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睜眼

“你快給我解開這個玩意兒。”

陸飲溪強忍着懼意,硬是把聲線裏的顫抖給壓下去。

“我倒是想,”延明站得離他遠遠的,就是不過去,“只不過陸道長這般活潑,或許還是這裏适合你一些。”

陸飲溪又氣又急,可嘴上又不敢發難,怕延明真給他關在了此處。

他試過了,身上這玩意兒會根據靈力的使用情況加大力道,要想暴力解開,只能靠蠻勁。

像他這種起床都要人更衣的,哪裏來什麽蠻勁?

他算是知道修仙的弱點了。

弱點就是光會用技能,肉體不夠強韌,回去他就要練成肌肉猛男。

一拳打趴十個肖想他屁股的登徒子!

“你……你到底想怎樣,若是輕信陳永望,吃虧的可是你自己。”

延明仰頭看他,半晌不語,好一會兒,才緩緩開口:“我不信陳永望。”

陸飲溪尋思着你既然不信那咱們就是一夥的啊,你擱這說話大喘氣得是想作甚?

延明繼續道:“但我也不能全信你。”

陸飲溪一愣,心想也是,他開了上帝視角,知道自己是主角,延明不知道。

魔族打上來了,陳永望又打着歪主意,現在寒山寺腹背受敵,外頭外頭有威脅,裏頭裏頭有不和,延明夾在中間,的确不好做人。

這麽想着,陸飲溪對延明的敵意一瞬間降了不少,還有點憐惜的意思在裏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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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寒山寺勝算如何?”

“攻勢停下了,雙方都在權衡,尚不知下一步該如何進行,”延明說話語氣平穩,沒半點兒情緒摻雜在裏面,讓陸飲溪聽不出來是喜是憂,“我猜想,寒山寺內有內鬼,且早已進入多時,唯一可以确認的,便是你由我帶入,又和我那師弟有點關系,還算可靠。”

“你知道你師弟從這兒出逃了麽?還坑蒙拐騙小傻子?”

“說來慚愧,我也是方才才了解,已經在揍了。”

陸飲溪倒吸一口涼氣,默默保佑延明先把那厮打得下不了床,等他處理完這些破事就把小娘子撿回去當吉祥物。

他看向延明,來人依舊沒有替他解鎖的意思,肖默大概是跑遠了,一時半會兒可能也想不到回這兒來。

想得到可能也回不來,什麽時候讓寧溫綸治治他路癡這個毛病。

陸飲溪嘆了口氣,問延明道:“我徒弟溜了,但我知道你仍會找他麻煩的,所以我想問,只要是魔物,在你眼裏,便是不得相處的麽,你不是出家人麽?”

延明依舊挂着微笑,走近他,坐了下來:“陸道長,可願聽我講個故事?”

不,他不要。

他不要光着身子聽別人講故事。

放他下來啊!

延明聽不見陸飲溪內心的咆哮,閉着眼,開了口:“二十五年之前,魔域尚未存在,魔物散落在各個角落之內,間或出來興風作浪,當時,一方門派維護一方人,大家彼此小心謹慎得對待,于是魔物傷人之事鮮少發生。”

“我的師父母,曾是寒山之下的一個小派別,屬于寒山寺下的一個分支,雖不出家,卻師承方丈,也聽從方丈的意思,以慈悲為懷,廣納生靈,哪怕是魔物,也會放其一條生路,只是封印其永遠不得傷人絲毫。”

“師父母在一次出門平定混亂時,撿到了兩個孩子,一個大孩子帶着一個小的,小的那個是個瞎子,大的得時時刻刻将他背在身上,去偷吃食養活自己和孩子,我師父母便将兩人撿了回來,收作義子,撫養他們長大。”

“大的那個天生便是修煉的料子,他突破得很快,年方十四五便離大乘之境僅一步之遙,我師父母無法再提攜他,便寫信去了寒山寺,求方丈能收下那孩子,”延明不是個很好的故事講述者,他語氣平淡,要不是陸飲溪還裸着,他聽得都想睡覺,“可就在出發寒山寺前,小的突生一場大病,師父母只好留下來照顧小的,讓大的獨自上山。”

“大的這一走,便再也沒回來過,他從未踏足過寒山寺,也沒再有過任何音訊,再一次見到他時,他統領了五千魔軍踏入寒山寺的疆域,第一件事,便是砍了我師父母的頭顱挂在城牆上,供魔物們觀賞。”

“自那以後,魔域才逐漸形成,并逐步擴大,才有了今日仙魔對立的局面。”

陸飲溪聽見後面那段時,打了一個哆嗦,又覺得有些怪異:“那大的……是個魔物?你說他這般厲害,為何這麽多年來,我從未聽說過有魔物動亂之事?”

“因為這雙眼。”

延明撫了撫自己緊閉的雙目,一時未出聲。

陸飲溪突然明白了。

啊,這一定是什麽骨科cp,哥哥為害一方,濫殺無辜,強大無比,無人能與他匹敵,只有弟弟那雙無用的眼睛,空洞的雙眸含淚望向兄長時,哥哥只覺得心中只留下了委屈,天生的本能讓他嗜血成性,而唯一的胞弟便是他的軟肋,他的弱點,他堅硬外殼下心尖尖上那一點軟肉,只有弟弟,能讓他停下殺人的雙手,可他那雙沾滿無數無辜百姓的雙手卻無法擁抱弟弟。

這不就是傳說中的清冷配瘋批嗎,只想喊一聲絕了!

媽的,落淚了,你們感天動地的兄弟情能不能不要波及到普通人啊,我聽完了,我吃飽了,求求你放我走吧。

沒想到延明你看起來人模狗呀,背地裏竟然只想拉着人講述你的愛情故事!

有沒有人性了!

“陸道長為何臉如此之紅,是有何處不适?”

陸飲溪搖頭。

他就是被感動了而已,不要管他。

但延明的手已經觸碰到了他,僧人的手上長滿了繭子,比起數據合成的景弘深和身為魔物的肖默來說,有種異樣的真實感,粗糙得磨過陸飲溪的下巴,讓他全身忍不住戰栗起來。

“嗯,不要,癢……”

陸飲溪歪着脖子求饒,眼睛一錯不錯地看着延明的眼睛。

他看起來不像個瞎子,哪怕閉着眼,睫毛在眼下打出一片陰影來,不知道為什麽,陸飲溪總覺得這下面蓋着一雙極好看的眸子。

“我看不見陸道長的樣子。”

“嗯?”

“只有一個大概的輪廓,靈力讓我能夠感知到你表情的變化,但是看不清細節。”

“那……要不你睜開眼試試?”

這話剛出口,陸飲溪又後悔了。

人家是個瞎子,睜開眼了又能怎樣,自己還要往別人傷口上撒鹽。

延明輕笑:“我這雙眼,不能睜開。”

嗯嗯,我懂,都是給你哥看的,凡人不能看。

就不能不每時每刻秀恩愛嗎,死和尚。

陸飲溪默默吐槽着,就連延明的手慢慢爬上了他的臉都沒有注意到。

那粗糙的觸感劃過他的唇角,再到鼻翼,最後一路上去,到了眼睛。

延明的手指輕輕掃過陸飲溪的睫毛,最後小心翼翼地嘆了口氣。

那口氣,吹得陸飲溪的睫毛都一顫一顫的。

“陸道長,是個與衆不同的人。”

陸飲溪撇撇嘴。

他當日與衆不同啦。

他可是要拯救世界的!

陸飲溪莫名地有些享受着延明的撫摸,一點兒也沒意識到兩人之間的氛圍有多暧昧,但延明這樣翻來覆去地摸他臉也讓人覺得有些煩躁,于是他伸出那只尚未被完全制住的左手,學着延明的樣子,也去揉對方的眼睛。

“你不要總是摸我了啦!”

僅是一瞬,延明便退開了三尺之外。

“陸道長……!”

延明又十分心急地上前來,這是陸飲溪第一次看見對方嘴角完美的弧度有了一絲崩塌。

當延明走到他身前時,他還習慣性地笑了笑。

“怎麽了呀,反應這麽大。”

延明的腦門上全是汗,不可置信地看着陸飲溪。

“你……剛才看見了什麽?”

陸飲溪看着他,有點兒心虛。

他是看見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了麽?

他就是看見延明的眼睛,是透明的琥珀色,看他的時候,似乎有種佛光普照的感覺。

暖洋洋的。

“陸道長,你看見了什麽?”

“我就是看見了點……嗯,不太一樣的眼睛?”

“那你……可有任何不适?”

“啊?沒,沒吧……”

陸飲溪被追問得自己都有點不太确定了。

他的确有點不适,就是不想被挂在岩壁上。

但這好像不是延明問的重點。

延明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接着像是鼓起了極大的勇氣,緩緩睜開了雙眼。

這是陸飲溪頭一回這麽正經地和他對視,那雙眼和他剛才看見的一樣,是金黃色的,看他的時候,覺得整個人都暖洋洋的,有種安心的感覺。

“陸道長,可有不适?”

“沒有啊,”陸飲溪笑了笑,“我覺得你眼睛挺好看的哎,可惜你看不見,是那種不太常見的眼睛。”

延明定定地看着他,左右上下地仔細打量着他,直到陸飲溪臉色忽變,喊着他流了血淚。

他摸了摸眼中溢出的血液,又撐了一會兒,才戀戀不舍地合上了雙眼。

上一任方丈說,他不是瞎子,他只是有一雙“佛眼”,那是凡人不能承受的注視,于是會傷及他人,因此他從不能睜眼。

可眼前人不一樣,他不畏懼自己。

這是他第一次,那麽認真地看一個人的樣貌。

那是他心中唯一留存的一副模樣。

延明站在那裏,回味良久。

從他遇見陸飲溪起,他便覺得這個人身上有什麽東西,在牽引着他,在呼喚着他。

而他的因緣,或許便是從這一睜眼起,便再無回頭之路。

作者有話說:

小陸:他們是一對吧!

切片:上你的一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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