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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2)
有一種,宛如被恩賜的救贖。
是的,那是恩賜,更是救贖。因為他們之間并不是,從來都不是,平等的。一個永遠高高在上不屑一顧,是施舍的姿态,而另一個則始終卑微仰望滿眼愛慕,是乞求的姿态。
齊逸被林煙那難得久違的巨大溫柔給猛地砸得頭昏腦脹身燥心熱,胸中除卻滿滿的興奮激動以外,還一瞬間無法自拔地湧出了無數停不下來的創造欲望。他甚至相信,此時此刻只要現在誰肯給他一支筆一張紙,那麽他就可以滔滔不絕地一路寫下去──全部,都是寫給林煙的歌。而自從和林煙終止主顧關系再沒滾過床單以後,齊逸已經有很久很久,都沒能再産生過像這樣意亂情迷的靈感沖動,和到達過如此魂不守舍的巅峰狀态了。心情大好對待粉絲們自然也好,于是第二天各大娛樂刊物的頭版頭條便是,【樂壇貴公子名副其實,抵D城見粉絲全程微笑,有求必應】,可把後來的齊逸給逗得捧腹揉肚,大笑不止。
別了齊逸林煙慢吞吞地走出大廳,無視周遭行人無數冷氣倒抽的驚豔目光,沒花多少時間,便在一片黑壓壓的人頭腦門兒裏找到了那個,夏昭時口中所謂派過來的接機人。那人看樣子是個四十來歲的冷面中年大叔,估計是因為被長年訓練和專門叮囑過,因此在見到林煙真人的那一剎那,他除了眼波裏微微泛出了一絲若不細看絕難察覺的呆滞錯愕以外,下一秒便迅速恢複了正常斂去了神色,重回最初的面無表情,嚴肅冷漠。
……嘁,夏昭時除了控制欲和潔癖狂以外是不是還有強迫症啊!不然怎麽在選手下這件事情上面這麽有怪癖,一個兩個選的全他媽的都是些三棍子也打不出一個屁來的悶貨和面癱啊!林煙撇撇嘴,忍不住如此腹诽。一路跟在大叔身後下到停車場走近車邊,一輛低調華麗而且還定制防彈的Maybach Guard,林煙一見就簡直有些受不了地眼皮抽搐嘴上直泛嘀咕:“我靠,要不要這麽誇張啊!這不純粹擺明了讓仇家來追殺的嗎!?”
在林煙的認識裏,防彈車一向都是如此裝逼犯二,令人蛋疼的天雷存在。
嘟嘟囔囔地低頭彎腰鑽進車裏,林煙連屁股都還沒有來得及坐穩,便急不可耐地沖着身邊那個正正襟危坐閉眼假寐的俊美男人一臉不滿地撅嘴抱怨起來:
“喂我說,夏昭時,你故意把機票的位子給我訂在齊逸的旁邊幹嘛?怎麽,到底還是對我林煙放心不下,所以想要借此機會試試我究竟有沒有吸取教訓,對你忠不忠心啊?”
夏昭時聞言微微一笑,卻并未睜開眼睛:“我沒那麽無聊,巧合而已。反正是見見老朋友,不好嗎?”氣息一頓,淡淡道,“人家這幾年可是要把你給想瘋了。聽我一句勸林煙,做人別那麽絕。可能哪一天你也會需要你曾經看不起的人的幫助的,也說不定。”
林煙一聽就立刻誇張地瞪圓了眼睛,滿臉的詫異無語,差點兒沒被自己的口水給活活嗆死。沒辦法, 畢竟,這句話從明明最是冷酷無情翻臉不認人的夏昭時口中說出來,于他而言,還真是一種莫大的諷刺。不禁一時失笑,無所謂地聳了聳肩,打個呵欠懶洋洋道:“好吧,的确也沒什麽不好的。如果說李一南是一個好床伴的話,那齊逸就是一個好牌友,和他打牌勉強不至于讓我那麽無聊。以後有機會,我還想多和他玩玩兒的。”
車裏一片安靜,夏昭時沒有再搭理林煙這一段聽起來實在很有點兒自誇嫌疑的自言自語。可是坐車那麽無聊,林煙也不想自讨沒趣,于是便不甘寂寞地湊上前去細細看了看夏昭時的臉一會兒,然後便十分驚奇地發現,夏昭時最近,似乎的确是一副累得夠嗆的工作狂模樣:盡管臉上依舊打整得寸塵不染幹淨如常,然而眼睑下那兩片狹長細致淺淡泛青的扇形陰影,卻是無論如何,也沒辦法遮蓋掩飾得了的。
而這發現不知為何竟讓林煙忍不住地高高挑起了眉眼翹彎了唇角,表情居然有些高興,吃吃笑着:“呀,看來這兩個月你是真的很忙,不是故意想要躲我的啊。”
夏昭時氣息綿長地沉默了半晌:“──所以你現在最好給我閉嘴。”
“……”林煙一哽,撇撇嘴滿臉委屈,卻到底不敢硬碰胡來,只能欺負夏昭時現在是個看不見的瞎子,氣鼓鼓地沖着他做了個怪相。
“高速路上時速是180,你要是再敢這麽做多一次,你信不信林煙,下一秒,我就叫人把你從這車上給扔出去,抛屍荒野。”
“……”靠透視眼兒啊!怎麽看到的!
不過……得,他信,他服了。
D城郊區的風景是舉世公認的好,可是在如此漫長無聊的一路上,林煙卻始終沒有向窗外投去,哪怕只堪堪一眼的目色餘光。一來是因為他不喜歡,事實上是非常讨厭D城。這座城市就算再美,但是對他來說,也都是一道永遠無法愈合的重傷;二來則是因為,比起窗外那些飛快退後難以捕捉的綿延山野萬頃園田,身邊這個漸漸陷入淺眠呼吸平穩,眉目間一派安然靜好平和柔軟的夏昭時,才分明是一道最美,最好的風景線。
這還是林煙第一次,見到這麽溫柔安靜,不設人防的夏昭時。如若不是因為林煙早已用他自己的身體吸取了一次又一次那麽那麽多血淋淋的慘痛教訓,親身領教到了夏昭時那一份深深隐藏在他那一張溫文爾雅溫潤如玉的公子皮下的陰鸷毒辣暴力狠戾的話,那麽現在來個人告訴他說,其實夏昭時真的就是一個人畜無害與世無争的謙謙君子,林煙恐怕此時此刻的自己,都會天真到毫無保留地相信。
因為這實在是一張太具有欺騙性的臉,俊美無濤實難挑剔,難怪世人都被他控制被他欺騙,被他不費吹灰之力地玩弄于翻雲覆雨,鼓掌之間。
恍惚看得入了迷,但林煙從始至終都一直牢牢謹記着在心底時刻提醒自己,不要靠得太近,不要發出聲音。他害怕會吵醒夏昭時,更壓根兒也不想,吵醒夏昭時。
誰讓林煙忽然發現,他就是喜歡……喜歡看,這樣的夏昭時。
反差巨大的截然不同總是能讓人在心裏面情不自禁地湧生出許許多多奇妙而新鮮的新穎感覺。睡着的夏昭時無意識地斂去了清醒時那一份總是令人膽顫不安的淩厲氣勢,削去棱角,戾氣漸消。窗外是D城降溫一周大雪初停後的第一個放晴天,暖陽柔和的光線穿越層雲車窗,猶如水銀瀉地那般一派如洗地傾灑籠罩在夏昭時的身上。靜靜搭放在大衣第四顆紐扣上的白皙右手安然淺眠在不斷跳躍的浮動光斑裏,即便是在睡夢的深處也依然保持着和清醒時一樣嚴謹優雅而又蓄勢待發的冷峻姿态,似乎随時随地都在準備着出擊和進攻,侵略和掠奪。背面依稀浮現的青色血脈有如永恒不絕亘古無息的涓涓細流,生命的內核洶湧澎湃極富力量,仿佛下一秒就要沖破皮膚噴薄瀉出;但在表面上,卻又始終按兵不發不動聲色,最後慢慢地歸于沉靜,流于無聲。所謂的暗潮洶湧,靜水流深,就像,他這個人。臉上那一張極其典型的東方美男子的清雅五官被空氣中此起彼伏的金色線條給勾勒得影影重重深淺不一,但卻愈發凸顯得他膚如凝玉,深邃英挺。
那場景美好得就如同一幅年代久遠但卻歷久彌新的絢爛油畫,安靜陳列在一座不知名古堡的幽深長廊,午後的陽光斜窗而入流于其上,色調濃墨重彩,色澤浮華明豔,揮毫細致的筆光仿佛鍍上了一層粼粼潋滟的燦爛暖金,百裏氣場開合,萬幅為他獨尊。一種令人暈眩的高貴氣息席卷勁風撲面而來,夾帶着古老城堡所獨有的厚重神秘,吹得人目亂神迷搖搖欲墜,神魂颠倒,心旌搖曳。即便是早就已經美成精了的妖孽林煙,也不禁被眼前此番景象給震撼得呼吸為之一窒,心跳随之怦然,喉熱口幹不知所措,仿佛時光流轉翩然倒退,倏爾輕盈回到過去,而年少懵懵無知,竟有若,初初動心。
那一年,最初的動心。林煙一時恍惚,因為那真的已經是太久太久,恍如隔世的過去。
夏昭時開始變得和任何一個睡着了的普通人一樣,靜好的歲月,靜止的光陰。甚至一個留神細心,林煙還能在夏昭時那一彎不自覺微微上揚的唇線末梢,看出來幾分不易察覺的輕淺暖笑。那是另一種意義上的迷人和致命。是因為夢到了江臻的緣故嗎?呵,那還真是幸福啊──如果,夏昭時此刻的夢裏,真的只有一個江臻的話。
這幾年林煙做夢,偶爾也會夢到黎唯哲。但最可恨的是,每一次他夢到黎唯哲,也都會無可奈何地連帶着一同夢到,那個名叫莊景玉的賤貨。
夢裏具體是什麽情節場景,一般等到林煙大汗淋漓掙紮轉醒的那一刻,便已然破碎得模模糊糊七零八落,很難再記得起什麽了。可是夢中那兩人總是相伴同行如膠似漆的恩愛身影,帶給林煙的感覺卻是:就連在他的夢,在這樣,明明只專屬于他自己的私有物裏,黎唯哲卻竟然都不願意,和莊景玉分開分離。
這是多麽趾高氣揚的叫嚣炫耀,這是多麽致人死地的不依不饒。
如果一定要買一送一如影随形,那麽林煙倒寧願自己永遠,都再也夢不見黎唯哲。寧肯玉碎不為瓦全,如今他只有一個願望,那就是希望那兩個人,能夠一起,從他的夢裏滾出去。
既然事已至此無法兩全,那麽相見不如不見,有情,何似無情。
一個小時後,車緩緩停在了一棟幽靜優美的豪華別墅小區前。坐在副駕駛座上的冷面大叔下了車替林煙打開車門,夏昭時應該是醒了但不知是何時醒的,依舊閉着雙眼對林煙下令吩咐道:“下車。還有,明晚的宴會我要晚點才能到,你先去。”
林煙一聽失望之情頓時毫不掩飾地溢于言表:“诶?你不跟我一起去嗎?可我剛剛才跟齊逸信誓旦旦地保證了你一定會保護我的啊……你這不是存心讓我丢人呢嗎。”癟着嘴不開心。
夏昭時眉頭微皺緩緩睜開眼睛。林煙特別留意觀察了一下,結果十分無語地發現這個家夥的眸底居然連一瞬間的朦胧迷離都沒有,還跟以前一樣的淡定冷靜精光灼灼,清醒得簡直吓人,就好像是從來沒有睡過似的。
真是一朵奇葩……林煙不禁腹诽。
夏昭時目光深沉靜靜看了林煙一會兒,忽然唇角上翹眉眼流笑:“我發現,你好像真的是很喜歡,我救你的這種橋段。”
帥氣的騎士從天而降,救走被魔鬼折磨的可憐女郎──好少女的情懷和情節。但林煙不是少女并非喜歡,他只是太過渴望這世上能有一個人,可以為他不顧一切,願意為他奮不顧身。
抿抿嘴沉默幾秒,林煙輕聲道:“因為我只相信你。”
這是真話。兜兜轉轉尋尋覓覓這麽多年,在黎唯哲的諸多影子替身裏面,他最滿意的就是他。也只有他。
一點點微不足道的相似相同,都不由讓他迷戀得情非得已,無法自拔。
口口聲聲說着“相信”的林煙,目光裏有一種無條件的信任,和無止境的期待。如曜石般閃爍晶瑩的漆黑雙眸,連夜空最美最亮的星辰,都比之黯然失色。表情專注而認真,惹人心動又憐愛。夏昭時看着看着便不知為何,竟忽然鬼使神差往前伸出了手去,輕輕捏了捏林煙被車內暖氣給蒸得紅撲撲的小巧臉蛋──手感正如他無數次想象中的那般美妙柔軟──而後情難自已地用一種,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也完全沒有想到的,前所未有的溫柔嗓音,向着林煙沈聲保證:“放心,只要你是我的人一天,就沒有人能夠動你,”頓了頓,隐忍壓抑的沙啞中緩緩流瀉出了一抹毋需再多言的強大自信,與生俱來,渾然天成,“你是我的,我罩着你。”
你是我的,我罩着你。
那一瞬間,林煙覺得自己幾乎是要……不,是根本已經,被這句話給擊中了。他的确是不需要別人的保護,但那并不代表他不喜歡,被人保護。他有多強大,就有多任性。
而很多年後再回頭看,很難說他們在這時,有沒有過互相勾引的嫌疑。比如林煙之前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赤身裸體,又比如夏昭時此刻不受控制脫口而出的綿綿情語。或許這更應該被稱為是一種無心無意的故意和刻意。因為兩個都太光芒四射,耀眼奪目的天之驕子,就算再怎麽力圖避免,但也終究免不了地,會被對方所深深吸引。
就像磁鐵,不可抗力。
他們都在自己不知道的潛意識裏企圖征服對方,而從某種程度上來講,這是因為他們已經,被對方給征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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