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別難過。”手邊的小人忽然開口道。

辰潇正一邊走着一邊下意識的思量，聞言低下頭，揉着辰藍的腦袋，道，“我沒難過。”

“來的時候你在笑，現在不笑了。”小寶貝毫不客氣的指出。

辰潇蹙眉想了想，點頭，“嗯，我的确不高興。”他嘆息道，“任何人遇到我這樣的情況，恐怕都高興不起來吧……”

辰藍疑惑的問，“你為什麽不聽聽他……會怎麽回答？”

對于這個兒子的早熟，辰潇早已習慣了，因此也沒覺得他的表現有多突兀，只是沉默一會兒，才道，“我也不知道。”

“……”辰藍不說話了，大大的眼睛裏，寫滿了擔憂兩個字。他伸出小手，想要安慰一下辰潇，不過，在看到自己的小胳膊後，又收了回去，表情極為郁悶。

辰潇笑了，揉一下他的頭發，“大人的事，小孩別擔心。”

辰藍似乎有些不服氣，但最終什麽也沒說，牽着辰潇的手緊了緊，父子二人來路走去。

你真的不難過嗎？那個老頭，完全将你當成了生育工具，你為他們付出，但他們根本就不尊重你的意志，你不氣憤嗎？還有那個男人，你就不擔心他的選擇嗎？你不聽他的回答，是相信他，還是因為逃避，而沒有勇氣聽下去？

辰潇并不知道兒子心裏的想法，他也在默默的想着自己的心事。

獸人的反應，他早就有了預感……這是屬于人的劣根性，獸人既然繼承了人類的基因，自然，這些該有的欲望，一點也不會少。

當一樣東西遠在天邊，怎麽也追求不到時，人會這麽想，我只要能得到一丁點就好，哪怕是只能摸一下，哪怕只有一點碎末，總比沒有好啊……可是，當這個碎末真的得到時，人又會忍不住的想要得到更多，他們想，既然有了一點碎末了，那我還想要多一點碎末，再多一點……直到他得到那樣東西的全部，這種欲望才會有停歇的一天……當然，到了這時，新的欲望又會繼續産生。

所以辰潇早就知道，會有這麽一天。

只是，沒想到會這麽早，他們，也太沉不住氣了……

也說不定，這次是加納私下的決定。畢竟剛才的房間裏，沒有聽到第三個人的聲音。獸人長官裏，還是有幾個會做人的，比方說管財政的基德，他應當不會選這麽不聰明的時刻……

Advertisement

加納太老了，老到倚老賣老，老到完全不能等。

可是，不管怎麽說，他的想法，代表了全體獸人的想法。在他們心中，個人的意志得失在名族大義面前，不值一提。他們根本不在乎，章凡熙在身體虛弱到極點的情況下，被提出這種要求來，是多麽殘忍的一件事……

辰潇的腳步，微不可查的頓了一下。

他們倒是聰明，知道采取迂回戰術了，用種族大義對章凡熙施壓，再讓虛弱的章凡熙來對自己懇求……就是因為知道，直接對自己提出來，絕對達不到目的。

很可惜，無論是誰提出來，他都不可能答應。

是人都有底限，再怎麽樣，辰潇也容許自己淪落到那麽不堪的境地中去……

剛才，為什麽不聽聽章凡熙會怎麽說？

辰潇問着自己。

是逃避嗎？怕聽到不願意聽的話麽？其實……是章凡熙的猶豫傷害到他了吧。

只要有猶豫，就是有縫隙，那麽，他今天會不會答應，根本就不重要了。就算不答應，在之後獸人的見縫插針中，縫隙，總會越擴越大……

對章凡熙不是不期待，對獸人不是不失望……

手忽然被搖了搖。

辰潇回過神，低頭，看見兒子小小的、充滿擔憂的臉龐，心裏一暖，“爸爸沒事，真的。”

他忽然慶幸，今天沒有一個人來。兒子雖小，但總算是個心理的依靠，有他在身邊，現在才能這麽平靜。還好，他從不敢忘記，在章凡熙心中，不止他和孩子，還有根深蒂固的種族情結，還好，就算以後發生了什麽不可預料之事，在這個陌生的未來時空，他還有兩個血脈相連的寶貝，不至于孑然一身……

辰藍寶貝太懂事了，一本正經的說，“我會一直陪着你。”

辰潇笑了，牽着兒子繼續走。

辰藍又說，“不會有事的，肯定會好的。”

辰潇只當是小孩子安慰的話語，并沒有把這話放在心上。

走過兩道走廊，就看見了等候在那裏的皮陽。

這時辰潇的面色已經恢複如常，而他在裏面逗留了一段時間，皮陽以為他和章凡熙見過了，也就沒有多問，幾個人低調的離開了基因工程研究處。

而病房中，加納開門出去了，章凡熙表情痛苦的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發呆，并不知道辰潇已經來過了一趟。

……

回到住處，辰龍醒來了，小小龍爬出哥哥的口袋，首先在哥哥臉上塗了一片亮晶晶的龍涎，辰藍寵溺的任由他鬧……接着看到爸爸在一旁，小小龍四爪并用的爬到爸爸身上，在胸口蹭啊蹭的撒嬌。爸爸身上的氣味很好聞，龍龍最喜歡了。

辰潇溫柔的笑了，點着辰龍腦袋上的小肉球，“寶寶，小龍兒，睡醒了？”

小小龍疑惑的擡起頭，爸爸雖然在笑，可他感覺到爸爸心裏好似有什麽不對。但具體有什麽不對，小龍龍自然是猜不出來的，于是努力伸長脖子，用細軟的龍須去碰觸爸爸的臉頰。

龍須很軟，弄得辰潇有些癢。

“乖寶寶。”

還是兩個兒子好，小小年紀，都知道用自己的方式安慰爸爸了。

……

辰潇心裏明白，這件事雖然由加納提出來了，不過，真正要把事情在他面前攤開來講，為時還早。兩個寶寶還小，大多數獸人，還不至于這麽着急。而且，就是因為兩個寶寶還小，所以作為爸爸的辰潇，此時也不應該多想。

但是，當夜晚來臨，兩個孩子都睡了，他躺在床上，卻滿腹心事，怎麽也睡不着。

這個時候，他格外的想念宇。

如果宇還在，他就能進入夢中，把所有的煩擾說給他聽，宇總能一針見血的說出最能安慰人的話，就算他什麽都不說，只要站在身後靜靜的傾聽，那些煩心的情緒，自然而然的就會消散……

而且，宇是他真正的同類啊！不同時空，文明層次不同，但卻是貨真價實的人類！

只可惜，還來不及為最後的同類而欣喜，宇就離開了。

現在，他面臨着強大的壓力，也沒人幫他分擔了。

辰潇知道，再這麽下去，他有可能陷入自憐自哀的情緒中走不出來，在床上折騰了半天，幹脆爬起來，從櫃子裏取出一樣東西。

這是一把小提琴，樣式不夠精致，琴弦和琴弓的材料都不是很合适，聲音也不夠悠揚婉轉……但的的确确是一把小提琴。

小提琴是辰潇在章凡熙離開的那天在櫃中發現的。

應該是他之前偷偷做的，這可能是章凡熙的不知道第幾個成品，可能他仍舊不滿意，所以一直沒拿出來……但面臨着分離，不得不偷偷放在櫃子裏留個念想……至于為什麽要偷偷的放，而不是當面送呢？可能，是不好意思吧。畢竟這個，比起米頓的小提琴來，還是有不小的差距……

那個傻大個。

說不定，他躺在病床上，仍舊在想辦法艱難的制作更好的小提琴。他的手很軟，沒有力氣，每天只能打磨一小塊木材的毛邊，但他卻不會停止……

月光下，辰潇有些發怔。

原來，他是這麽的了解章凡熙，幾乎明白他所有的想法，能預料到他會做什麽事。

可就是因為太了解了，今天才沒能将他們的對話聽完。

兩人在一起之後，辰潇從不懷疑章凡熙對他的感情，他對他，沒有熱烈的濃情，但朝夕相處，生兒育女，淡淡的情愫卻是一天比一天纏綿。他明白的确定，章凡熙愛他，愛到可以付出一切，讓他立刻去死，都不會眨一下眼睛。

然而，章凡熙也愛族人。

他是從軍隊出來的，為地球奉獻所有，是他出生就被打上的标記。服從命令，是他的天職。在獸人的軍事化管理下，就算他不願意，民族大義仍舊會強制性的占據首要位置。

才只是加納那麽一說，章凡熙就已經感到痛苦了，就不可避免猶豫了。

可是，如果他不痛苦不猶豫，卻似乎也并不正常……

他們倆，該何去何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