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林煙并不奇怪憑借淩望的勢力實力,人脈手段,僅用幾個小時的時間,就能查出來自己今天淩晨所發生的全部事情。

然而讓他冷眼的是,就算查出來了,又能怎麽樣呢。先不提淩望究竟敢不敢對夏昭時做什麽──就算他真的敢,但那究竟有沒有用,也實在很難講,不得而知。并且僅從林煙自己來說,雖然他的确是很恨夏昭時打了他,可他本身卻并無所謂夏昭時這個人;他也的确是打定主意要報複夏昭時,可他卻并不希望那要依靠淩望,又或者是他認識的,別的任何男人。

盡管對于像柳君城莊景玉這樣的小賤貨,要教訓他們,林煙确乎是十分樂意讓他的愛慕者們替他效勞。可對于那個夏昭時……第一次,這世上竟能有一個人,可以讓原本心懶手廢的林煙痛恨得,只恨不能自己親自動手,将他千刀萬剮分屍淩遲,折磨到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這樣想着便逐漸平靜下來。冷冷看了上方的淩望一眼,林煙忽然一把推開他,沒了心情早飯也再也吃不下去,只輕輕揉着自己剛才踢疼踢狠了的腳趾,面無表情地下了一個字逐客令:

“滾。”

淩望嘆口氣但好在并未堅持。起身理了理衣着,看着林煙只自顧自低頭揉腳的動作不禁有些心疼,于是一個忍不住又彎腰替他捏了幾下,轉眼瞅瞅他依舊泛紅腫大的右頰,擔憂道:“這幾天我都會過來。如果實在來不了,也會派個人過來照顧你的。”

林煙默不作聲。他不會傻到連後者都拒絕的。事實上就算放縱妄為恣意所欲如他,但也知道,這麽多年,如果不是淩望一直跟個老媽子似地跟在他身邊,忙前忙後,噓寒問暖,鞠躬盡瘁地伺候他服侍他,那他一定,早就死了。

懶死的。

基本上,作為一個人,一個成年人,尤其還是一個成年男人,那些最簡單但也最必須的生活技能,比如煮飯洗衣打掃衛生等等──林煙都不會。他甚至連杯泡面都不會泡!典型的朱門不識民間苦,十指不沾陽春水。好像他生下來就只是為了給這醜陋太多的世界增添一抹驚豔的亮色,負責“美”而已的。

不過那也都無所謂。他不做,不會做,不想做,但自然有人争着搶着鬧着,甚至是排隊着,都要幫他做。雖然現在社會上有很多所謂标榜自立自強的神經病們總是義正言辭地說着什麽,美貌都是靠不住的,做人要靠實力,可是這句話聽在林煙的耳中,無疑只像是一個天大的笑話而已:開玩笑,美貌當然是靠得住的,而且比這世界上的絕大多數東西都要靠得住。說這種話的人無非就是酸溜溜,不過只因為他們自己,美得還不夠格。

一個人,哪怕這一輩子只擁有一樣拿得出手的東西,但只要它厲害到了極致,那麽就可以成為武器。而且,還是致命的武器。

不過當然,以後等他老了,美貌不再了,林煙也絕不會為了他那時的落魄,去怪任何人。

任何人──包括他自己。他自己做的選擇,他從不後悔。

果然,在接下來長達将近一個月的時間裏,林煙都是作為一只米蟲,在屋子裏面宅過去的。

而淩望也果然如他承諾的那樣,基本上天天都會趕來這兒照顧林煙,并且看得出來,是推掉了很多很多工作,堪堪抽空來的。次數多了林煙甚至都能看見他眼下那兩團,淡卻化不開的烏青。想以此為借口讓淩望滾回自己家裏面去休息,別再跑他這兒來煩他了,可不料淩望長雖長得人高馬大人模人樣的,但偏偏是個受虐狂,總是沖他一臉溫柔地笑,不點頭不搖頭也不說話,然後每天晚上依舊準時回他這裏來報道。

…………

勸說無果後的林煙終于徹底無語,于是決定完全無視掉淩望這個超級無敵絕世大M,一邊不斷催眠自己,心靜自然涼。

林煙也沒有問淩望,後來你究竟有沒有,“敢”去找過夏昭時的麻煩。他不在意,問了更顯矯情。直到大半個月之後的某一天,某個晚上,淩望沒有像往常一樣準時八點鐘回他這兒來報道。本來林煙以為這是淩望總算想通了,為此激動了整整一個晚上的,結果第二天早上一起床就特沒勁兒地發現,淩望居然還是來了。

唯一不同的是,這一次,除了兩只眼圈下面,那兩團越來越濃重的泛黑烏青以外,他的臉上身上,竟還雜亂無章地分布着好多些大大小小的傷口和血痕。而其中最嚴重的,無疑是下颚上的那一記重拳,以及左臂上的那一道刀傷。

林煙看見後只愣住了短短的一秒,腦子裏便瞬間靈光閃過,想明白了這究竟是怎麽弄的。

表情複雜地盯着淩望看了一會兒,林煙的心情也一如他的表情那般複雜:的确,他是很想要夏昭時不好過沒錯,可是他更希望能讓夏昭時不好過的人是他自己,而并非別人。

當然,更不要是他淩望。

淩望卻仿佛不覺得疼,反而是無比欣慰地看着林煙,良久,溫和地笑了:“……嗯,夏昭時的确是挺厲害的。”頓了頓,低頭随意包紮了下胳膊,那猙獰的傷口光讓人看着都不禁倒抽一口冷氣,覺得定然劇痛無比。可是瞧瞧淩望的臉上,竟還依舊是一片柔情脈脈的無動于衷,宛若無恙。他舔了舔因為失血頗多和徹夜未眠而略顯蒼白的薄唇,嘴角緊緊抿成了一條凜冽硬朗的直線,緊繃欲折的弧度裏,有一種恍若天崩地裂,不顧一切的深情。

“不過煙煙,”他笑了笑,輕聲道,“至少他打你的那兩下,我都已經,替你打回來了。

【不管是誰下的手,我淩望就算是拼了命,也一定要替你打回來】──生必行死必踐,君子一言如癡成狂。就像,他那晚承諾的那樣。

林煙漸漸面無表情地看着淩望。隔了很久,很久,才終于淡淡“哦”了一聲,勉強算作回答。只是那聽不大出語氣,也看不出多少情緒。不過他心裏面倒着實是很有幾分遺憾的:啧,真笨哪,怎麽那晚上就沒有想到要跟夏昭時交換個聯系方式呢?不然現在自己就可以約他出去,好好欣賞欣賞他的“美麗”右臉了。

即便林煙的确是更希望能自己親自動手收拾夏昭時,但他也不至于那麽迂腐刻板。既然有人替他教訓,而且還很難得地把夏昭時教訓得,大概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或許也是唯一一次,到達“毀容”的級別,那麽自己又何樂而不為呢?這畢竟是喜事,而喜事,總是能讓人的心情很好很好的。

于是在接下來的大半個月時間裏,林煙每晚做夢總是會夢見一只右臉腫大如山的夏昭時,之前的英俊潇灑溫文爾雅風度翩翩豐神如玉……統統不見。那副令人銷魂的模樣真是HIGH得他天天半夜都忍不住在被窩裏邊兒翻騰打滾兒,一會兒笑醒過來一會兒又笑死過去,簡直開心到不行。

每天睡醒了就吃,吃飽了就玩兒,玩兒……就有各種各樣的玩兒。基本上,林煙上午都混在線上打打游戲,大多時候是麻将,同時開N盤,贏得那叫一個鬼哭神嚎天昏地暗;下午則是打開視頻看看電影或者綜藝節目之類,尤其是搞笑到爆的那一種;而一到晚上,天一黑,林煙就根本不用自己主動找樂子了,曾經那些跟他有過包養關系的名流大腕兒們會一個接一個地打電話發信息給他,騷擾他空虛寂寞的夜晚。如果真的是無聊得緊了,林煙便會從中挑中幾個稍微那麽看得順眼兒的出來,有一搭沒一搭地跟他們說說話調調情,倒也打發時間,挺有意思。于是就這麽醉生夢死地在屋子裏面宅了幾十天,不知不覺,深秋已過,冬至既至。

十二月下旬的某一日,林煙終于覺得自己再這麽宅下去簡直渾身都要宅出黴味兒來了,左右一思量,便決定回【寵兒】逛逛。

但除了因為年關将近所以人人都跟打了雞血似的,興奮躁動得有些過分以外,別的什麽新鮮事,也都沒有發生。

只除了一件。雖然那或許,只是對于他林煙來講。

韓笑身邊的心腹二把手不再是班森了。

并且沒有人知道班森如今在哪裏。下落不明,生死,亦不明──就從,林煙被夏昭時帶走的那一晚開始。

當【寵兒】裏人緣最好且也最有實力的調酒師黃冶,半是咋舌也半是感慨地跟林煙八卦起這件事情來的時候,林煙手中正緩緩轉動着一杯他剛剛調好的馬天尼,小口小口,心不在焉地喝着。四周變幻不定的流動光影,隐約遮去了他臉上原本就很莫測難辨的五官表情。

那豔麗模樣真是看得黃冶十分之心動心癢,然而他又深深明白林煙絕對不是自己能動,又或動得起的人,否則……這不,班森那血淋淋的前車之鑒,不就正活生生地擺在他的眼前嗎?

于是趕緊深吸一口氣迅速別開臉去。別到,哪怕連餘光都沒有辦法瞥見林煙一根毫毛的安全角度之時,他才終于自嘲地搖了搖頭,心裏罵罵咧咧:操你大爺的,真是紅顏禍水紅顏禍水紅顏禍水啊!……古人誠不欺餘!

淚流滿面地腹诽了一陣兒,本來以為林煙早就已經喝完走人了,卻沒想到一轉過頭,黃冶竟然無比驚奇地發現,林煙居然還坐在那兒,一臉高深莫測情緒難明地喝着酒。納悶兒之下不禁想到了一種可能,驀地臉色一震,狠狠倒抽了口冷氣伸出手指頭顫巍巍地指着林煙大悚道:“嘶──我說林大美人兒……你你你……你這是什麽表情!?難不成你跟那班小子居然是來真的麽……呃……我的意思就是……難不成韓老爺是真的棒打了鴛鴦……呃不對……棒打了鴛鴛麽!?”

林煙表情不變甚至頭都沒擡看也沒看黃冶一眼。更別說搭他的腔回他的話了。

直到他終于喝完了那半杯馬天尼,這才不冷不淡地站起身,打了個哈欠,聲音聽起來困倦而苦惱:“哎,又要去跟新人交代一聲我最喜歡吃的那幾樣甜點品種了……真是煩啊。”

說着偏過頭似笑非笑地看了看黃冶,表情一瞬間變得十分懊喪:“你剛剛的意思,是我死去活來地愛上了班森嗎?啊哈……不會吧!在你們眼中,我林煙的欣賞水平難道就這麽低嗎?”然後想了想,很好心地給黃冶舉了個例子打了個比方,“這麽說吧,我連你都懶得看一眼呢,怎麽可能看得上他。”

黃冶:“……”

目瞪口呆地看着前方林煙漸漸走遠消失,緩緩沒入滾滾人潮和光影深處的纖細背影,半晌,黃冶終于回過了神。抓抓頭發面露苦笑:啧,一句話簡直刺傷了多少愛慕者的脆弱玻璃心啊……林煙,真他媽的蛇蠍美人不假。

再說到班森。林煙當然沒有刻意去找他,不過所謂“狹路相逢”又或“有緣千裏來相會”,大概,說的也正是這麽一回事兒。

一周以後的聖誕節,在S市有名的美食廣場甜點一條街──準确來說,是林煙自從開始強逼自己吃甜品以來,就指名道姓,唯一認定的那一家甜品店旁的小巷子裏,見到了失蹤一個多月的班森。

其狼狽慘狀已不用多做贅述。反正林煙居高臨下地走到他腳邊低頭看了看,然後慢慢蹲下身去與他對視,良久,淡淡“啧”了一聲,滿臉認真道:

“知道嗎班森,我第一次聽見韓笑這麽叫你的時候,就覺得這個名字,真的好像狗。”

靠着牆壁,半坐在因為前幾天下了雨,而顯得異常冰冷的地面上的中年男人,身體微不可察地抖了抖。

林煙見狀頓時明媚地笑了, 上下打量他一會兒,忽然動手扯了扯那一條正松垮垮地挂在他的脖子上,既舊且髒,但仍舊看得出來當初買的時候定然是價格不菲的名貴領帶──那動作輕佻戲弄,踐踏輕蔑,毫無尊重可言,也正如,在拉一只小狗的頸圈。

“哎,不過當初好歹是一只還有狗糧可吃的看門犬,結果現在,主人不要了,就只能當一只流浪乞食的喪家犬了。哎,我早跟你講過韓笑那個老家夥陰得很也賤得很的,結果你偏不信……你說這又能怪誰呢?”

班森的眼底驀地淌過了一抹痛苦而憤怒的火光。

林煙不禁失笑。回頭望了望就開在巷子左前方不遠處的甜品店,再轉頭,便是一臉的原來如此和理所當然:“呀,怎麽,這麽說你不開心,覺得受了侮辱生我的氣呀?啧啧,我說你舍得嗎?嗯?你不是愛我愛得都要死了嗎?不然你每天跟個望夫石似地杵在這兒幹什麽呢?嗯?哈哈!不就是為了等我來嗎?不就是為了能再看我林煙一眼嗎?不就是為了能再給我買塊蛋糕吃嗎?哎……怎麽喜歡我的人一個二個都是這樣啊,明明都已經愛我愛得發了瘋成了狂了,但都還是不敢說呢……這到底是你們有問題還是我自己有問題啊……诶喂,你倒是快說啊,到底是不是因為這樣啊,嗯?我癡情的小班班~~?”

握着領帶的那一只手輕輕地一晃一晃,姿态輕盈婉轉,笑顏絕世無雙。于是憤怒從班森的眼中逐漸消失融化了,而痛苦,卻只沈澱得更加痛苦。

他已經說不出話來。他怎麽可能,還說得出話來。因為林煙剛剛所說的那麽那麽多,全部,就已經是他想說,和不想說的一切了。

班森緩緩地閉上了眼睛,看樣子,是已絕望地打算順其自然,聽天由命。

愛上林煙這樣一個男人,只有兩種注定的可能和結局:如果他不愛你,那麽你就可以去死,而如果他愛你,那麽他就可以,為你去死。

前者他願意親自送你上路,也無謂你有多痛多苦,而後者,哪怕前方刀山火海九死一生,他也都一路甘之如饴,在所不惜。

沒有存在中間的狀态,也沒有屬于中間的感情。

這就是林煙。

忽然,黑暗中,班森驚喜地感覺到林煙的身體慢慢湊近了自己的耳邊,而他竟為這樣注定只是糖衣炮彈一枚的接近觸碰,很沒骨氣也不争氣地,依舊那麽無可救藥地心跳加速,然後病入膏肓到呼吸暫停。

“明明不是我的錯……長成這樣明明不是我的錯……”林煙的聲音低沉,送入耳中,正宛如他的名字那樣,炊煙嫋嫋,飄蕩随風,“可是你們一個個都這樣……都這樣……知道麽,這真的讓我,很損陰德。”

班森詫異林煙怎麽會說出這麽一句封建迷信的話來。而且聽那口氣,竟還是真的異常的苦惱與虔誠。不是裝的。

困惑地沉默了幾秒鐘,林煙忽地一個起身往巷子口的甜品店裏走去。

甜品店的老板自然是認得林煙的,一看到林煙這次竟然親自光臨他家小店,谄笑得簡直連嘴巴都要笑得合不攏了,滿臉的橫肉與細紋,只管屁颠兒屁颠兒地跑出來。巴結奉承,就跟女人的衣服鞋子那樣,怎麽做怎麽多,都不會嫌過分。

當然他也順便滿臉嫌惡地指了指巷子裏的班森──哪怕這個人曾經無數次地來過他們店裏,作為林煙的跑腿,幫林煙買糕點。

見風使舵忘恩負義,大概,是人類的本能。

“今天您想要買點兒什麽啊?嘿!咱們這兒剛出了新品種啊……”

“今天我要買你的店。”

林煙一皺眉一擺手,幹脆利落地打斷店主的廢話,不耐煩地甩出了這麽一句驚世駭俗的話。

店主瞬間懵那兒了。

“呃……啊……啊?”仿佛一個世紀那麽久,才終于哆哆嗦嗦找回了聲音。

“具體的流程明天我會叫過人來跟你詳談的。你只需要記住,從現在開始我就是這家店的老板,而他──”說着頭也不回只遙遙往後指了指班森的所在,面無表情,但絕對不是開玩笑地對着眼前面無人色,臉上卡白卡白,一副幾乎就快要被吓暈過去的肥胖店主,一字一句,緩緩道來,“才、是、店、主。”

噗通──

某人頓時昏厥暈倒,因為高血壓犯了……

就算不回頭林煙也能猜得到,此時此刻,身後的班森盯着他的眼神究竟有多……感慨萬千。

不過他也懶得去跟那人解釋什麽。反正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廢物家夥罷了。而他自己也很清楚,他其實,只是很單純地想要補回來那麽一點兒,已經虧損了太多太多的陰德。

不管有沒有用,但既然成了習慣,便總是難改。

迎着冷風穿過廣場走了一長段路,林煙包裏的手機突然突突突地震起來。林煙拿起來一看……

無語,皺眉,白眼兒,直接挂斷──然後果斷轉頭。

果然,目标一如既往出現在前方不遠處三米左右。

“嗨,小煙煙~~”

同樣,也一如既往輕佻痞氣,外加騷包的壞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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