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11月初

☆、十八章【小修】

那天哭過之後,蕭瑜就跟什麽都沒發生一樣,很快離開了407病房。

第二天出現時,她又變回了那個所向披靡、戰無不勝的蕭瑜。

李昊岩看在眼裏,什麽都沒說。

術後恢複的時間過得很快,小半個月一晃而逝,李昊岩的複健也已經有條不紊地展開。

由于還不習慣仿生關節在身體裏受力的感覺,最近一段時間,他都在水下進行簡單的力量恢複訓練,争取早日重新掌握對身體的控制。

而此時的辦公室裏,海老名教授正一臉嚴肅地看着自己的得意門生。

“你真的決定了,蕭?”

蕭瑜點點頭,臉上沒什麽表情,但眼神堅定而明亮,一如她的聲音。

“我已經考慮清楚了,老師,希望您能理解我的想法。”

“我當然理解。”海老名教授微微嘆息一聲,但眼神中仍充滿了不贊同的意味,“但我想你應該知道,我并不贊成你這樣做。”

“研究所準備年底将你正式提職,到時候,無論你是要回研發部還是繼續留在臨床,都是很理想的選擇,你的前途将是一片光明。”

“在這個時候選擇離開,無論怎麽看都不是一個明智的決定。蕭,我很贊同你以病人為重的理念,但作為你的老師,我有責任提醒你,你并不是只為了這一個病人而當醫生,你必須為自己的未來慎重考慮。”

蕭瑜翹起唇角,勾起一個淡淡的笑,稍稍柔和了臉部線條,“我知道,老師,謝謝您替我打算。但是,我已經想好了,也絕不會後悔。”

“你啊……”海老名教授有些頭疼,盯着她看了半晌,終于長嘆一聲,揮揮手,無力道,“好吧,我知道了,我會跟社長說這件事的,你先回去吧。”

蕭瑜朝他恭恭敬敬鞠了一躬,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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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海老名教授在身後開口叫住她,問道:“蕭,我能知道原因嗎?你為什麽唯獨對這個病人另眼相看?”

蕭瑜回過身,平靜地回答道:“因為他跟別人不一樣。”

“哦?”

“我來研究所也有好幾年了,見過不少病人。他們大多遭受了理論上不可治愈的傷害。來這裏,也只是為了尋求千分之一的奢望,能讓自己像個正常人一樣繼續活下去,僅此而已。但李昊岩不一樣。”

她微微一頓,聲音裏驀然加重了一分力量,“即使他知道自己有很大幾率會變成殘廢,很可能這輩子都再也踢不了球,但他從沒有一刻放棄過對足球的熱愛。他需要的,不僅僅是一條健康的腿,更是一個可以實現夢想的機會。”

“老師,你能明白那種感受嗎?當我看着他的時候,我看到的不僅僅是一個身體上遭受了傷害的人,更是一種有着無限潛力的可能性。沒有人敢肯定,如果這個人真的能回到球場上,他會爆發出多大的能量。”

“所以,我不想只治好他的一條腿,我想要治好他的靈魂,他的夢想。”

海老名教授靜靜注視着她,眼神複雜,“可是,為此要賭上你自己的前途,值得嗎?”

“沒什麽值不值得。”蕭瑜雲淡風輕地一笑,平靜道,“有人告訴我,人這一生,至少要有一件事,是不惜代價不計後果也一定要做到的。現在對于我來說,李昊岩就是這樣。”

######

蕭瑜走進水療室時,李昊岩剛好完成了今天的複健項目,正坐在椅子上換衣服。

衣服脫到一半的李昊岩聽到動靜,擡頭一看,頓時愣住了。

下一秒,他唰地把已經撩到胸口的衣服拉了下去。

蕭瑜看着他,“你不換衣服?感冒了別賴在我頭上。”

李昊岩的耳朵有淡淡的紅,聲音中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僵硬,“你進來怎麽不敲門?”

“我還不知道你有這麽金貴,要敲門才能進來看你?”蕭瑜習慣性地毒舌一句。

“我不是這個意思。”李昊岩停一下,感覺自己稍微坦然了一些,然後才說道,“我要換衣服,你是不是先出去比較好?”

“你換你的,沒人看你。”蕭瑜說着,拿起一旁的複健記錄翻看起來。

李昊岩無法,只得以最快速度換了件T恤,然後定定神,開口說起了另一件事,“我今天早上接到帕克的電話。”

蕭瑜嗯了一聲,表示自己在聽。

“他說有兩家英乙球隊在跟他接觸,想要和我簽約。”

蕭瑜擡起眼,看向他,“心動了?”

李昊岩回視着她,眼神卻有些放空,一貫沉靜的墨色湖水似乎正從看不見的地方逐漸滲漏、淡薄,“我也不知道。”

“想就是想,不想就是不想,什麽叫不知道?”

李昊岩忍不住勾起一個淺淡的苦笑,“蕭瑜,不是每個人都像你那麽一往無前。我既渴望踢球,又不甘心重新回到乙級賽場上去,但又害怕錯過了這唯一的機會……說到底我也只是個普通人,我也會猶豫。”

蕭瑜看着他臉上的表情,心裏突然有些莫名的不舒服。

她一點都不喜歡他現在的笑容,太無力,也太認命,完全不像是她認識的李昊岩。

半晌,她将走失的思緒拉回來,淡淡道:“如果你是在擔心這件事,那未免有點太早了。你的複健才剛開始,到底效果如何,還要等幾個月才知道。在這期間,我希望你心無旁骛,不要受到任何雜念的幹擾。”

李昊岩抿了抿嘴唇,眼神逐漸定下來,低聲道:“好,我知道了。”

蕭瑜頓了頓,又說:“把你經紀人的電話給我。”

李昊岩擡頭看她。

“我有必要親自交代他,不要總是騷擾你,這會嚴重影響你的情緒,甚至耽誤你的複健進度。”

李昊岩回憶起當初帕克對蕭瑜敢怒不敢言的模樣,一時忍不住笑了,點點頭,道:“好,謝謝你。”

######

李昊岩的全心投入使得複健效率提高不少,甚至提前開始了負重和步态練習。

但一進入這個階段,他就感受到了明顯的不适應。

和水下肌力訓練不同,負重練習和步态練習的強度較大,而且會直接以膝蓋受力。

對于李昊岩來說,這一階段最困難的,不是協調自己的肢體,而是如何克服自己的心理障礙。

畢竟是替換了一個新關節,他雖然沒跟任何人說起過,但心底總還是存有隐約的顧慮,好像時刻擔心着這東西會過于脆弱,只要稍一用力就會壞掉。

被這樣的心理暗示束縛着,複健進度又逐漸緩慢了下來。

蕭瑜雖然覺得有些奇怪,但問了李昊岩幾次他都說沒事,看他平時表現也算正常,她不願意給他造成過重的心理負擔,因此也就決定先順其自然。

如此一連耽誤了好幾天,就連李昊岩自己也忍不住焦躁起來。

這天一早,他接到了一個平時從來不會接到的電話——來自于他那位從小就不對盤的兄長,李昊哲。

電話內容絲毫不出李昊岩的意料。

李家終于得知了他被解約的消息,因此特地打電話過來求證,

得到确認後,李昊哲立刻提出要幫他活動關系,重新跟俱樂部談判,但被李昊岩一口拒絕了。

勃然大怒的李昊哲,罵他目光短淺、不識大局,最後沒說幾句就氣沖沖摔了電話,全無一個外交官應有的風度和涵養。

李昊岩早就對這家人不抱什麽希望,受此對待,也只是冷笑一聲,不再理會。

只不過心情比早前更差了。

然而,這通不愉快的電話似乎預示了接下來一整天的不順。

先是他在上輪椅的時候,一不小心差點摔倒在地,結果混亂之中将自己的手臂擦傷一大片,雖說沒大礙,但多少會影響他的複健效果;

再是另一位病人在複健時,儀器突然故障,差點出事故,因此研究所臨時決定對所有康複器材進行檢查,導致他的複健不得不推遲到下午;

中午吃午餐的時候,他到處都沒看到蕭瑜,跟人一問,才知道她上午被東大醫學院的院長臨時叫回了母校,很可能要明天才會回來,也就是說,他很可能一整天都見不到她了。

雜亂不順的事好像突然都堆到了一起,李昊岩只感到前所未有的煩躁。

好不容易下午開始複健,他卻怎麽都靜不下心來,沒走上幾步就覺得膝蓋痛得厲害,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心理作用。

眼見好幾天的練習都沒有明顯效果,心裏的負面情緒卻已經快要累積到頂點。

終于,他放棄了繼續練習,艱難地挪到一旁的椅子上,開始努力深呼吸,試着平複內心翻湧的情緒。

他閉上眼睛,想着蕭瑜,想着足球,然後又讓自己想想小望和櫻井夫婦,許久之後,終于感覺自己慢慢冷靜了下來。

他想起自己曾經對蕭瑜說過的話,他說,他現在有了很多不能放棄的理由。

是啊,無論如何,也不能放棄。

怎麽能讓那個人失望呢?

她曾對他說,有朝一日,他一定會到世界上最頂級的聯賽裏踢球,讓那些曾經抛棄他的人後悔莫及。

她讓他相信她。

但明明是她一直在相信他。

她相信他會好起來,相信他會成功,相信他不會止步于此。

更何況,在醫術上,他沒有絲毫懷疑她的理由,不是嗎?

仿生關節是她研發的,更是她親手替他做的手術,手術後,她親口對他說她做到了……

點點滴滴,歷歷在目,早足以證明,這個全新的膝蓋不會拖他的後腿。

他到底在擔心些什麽呢?

他想到她那雙總是平靜卻明亮的眼睛,想到她那纖細挺拔猶如戰士的背影,身體裏好像重新被注入了力量。

就算再苦再累,也不想辜負她的信任和期待。

因為這是這十多年來,第一次,他在一個人身上,感受到如此真實而沉重的在意。

一念及此,李昊岩擡手遮住自己的眼睛,肩膀終于放松,勾起唇角,安靜地笑了。

就在這靜默的時刻,突然有低低的交談聲從輕掩着的門縫中傳來。

李昊岩本來并不在意,但他突然聽到一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詞,頓時愣住了。

在研究所呆了五個月,他多少學會了一點日語。剛剛那段對話中,他敢确定自己聽到了蕭瑜的名字。

是誰在談論她?

他們在說什麽?

“外面有人在嗎?能麻煩進來一下嗎?”

門很快被人推開,是兩個年輕的護士,看上去有些眼生,估計是其他部門的。

“不好意思,我們不知道這裏有人,打擾您了。”兩人用磕磕絆絆的英語朝李昊岩道歉。

她們雖然跟李昊岩不熟,但同為臨床部的員工,她們和藤原關系不錯,自然知道面前這個年輕男子就是前段時間所裏新開發出來的産品的試驗人,也聽說他并不是日本人。

“沒關系。”李昊岩沖兩人安撫一笑,問道,“我剛剛聽到你們在說蕭醫生。是嗎?不知道是什麽事,能不能告訴我?”

兩個護士對視一眼,其中一人謹慎地問道:“您是蕭醫生的病人,難道蕭醫生沒有告訴您嗎?”

不知為何,李昊岩心裏忽然緊了一下。

他壓下這份古怪的感覺,搖搖頭,道:“她今天臨時去了東京,我沒有見到她。如果真有事,她也沒來得及跟我說。”

另一個護士似乎更多話一些,并未多想,便道:“你不知道嗎?蕭醫生馬上要出國了。”

“出國?”李昊岩愕然,幾乎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

“是的,聽說是要去歐洲。”

“你們是怎麽知道的?”

“大家都在說,聽說社長已經同意了。”

李昊岩只覺得嗓子發幹,手指尖一陣陣地發麻,“那……她要去多久?”

“至少半年吧,好像……”

第一個護士拉拉同伴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再多嘴,然後說道:“其實我們也只是聽說,并不确定,具體的消息,您還是直接問蕭醫生吧。我們就不打擾了。”

門在眼前靜靜合上,細碎的腳步聲逐漸遠去,李昊岩卻半天沒有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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