何必動刀動槍呢?”紅衣人嗤嗤笑着,當着他的面,緩慢地把面具卸下,“你說是吧?”

時間仿佛凝滞了。

鹿瀝仰頭,看着與他一模一樣的眉眼,徹底驚住了。

“弟弟。”

這兩個字,仿佛解開了什麽封印,一瞬間,大量的回憶湧入了識海。

又是那個把世界都炸得千瘡百孔的巨坑之中。

一個玉琢般精致的少年從黑氣中爬出。

他身負紅塵與清氣,天生就有無比醇厚的力量,能開天辟地。可他走了好久,都沒有找到任何的活物。

終于,他在一個很偏僻的地方,找到了殘存的一個村莊。

這是世界上最後一個有活人的地方。是當初浩劫發生之時,由幾大宗門剩餘的修仙者,犧牲自己護住生命之地。

村裏人一開始很歡迎他。剩下的都是沒有修為的凡人,而他友善,強大,博聞強識,可以做到很多其他人做不到的事。

歲月漸長,他也逐漸弄明白了當初發生了什麽。

曾經,修仙界有四大宗門,劍宗、幻月宗、慈陽寺,還有最為傳奇的,一門三化神的凝光宗。

凝光宗有最為強大的仙尊寒光,傳聞修為已超渡劫,離飛升只一步之遙。他只收了一徒,靈淳尊者,是有史以來最年輕的的化身修士,只可惜運氣太差,隕落在了渡劫期的雷劫中。

但靈淳尊者收了一徒,雖然他前期修為不顯,但自從靈淳尊者不幸隕落後,他發憤圖強,不到一月突破到化神。

可惜的是,正當衆人都以為他能撐起落雪涯一脈的榮光之時,他也步了靈淳尊者的後塵,隕落在了渡劫期的雷劫中。

等到寒光仙尊出關,落雪涯只剩一山霜雪,空空落落。

仙尊痛失徒弟徒孫,心緒大恸,走火入魔,爆體而亡。

這世界的浩劫就是因為仙尊修為太高,引爆的能量毀了一個世界,導致生靈塗炭,煉獄一片。

靈氣逸散,天地亂序,再也無人能夠修煉,也無人能夠離開這個絕望的世界。

少年捂着自己跳動的心,笑着聽完了這個故事。

他那顆縫合拼湊而成的心,告訴他,真相不是這樣的。但他沒有必要和其他人解釋。

次日,少年一聲不響地離開了村落,自己遠行。

只有他越來越強大,卻也越來越孤獨。

他累了,他想要一個能理解他的同伴。

可這世界除他以外,已經沒人能夠修煉。他制作出的傀儡,也徒有其形,根本無法交流。

所以,他有個大膽的想法——既然沒有,他就自己制造一個!

他不是有顆拼湊而成的心嗎?一半的冰心劍心,一半的紅塵濁心,本來也是來自于兩個人的,正好他們一人一半。

于是少年大膽而為,自創了功法,慷慨的分裂自己的神魂,一人一半,一人一個心。

但他沒想到的是,早傳言在當初和寒光同亡的天道竟然留了一手,把他剛分裂出的幼小魂魄擄走,送到了一個不知名的地方。

他們的聯系被切斷,無法感應到彼此。而他因分魂,被重創,修為倒退,一直無法恢複。

可他最終還是等到了。

見鹿瀝發愣,紅衣人也不催促,立在一旁安靜地等待,只是眉眼中那不加掩飾的惡意越來越濃烈。

“我聞到了你身上有它的氣息。是它帶你回來的嗎?”紅衣人指間輕點,一本殘損的破書從鹿瀝的袖間飛出。

只不等他握在手中,破書蹦出了金光,把紅衣人定住。

鹿瀝瞬間清醒了過來,握劍沖出了殿中。

不論如何,他要先找到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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