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先立業 你不是人嗎?

柳何潇神色再難平靜,他顫聲道:“你卻眼睜睜看着他去死。”

柳胤面色煞白,繃唇不語。

柳何潇勾起嘴角,七分悵然,三分挑釁:“來啊,再親手打死我,一了百了!”他擡起頭看着家祠中的牌位:“好讓列祖列宗看看,我們柳家是如何絕後的!”

“你!”柳胤氣得渾身發抖,他又高高揚起藤條,卻程淩偉一把抱住腿:“王爺,真的不能再打了!”他又轉向柳何潇:“世子!你也少說兩句吧!”

柳胤面色極差,藤條懸在半空,卻遲遲未落下來。

就在兩方僵持之時,卻見丫鬟白梨急急奔進了家祠。

白梨福了福身子:“啓禀王爺!老夫人說身子不爽……”

柳胤微愣:“怎麽回事!”

白梨瞟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柳何潇,道:“老夫人說胸悶氣短,難受得很,就想見見世子。”

柳胤心知肚明,老夫人這是救孫兒來了。

柳胤冷聲道:“若是真的身子不舒服,就去請大夫,這個逆子去了,也只會讓母親更礙眼。”

“誰說的!?”慈愛又不失氣魄的聲音響起,白梨回頭,原來是老夫人來了。

柳胤見母親來了,連忙躬身:“母親怎麽親自過來了?”

老夫人束着翠玉抹額,身着寶藍色錦袍,端莊大氣。

她見到柳何潇的背已經被打得血淋淋,眉頭皺成一個“川”字,道:“阿潇犯了什麽錯?你為何下如此狠手!?”

柳胤一向是個孝子,自然是不會和老夫人對着幹的,便道:“兒子正在教訓這個逆子……他在外惹是生非,張太尉都找到我們府上了,說是張栾受了打擊,在家不吃不喝……”

老夫人擺擺手:“那是他兒子沒用。”

衆人皆是一愣。

老夫人道:“我方才在外面也聽了一兩句,原是他辱沒阿灏在先,阿潇不過是為了維護他哥哥才動的手,心是好的,就是動作過頭了些。”

她又對着柳何潇語重心長道:“阿潇,以後遇到這種事,你也學聰明些,明着來容易吃虧,不如學學張栾,哭着回家告狀倒是個不錯的法子。”

柳胤:“……”

柳何潇勾起嘴角:“多謝祖母教誨,孫兒記下了。”

老夫人道:“白梨,淩偉,将世子帶下去上藥。”

“是!”兩人急忙扶起柳何潇,便想駕着他往外走。

柳胤急忙道:“不可!母親,您怎能這樣縱容他!?”

老夫人十分強勢:“你們先去!”

他們便忐忑走了,老夫人對柳胤道:“自己的兒子,你不心疼?”

柳胤一愣:“怎會……”柳何潇已經走了,柳胤也平複了幾分心情:“兒子是怕……他越來越不受管束,會釀成大禍!”

老夫人看他一眼,道:“我知道阿潇是什麽樣的孩子,他本性善良,不會無端做出傷天害理之事。”她頓了頓,道:“倒是你,為何不先弄清楚事情原委,再行說教責罰?好好的孩子被你打成這樣……”

柳胤無語,分辨道:“母親,兒子也問了,可他不說……”

老夫人打斷他:“你何時好好聽他說過話?每次不是打就是罵,換了我,也懶得搭理你。”

柳胤:“……”

老夫人一向說一不二,但見柳胤一臉氣悶,便也軟了幾分語氣,道:“阿灏已經不在了,阿凝又被送入了宮中……若是阿潇再被打出個好歹來,我便真的不用活了。”

柳胤一聽,心中微顫:“兒子有分寸的。”

老夫人道:“你也莫要給阿潇太大的壓力……當年阿灏事事拔尖,可木秀于林,風必摧之……若不是如此,興許他也能平安一生。”

老夫人說着,心中酸楚已掩蓋不住。

柳胤忙道:“母親不要難過,今日之事想必阿潇也長了記性,我不會再責備他了。兒子對他也沒有太高的期望,他如今已得了世襲……未來,就算當個閑散王爺也好……”

老夫人意味深長看他一眼:“你還是太不了解自己的兒子了。”

柳胤呆住。

老夫人幽幽嘆了口氣:“罷了,我去看阿潇了。”

柳何潇趴在床上,他俊容微緊,極力忍耐着。

“世子,您堅持一下,馬上就好了。”白梨坐在床邊,輕手輕腳地給他上藥,這藥性十分刺激,抹上去的一瞬熱辣辣地疼。

程淩偉和程淩雲都站在一旁,看得心中不是滋味。

程淩偉道:“還好老夫人和白梨姑娘來得及時,不然世子恐怕此刻還跪在祠堂。”

白梨低聲道:“是淩雲來找了我,我才知道世子出了這事……”

白梨是老夫人的貼身丫鬟,聽說柳何潇被罰,她便立即向老夫人求援了。

白梨生得清秀,一雙柳葉眉含了幾分心疼,溫聲道:“世子,若是疼,不如喊出來罷……”

柳何潇輕哼一聲:“沒什麽好喊的,你動作快些。”

白梨朱唇微抿,低聲問道:“世子這次……真的是因為大公子,才和張栾起了沖突?”

柳何潇微怔一瞬道:“不錯。”

白梨看着柳何潇被打得皮開肉綻的背,心中難受不已,她鼓起勇氣道:“世子,這幾日讓白梨照顧您,好不好?”

程淩偉和程淩雲站在一旁,面面相觑,都覺得自己多餘。

誰不知道,白梨姑娘喜歡世子?此刻一個受了傷,一個細心照顧,昏黃的燈光映襯着,室內好似多了幾分暧昧。

然而這暧昧,并沒有超過一刻,就被柳何潇自己打破:“不必了,還是男子方便些。”

白梨怔然,溫婉的臉上露出一絲憂傷:“世子是嫌棄奴婢照顧得不好?”

柳何潇悶聲道:“不是……我不是嫌棄你。”

白梨眼見面色稍緩,可柳何潇又道:“我是覺得,所有女人都麻煩。”

白梨一愣,又快哭了。

程淩偉實在看不下去了,道:“白梨姑娘……不如,我來吧!?”

白梨讪讪縮回了手,識趣地回到一旁。

程淩雲看她一眼,也不知道說什麽好。

世子第一次和張栾起沖突,便是為了白梨。

那日白梨上街幫老夫人賣藥,就碰到了張栾。

張栾見白梨生得貌美,便起了龌龊心思,一把抓了她,帶去了客棧。

這一幕恰好被柳何潇撞到,柳何潇見祖母的人被動了,便氣得将張栾暴打了一頓,還扒了他的褲子趕到了街上……

這才解救了白梨,不過也和張栾徹底結下了梁子。

而為了守護姑娘家的名聲,柳何潇便将這事自己扛了,沒将白梨這個由頭說出去。

也是因了這件事,白梨便開始對世子死心塌地。

可世子這沒心沒肺的樣子,實在是叫人家姑娘傷心。

柳何潇煩悶地趴着,動一下都疼,煩躁得很。

就在這時,老夫人卻來了。

“阿潇,還疼嗎?”老夫人慈祥的聲音響起,柳何潇一擡頭,出聲道:“祖母……”

“好了,別起身了,老實趴着!”老夫人笑着摁住他,自然而然坐在了他的床沿。

柳胤時常南征北戰,柳何潇一年也見不到他幾回,而王妃去世得早,老夫人便将柳何潇接到了身邊養着。

她便是柳何潇最親的人了。

老夫人見柳何潇一聲不吭,道:“你也別怪你父親,那張太尉不依不饒,他若是不下手狠些,只怕張太尉要親自找你麻煩……你也是,為何不将緣由同你父親說?沒得讓他誤會。”

柳何潇悶悶道:“他何時相信過我?我在他心裏,就是個一無是處的纨绔子弟,看一眼都嫌煩……我懶得解釋。”

“胡說。”老夫人輕斥道:“哪有不愛孩子的父母?你忘了你小時候,如何粘着你父親了?”

柳何潇微怔,淡聲:“忘了。”

老夫人看着他,無可奈何,遂又囑咐道:“你如今也長大了,莫要到處生事,是收收心,娶個媳婦了。”

柳何潇急忙道:“不不!不需要!”

老夫人擰眉:“為何?”

柳何潇自是不想再多個人管着自己,便道:“男子漢大丈夫,應該先立業,再成家。”

老夫人挑眉:“你倒說說,你打算如何立業?”

柳何潇:“……”

老夫人最是懂他,道:“你若是沒有想法,那便聽祖母的……祖母給你物色了幾個不錯的姑娘……”

柳何潇一臉虛弱:“祖母,我背疼。”

老夫人一愣:“對了……那回頭再說吧。”

白梨出聲提醒道:“老夫人,您今日還沒用晚膳呢,要不要為您備點吃的?”

老夫人長籲一口氣,道:“無甚胃口……”說罷,她便在白梨的攙扶下,默默起身:“我也乏了,阿潇好好休息,祖母先回去了。”

柳何潇倒想起一事,道:“祖母。”他擡起頭,卻扯動了肩膀的傷,頓時疼得龇牙咧嘴:“我給您找了個廚娘,可以做開胃的吃食,明日會把她接到府上來,到時候您看看合不合心意。”

老夫人詫異:“廚娘?”突然又笑得眉眼一彎:“是個年輕姑娘?”

柳何潇一愣,随即胡謅道:“不,半老徐娘。”

老夫人嫌棄地看了他一眼,唉聲嘆氣地走了。

***

長明街街尾的鋪子,已經開始叮叮當當的修繕了。

林意冉睜着大大的眼睛,一臉好奇地看着張師傅。

張師傅擦了把汗,繼續裝訂門口的牌匾,無暇顧及其他。

“小姐!”阿苗從外面回來,拖着個空空的貨框。

意歡看她一臉高興,便道:“甜甜圈賣完了?”

阿苗重重點了點頭,道:“嗯!最近甜甜圈賣得是越來越好了!”

意歡道:“我給你的優惠券發了嗎?”

阿苗道:“發了呢!那些食客聽說開業的時候買一送一,都說要來咱們鋪子看看呢!”

意歡笑着點了點頭。

如今她在早餐攤位、錦繡酒樓都積累了一定的客源,只等着開業,便将這些人引過來了。

幾人正聊着,卻見一輛華蓋馬車,緩緩停在了鋪子門口。

駕車的是一名年輕俊逸的男子,身着一身勁裝,看起來挺拔幹練。

意歡向他看去,正好迎上那人目光。

她走到馬車前,沖程淩偉一笑:“程大人。”

她生得明眸皓齒,一颦一笑皆動人。

程淩偉跳下車,急忙道:“意歡姑娘叫我的名字便好。”

意歡想了想,終覺得不妥,便道:“那我便稱您程大哥吧。”

程淩偉面色微紅:“嗯。”頓了頓,他道:“姑娘準備好了麽?這時候去王府,做完了膳食,剛好趕上老夫人午憩醒來的時間。”

意歡問道:“我去王府,主要是為了給老夫人做吃食?”

程淩偉點點頭,道:“不錯,我家老夫人近來食欲不好,世子也是覺得您廚藝過人,便想請您去試試。”

意歡點點頭,便道:“我熬了些酸梅湯,一并帶過去給老夫人嘗嘗,酸梅湯中有山楂,酸甜開胃,興許有些效果。”

程淩偉笑道:“那便太好了。”

意歡笑了笑,遂收拾了一壇子酸梅湯,便上了馬車。

這馬車之中還放了軟墊和茶水,十分細致。

意歡舒坦地坐在馬車中,卻撩起車簾問道:“程大哥,你可知老夫人都喜歡吃些什麽?”

程淩偉一邊駕車,一邊想了想,道:“老夫人愛吃什麽……我不知道,不過她牙口不算太好,想來應該不喜歡吃硬物。”

意歡點點頭:“我覺得也是……那她可有什麽飲食忌諱?”

程淩偉道:“這便要問白梨姑娘了,她是老夫人的貼身丫鬟,對老夫人的喜好最是清楚。”

意歡笑了笑,道:“那勞煩一會帶我先見見白梨姑娘。”

程淩偉應聲道:“好,不過此時,白梨姑娘恐怕在給世子換藥,需得等等才是。”

意歡一聽,随即問道:“世子怎麽了?”

程淩偉微怔,随即道:“沒、沒什麽……”

他總不能将世子被打的事說給意歡姑娘聽吧?若是丢了世子的臉,恐怕要吃不了兜着走。

意歡見他不說,便也不再問了。

車軸滾滾,很快便到了齊王府。

意歡站在巍峨的牌匾之下,還未進門,便已經感受到了這座宅子的古樸大氣。

“意歡姑娘,裏邊請。”因她是柳何潇欽點的人,程淩偉自然對她十分客氣。

程淩偉知道白梨守在柳何潇的水月居,便直接将意歡領來了這裏。

這水月居的門廊不大,進去之後卻別有洞天。

青竹如畫,迎立兩旁,意歡亦步亦趨跟着程淩偉,踩在鵝卵石鋪陳的小路上,走了不遠,便是九曲回廊。

回廊下面,居然有溪流穿過,人從廊上走過,別有一番雅致。

微風襲來,夾雜着幾縷桂花清香,令人心曠神怡。

意歡心道,柳何潇真是會享受……确實是個好地方。

程淩偉将她帶到庭院的正殿之中,便道:“意歡姑娘請稍等,我這就去叫白梨姑娘。”

意歡點點頭,身子雖老實待在了原地,可眼睛卻沒閑着,繼續打量着四周。

程淩偉正要轉身,卻看見一個姑娘,從卧房之中推門出來。

她擡袖掩面,似乎極其不想見人,直直就往園子外跑去。

程淩偉一愣:“白、白梨姑娘?”

那姑娘頓住了步子,回過頭,程淩偉和意歡一看,她的眼睛通紅,明顯是方才哭過,這副雨打嬌花的樣子,真是我見猶憐。

白梨姑娘啜泣道:“淩偉,我先回老夫人那裏了……”

說罷,便轉身啜泣着出去了。

程淩偉有些摸不着頭腦,他想起意歡還要問白梨老夫人的事,便急忙去追。

意歡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也不知道該随他去追,還是站在這裏等。

就在這時,聽得柳何潇在屋內低吼:“來人!”

意歡看了看旁邊,居然沒有一個下人,她遲疑了一會,答道:“世子……我是意歡,要不我去幫你叫人吧……”

柳何潇不耐:“你不是人嗎?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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